每天的新闻话题都围绕着他。
摊开报纸一看,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连九大行星都是绕着他在跳舞。
婉婉细心地剪下各大报有关严凯宇的报导,有好几个大标题,但都是大同小异,诸如——
商场上的黑马王子找到他的白雪公主?
太子点妃?
哪家千金是幸运公主?
尽是一篇篇有关于他的风花雪月的八卦传闻,看得她素来平静的秀容也不禁微微波动——
那是轻轻的愁、淡淡的哀。
婉婉就着铺在客厅地板上的酒红色地毯,打开剪贴本,将剪下来的报纸小心地抹上胶水,贴上雪白的纸。
她很仔细、很专注,而这已经变成她闲暇时最大的娱乐——她现在已有许多闲暇时间。
人怕出名猪怕肥,严凯宇在一夕之间发达,婉婉的生活照理会跟着受到干扰。她是他的「姊姊」,也是他的「女人」,如此劲爆的双重身分,却在严凯宇刻意的掩藏下而不被发现。
婉婉不明白为什么,也不想明白为什么。
说她没骨气也罢,她只要有一方小天地,就可以放任心灵如彩蝶般飞舞,过得非常……醉生梦死。
花了个把钟头,慢条斯理的处理好今天的剪报,她从那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抬起头,这才发现一整片的落地窗外已布满缤纷的晚霞。
她不由得看呆了,随手从沙发上抓起一个趴趴熊抱枕护在胸前,坐进一张懒骨头,开始陪着黄昏发呆。
华灯初上。
台北是座不夜城,市区里的灯火比天上的小星星还多。
「婉婉?」钥匙插入锁孔,开启门扉,忙了一天的男人回来了。
一阵轻微的金属声响,是严凯宇随手将钥匙扔在玄关处的鞋柜上所发出来的。
他发现她正坐在懒骨头上,面对着夜空,于是踏步过去。
婉婉被突然占满视线的放大脸孔惊吓到,长睫眨了两下。「你回来了……」
这么说已经八点了?他差不多都在这个时间回来。
政府的周休二日政策对上班族而言是一项福音,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去玩乐,做自己想做的事,或者选择在家里——发呆!
无趣地按着遥控器,电视发出时大时小的噪音,严凯宇一手拿着公司的财务报表,一手拿着遥控器,找不到想看的节目。
「吃饭了。」将菜肴全部送上桌,婉婉走到客厅来。
「嗯。」他应了一声,把电视关掉,走到饭桌坐下,拿起筷子毫不客气的夹起一块宫保鸡丁。
婉婉将热热的饭碗捧在手心,看他津津有味地吃着她做的菜,一股淡淡的愉悦浮上心头。
「好吃吗?」她柔声问,浑然不觉自己的口吻就像个幸福的小女人。
「不够辣。」他简单地回答。
「好。」她知道了,下回改进。
「喏。」吃饱饭,他习惯性地把空碗递出。
她也很习惯地接过,替他盛了碗热汤,再递回去。
周日的午后,安静的两人世界。
今天天气不错,打开阳台的玻璃门,阳光有些刺眼地洒入,洗好碗的婉婉想了想,打算搬出棉被到阳台接受阳光的洗礼。
她变成一只忙碌的小蚂蚁,娇小的个头硬是要抱住所有的棉被,但纤瘦的手臂似乎不够力,棉被有些挡到她的视线,正当她举步维艰时,一双有力的胳臂突然凌空接了手。
「笨手笨脚,让开。」严凯宇从书房里走出来,看见她几乎被一拖拉库的棉被给淹没,不假思索地前来「救驾」了。
「下次别做这种不自量力的事。」粗鲁的口吻中,饱含着自己未察觉的关心但是听者却收到了。
婉婉笑得恬然。「我知道了。」阳光真灿烂,她的心情真好,这个世界里美丽。
仰首看着蓝得出奇的天空,她深吸一口气,赶忙上去帮他把棉被披挂好。
「还有吗?」严凯宇问道,见她摇了摇头便哼道:「没有就好,你少给我惹麻烦。」语毕又走回书房,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婉婉没有被他的态度伤到,因为她知道,如果现在她又搬出一床棉被,他照样会走出来帮她的忙。
他高张的欲望让她频频颤抖高潮,羞红的娇媚脸蛋是每个男人的强力春药。
被单下的一条长腿呈倒V字型曲起,严凯宇一手搂紧将头枕在他臂上的人儿,一手拍亮一盏感应式台灯,鹅黄色的光线映上他半边阴郁如鬼的面容。
怎么了?
