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她的人以及她所爱的人……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掀开覆盖在身上的白被,裸着双足准备下床。
脚尖才点地,一股疼痛就从腹部往下扩散,以致双腿直打哆嗦,整个人险些摔在地上。
“唔——”
她强迫自己先扶着床、扶着桌子、扶着墙面,慢慢地在房间里迈步走动着,但却是半拖着、半跛的走。她纤细的身躯裹在医院过大、过宽的白色病服里,又长又乱的发丝未经梳理地不停遮盖住她的视线。
软绵绵的……手才握及门把并打开一道细缝,整个人就又没了力气,狼狈地坐回地上。
“真是没用……”她以气音骂着自己。
一阵脚步声接近,在病房门前停下,然后走了进来。
是他?!
有点意料之中,却又有点意料之外……她往上仰的视线对上他好一会儿,牢牢地盯着他,不曾移开。
反倒是他,莫名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是心虚吗?
她低哑的笑了。
怎么可能……
“你——”西村难和似乎被她笑得有点恼怒,唇紧抿着,却小心而温柔地抱起她。
情微微一僵,在他怀中扭了一下,然后安静下来,任他将她放到病床上,任他默默的替她盖好被子。
不是不想反抗,她这样告诉自己,但请容许她在再次武装起自己,面对他之前,先让她享用一点他这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吧!
这一刻,请天上的神明将时间拉得再长一些、再长一些……
“对不起。”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迟疑的将大掌覆上她的。“我……”
这是太多的愧疚?还是太过的震惊,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看见她穿着一身染血的白纱时,已经再也无法分辨出自己的心绪。
他只能狂吼的奔过去,一把抱起她柔软的身躯,却又怔忡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冻结着他的四肢百骸,他只剩下一对眼珠还能滴溜溜的转动,就看着被血红晕染开来的面积变得愈来愈大。
他不解的是,那么纤瘦的身子,怎么能流得出那么多的血;那么纤瘦的身子,怎么能流得出那么多的血?!
“情?情!”他不停拍打她的脸颊,好怕她那双合上的眼眸再也不会睁开,他的西裤上都是血,从她身子里流出的珍贵生命泉源,如今却以那么快的速度在流失——
除了她,他看不见其他,所以,他没看见众宾客先是迷惑,继而恍然大悟的脸色。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吼叫声,以及情微乎其微的浅薄呼吸声,以致他没听见更大的喧哗与野火般烧开来的耳语声。
“快点张开眼睛醒过来!你以为装死就可以逃得过我吗?别做梦了!不论死活,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我的身边!”是的,他终于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是什么了,但是太迟了吗?
似乎有人去叫救护车了,也似乎有人去通知饭店人员了——似乎,是的,因为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只除了眼前的这张娇容。
她的气息是那么的小声,却让他如听天籁,激动的想一把抱紧她,确定她仍是活着——不是……
“喂!我说救护车已经来了!你还抱着她发呆做什么?!”
失神中,另外一双同样急切的手臂在拉扯他;另一声凶狠的口吻在用力地吼着他!
“把她给我!快点!她需要立刻送医呀!”
是石黑贤一对着他吼,对着所有的人吼着。
没有人看过这么激动,似乎想砍人的石黑贤一。
但话又说回来,也没有人看过冷血且严峻无比的西村难和会呆住、傻住……
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难道……
“流产了。”
送医后,医生宣布了一个令众人震骇的消息,更开始像句诅咒一样的缠住了西村难和。
西村难和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情没有血色也没有眼泪的脸庞,他觉得有个东西哽在他的喉咙里,上上下下的,他苦涩地发现自己吞咽不了也呕不出口,仿佛非要哽得他窒息而亡。
“对不起……对不起……”
以为平静得没有动静的情已经入眠,西村难和终于放纵自己百味杂陈的情绪,一遍又一遍的诉说着。最普通的道歉词中有着最深切的痛楚,以及最柔软的温柔……
但是不是已经迟了?是不是已经……
“对不起——”握住柔荑的手掌近乎痉挛的一紧。
“为什么对不起?”原以为已经入睡的人儿,自薄冷的小嘴中吐出淡淡的质疑。
西村难和的脸色倏然一凝。
仍是合着双眼,情继续问:“我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值得你‘对不起’的地方。二少爷,你的这声‘对不起’,我承受不起。”
“情?!”
“请二少爷出去。”
“不,”他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他听得出来的,她是要他“出去”,退出她的人生的那种“出去”!
“出去!”
第九章
不放手
蹲低身子,
我放开你,
不敢上前抱住你,
怕吓到你,
却执意以高大的身影将你困住。
他出去了……他走了……
这不就是她要求的吗?但为什么心痛的居然还是她呢?
不公平啊!情空洞的眼盯着天花板,好像想看穿一个洞,直透云霄、直达天庭。
老天爷啊!你听见了吗?不公平啊!