那是她对他的疑问,也是他问自己的。
自从开了「荤」以来,他还不曾有过这种烦恼,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远在英国的老莫菲克的催促。
「台湾那个小地方的事你应该处理完了吧?还不快回来。」老莫菲克从来不关心欧美以外地区的世事,所以他根本不晓得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外孙在「那个小地方」已然坐拥一座钞票小山。「我已经替莫菲克家族找到新的女主人,最慢下个月你得回来订婚。」
严凯宇知道老莫菲克为他挑选了什么样的对象,应该是那种所谓门当户对、刚从高级私立大学毕业的千金大小姐吧?是的,下个月底前他是真的非得回去不可——但是他不想!
他不想。
那是一种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反抗情绪——他、不、想!
才二十五岁的他就要订婚、结婚?
严凯宇的眼冷冽了几分。
冷冽的视线流转,直勾勾地射向天花板的某一点。
这段日子,他放着阳明山的别墅不住,着了魔似的迳往婉婉这里跑。
在他所有的不动产产业当中,这间才三十来坪的房子算是无心插的柳,如今却成了一片浓荫,让他只想待在这里「乘凉」。
是因为有婉婉在的关系吗?
严凯宇无法否认。
或许,就是因为有她在的关系吧!
因为,放眼整个台湾,和自己「真的有关系」的只有婉婉,没有第二个人了。
严氏夫妻在他接管「严氏」的同时,就去加拿大养老养病去了。
临上飞机前,严尹正从机场拨了通电话给他。
「怎样?」严凯宇当时正在翻阅「严氏」的客户资料,因被打扰而口气不佳。
「儿子,好好照顾自己和婉婉。」千言万言全数梗在喉咙处,严尹正的声音很沙哑,一方面是因为虚弱的身体,一方面是领悟再多的言语也无法挽回亲情,最终只说了句:「再见!」
「卡!」是彼端话筒重重挂断的声音。不见!
不见——
严凯宇顺手抚着怀中人儿的秀发,自从第一次在她入睡后抚上瘾,这头青丝从此便撩绕在他的心头。
「我下个礼拜不会来。」
清晨,她懒懒地张开眼,看见他一对黑灿灿的凌眸盯着自己,盯得她很热很热,以为他要欺到自己身上时,他却突兀地从床的另一头翻下,俐落的穿戴起衣物,并丢下一个令她青天霹雳的消息。
「你要去哪?」婉婉带着自己也不明白的焦急追问。
「伦敦。」说完,严凯宇大步离开。
一天、两天、三天……
第七天了,他果真还没出现!
婉婉怔怔地看着剪报,失神地用原子笔挥洒一些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文字。
但这些文字代表什么?自己的苦恼吗?
丢下笔,婉婉突然觉得二十几坪的空间好小,她需要用力吸气、吐气的天地。
换了件外出服,她趿上白色低跟凉鞋,带着小碎花洋伞出门。
春未去,夏已来,台湾人长年来已习惯号称四季、实则两季的气候,户外并没有自动化空调,只有倍受污染的空气,带有严重潮味的水气。
婉婉走进一家连锁书店,在宽敞的空间里逛着文具区。
她对香奈儿那种名牌服饰没有兴趣,反而对各式各样印刷设计精美的信套很有好感。
匆匆买了两组紫罗兰与玫瑰花样做底的信套,她踏入了书店楼上的咖啡座,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借我一枝笔好吗?」这就是除了剪报外,她的第二项兴趣。
她会把突然浮现脑海的只字片语当成没有任何风格的短诗,写在美美的信纸上,放入信封中封缄,成为永远不会寄出去的信。
接过服务生送来的笔及咖啡,她抓住方才的感觉,咬咬笔头,略微凝重地写下诗的结尾。
咖啡渐渐变冷,婉婉提笔苦苦思索,总觉得该再写些什么。
但是,脑袋却偏偏和她作对,在许许多多的断句中,独独一个字那么嚣张地跳出来,占据她的脑海。
迫于无奈,她只好写了出来——
爱
「婉婉姊?你是婉婉姊对吧?」一个人影旋风似的卷到婉婉身边。「还记得我吗?我是青青啦!」一头短短的妹妹头,元气十足的精神脸孔映入婉婉的眼帘。
「青青?」啊!是她以前的小秘书。「是你!」
「嘿!很巧吧!」青青自动自发的在她对面落坐,好奇地看着她,「我现在在这家连锁型书店当会计,最近才调到这家分店。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嗯。」婉婉笑了笑,不想讲太多。
她表现得很含蓄,青青却大方得很,一古脑的把一箩筐的话倒出来。
自从「严氏」转型以来,旧人走的走、被辞退的被辞退,而育青则是自动离职,透过亲友的关系才进入这家书店工作。
叽哩叽哩、呱啦呱啦……
婉婉专注的扮演着听众的角色。
「……其实呀!婉婉姊,」青青突然压低声音,有些神秘地道:「以前我们都还在『严氏』时,很多人得知婉婉姊……呃,第一天就被开除时,都被吓到了呢!
因为我们都以为经理……呃,你和大老板有亲戚关系,应该不会离开才对……」
婉婉露出一抹苦笑。事实上,青青可说是猜对了一半,她的确是因为「有关系」才被开除的,青青应该想不到吧?
「你……和其他人还有联络?」啊!现在回想起两年前,她在「严氏」工作时,周遭有传来传去的谣言,桌上有一本本待审的帐本,和提神用的三合一咖啡……
如今她竟有点怀念以往的忙碌,多么讽刺啊!
「嗯……有几个啦!虽然以前大家的感情满好的,可是最后还不是都散了……对了,你还记得王会廷吗?」
一张俊秀斯文的脸孔从记忆的仓库里翻找了出来。「记得。」婉婉答道,不解地看着青青的笑脸。「怎么了?」
「他从以前就一直对你很有好感,你都没发现吗?」
婉婉不由得诧然,她一点都没发现,也不曾花心思去发现。
「他现在还待在公司——也就是『凯宇』,而且还爬到副理的位子,最重要的是,他到现在还没交女朋友喔……嘿嘿!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感动啊?」
「感动?」婉婉一点也不感动,而是不解——王会廷没交女朋友,她为什么要感动?
原本就有些内向自闭的婉婉不大懂那些人情世故,所以,青青话中有话的暗示嘛……对不起,听无啦!
青青却以为她要否认,急着说道:「这样好了!择日不如撞期,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啊?我call他出来,我们三个一起吃个饭,我来作东,OK?」
第四章
爱恨
学不会哭
我学不会哭
眼泪成了一地荒芜
解释放纵所有的依附
爱恨交织谁要负责
——婉婉心情随笔5
「我不会和她订婚的。」严凯宇在鸭子要被赶上架的前一刻,才闲闲地迸出这么一句。
原本热闹欢腾的订婚宴顿时静得如一座墓园——「锵!」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目结舌是所有宾客脸上的表情,但严凯宇却在温温吞吞的啜完一杯香槟后,大大方方的退场。
他一走出大厅,会场便一片哗然。
「你给我站住!」追出来的是气急败坏的老莫菲克。
「莫菲克公爵,请注意一下您自己的身体,年纪大的人不宜太过激动,尤其您又有高血压与心脏病。」
「既然知道我有高血压和心脏病,你还故意和我作对!你是存心要气死我是不?」老莫菲克怒道。
「您说对了。」严凯宇模样谦恭有礼,说出口的话却是气死人不偿命。「所以,请好好保养您的身体。」
「你给我闭嘴!」老莫菲克将拐杖重重一点,一手指向大厅。「不管你在玩什么把戏,今晚你可是让我丢脸丢大了,你现在立刻跟我进去,好好的跟谢洛家族赔不是!」
「不。」他断然拒绝。
「不?」老莫菲克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一瞬间的错愕,接着是前所未有的震怒,「你说什么?该死的你,有种再说一遍!」
「不。」他很有种的重复。
严凯宇欣赏着老莫菲克变化多端的表情,十年来的忍辱负重,如今终于尝到胜利的甜美滋味。
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
「你不怕我取消你的继承权?」老莫菲克凝聚全身的力气咆哮。
「请便。」严凯宇双手一摊,那模样看得老莫菲克又是一怔。「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要走了。」他转身欲走。
「你再走一步试试看!」拐杖在地面上敲出重重的声响。「没有莫菲克家族,你算什么?就连一张机票也买不起的杂种!」
杂种?!
严凯宇浑身一僵,整个人像被定格,转过身,黑眸如带焰的箭矢射出去。
「多么熟悉可亲的称谓,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了。」严凯宇皮笑肉不笑地道。
「在我十五岁时,哪个人敢这样说我,我绝对会把他修理得三天下不了床;在我二十岁时,哪个人敢这样说我,我绝对会把他修理得从此不敢见到我;而在我二十五岁时,哪个人敢这样说我……就等着在一个月内宣布破产!莫菲克公爵,您喜欢哪一样?看在您教育了我十年的份上,您可以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你——好,很好!你还知道我教育了你十年,居然这样对外祖父说话?」
「您从来没允许我叫您外祖父。」有一次,严凯宇不小心这么唤他,结果换来三个小时的罚跪及一句警语:我不要一个杂种叫我外祖父。
那句话他们不再是祖孙。
「而且您也教过我,在商场上,只要有一丝威胁性的就是敌人,必须连根拔除,否则后患无穷。」
「我听你在放屁!」老莫菲克愈说愈生气,「我警告你,如果你再不听从我的命令,莫菲克家的财产——」
「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包括古堡、果园等等……价值共计三百亿英镑,而我手中持有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大约一百亿出头,如果您高兴,尽管拿回去陪您下葬吧!免得到时您在坟里抱怨没钱可花。」从容一揖,严凯宇马上把三百亿英镑当空气一样忘掉,这回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