太多的悲,太长的恨,太浓的欲哭无泪……如果现在有人问她对西村难和有什么感觉,她是一个字都答不出来吧!
她应该记得、应该想的,是他如何威胁她成为他的奴隶,是他如何强夺了她的清白,是他如何狠狠的伤害了她,是他如何破坏了她期待的婚礼。
可是,另一方面,她却也很清楚地记得他与她同赏夜樱的情景,共处温室中泡温泉的激情,以及他为了阻止婚礼所说的激动言词——
不,你不会是石黑那小子的——
说你是我的!
你不应该是他的新娘,应该是我的!我的——
停——不要再想了!
呵呵……
“呵呵……”
她真的笑了,笑得又开心又愤怒、又感伤又崩溃。
如果人没了七情六欲那该有多好,她就不会因为“思考”这种本能行为而痛苦——不!是连痛苦都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 ☆ ☆
“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像是CD坏了一样,情怎么说都是这句话。
医生认为她的精神受不了太大的压力而崩溃了。
“她疯了?!”听到医院的转告,率先惊呼的不是别人,正是孟枫美。
她一脸忍不住害怕的嫌恶,让站在一旁的西村难和看得额绽青筋,得不断强忍着把拳头挥过去的冲动。
“哎呀!这可怎么办是好?西村家可是再也禁不住任何丑闻的!”
什么?西村难和难以置信地看向孟枫美的一脸鄙夷。情是她的女儿不是吗?这个女人怎么说得出这么冷血的话?
“我看得尽快找个妥当地方安置这个孩子,秘密的,免得坏了西村家的名誉。”
孟枫美说着,一边纳闷大家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奇怪,她说错什么话了吗?为什么老爷、弘子夫人、西村兄弟都这样看着她呢?
“老爷?”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孟枫美慌慌张张地看向西村靖求救,因此没注意到起身欲揍人的西村难和,是在兄长以眼神暗示之下才勉强按捺下来,决定静观其变。
西村靖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朝妻子微微点个头示意,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老爷?”这代表什么?孟枫美吓得想追出去,却被弘子夫人淡淡的柔音给留下。
“枫子,这三日内你把东西收一收,搬出去吧!”
什么?孟枫美回头瞪人——那个永远都病弱单薄、足不出户的女人。
“弘子夫人,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请你搬出西村家,枫子。”弘子夫人的声音轻轻的,却有着一股非常冷峻的寒气。
孟枫美这才明白西村两兄弟的气势是从哪里遗传来的。
“你对待情的心态及作法实在是太令人心寒了!你对待自己的女儿都这么残忍了,真不敢想像你是用什么样的心态来看待我们的。情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好孩子,你难道不知道吗?我……”
一股气愤的哽咽陡然哽在弘子夫人的喉咙间,西村京极急忙趋前扶住母亲,帮她抚背顺气。
“总而言之,”弘子夫人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你不要情这个女儿,我要!”
“你——我、我才是情的妈妈呢!”孟枫美笨拙地试着抗议,“她是我生的!”
“你像吗?”西村难和冷冷的一句话,就令她无法招架。
“你们不能这样赶我走……对!我也算是老爷光明正大迎回来的,你们统统都没有那个资格赶我走!”
对啊!西村靖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呢!孟枫美安慰着自己,靠着这一点来为自己壮胆。
哪知道她的话竟引起西村家两兄弟低低的耻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又气又疑的孟枫美再也顾不得什么优雅美丽的形象,咆哮得比谁都还要大声。
“如果当初不是我点头,你以为你进得了西村家的大门吗?”弘子夫人的语气非常平静,却是字字铿锵有力。“傻啊!枫子,你以为没有经过我的肯首,老爷敢迎你入门吗?这几年来,若不是老爷瞧我喜爱情那个孩子,爱屋及乌,他还会留你下来吗?你这种女人算得了什么?老爷随时都可以找个更年轻貌美的来取代。是你对待自己的女儿太冷血无情,是你的态度太无礼、太得寸进尺!我,西村弘子是不打算再容忍你了!”
☆ ☆ ☆
情被接回了西村家。
“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情,我们回家了。”
是西村难和去接她的,一路上,他紧紧抱着她,他的心情是担心的、忧虑的。
情则始终静静的,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只是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这让西村难和的一颗心悬得高高的,烦恼着在她这种平静的态度之下,不知道隐含了多少风暴。
“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现在说会不会太迟?”西村难和轻轻地在她的额心印下一吻。“我想我是爱你的,从你十六岁开始。你刚来的时候,当你美丽的眼睛带着傲气与袖手旁观的冷静看着我的时候,我就……”
他就万劫不复了啊!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么美丽的眼睛如今却空洞得令他难以呼吸。
“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像是没有听见他所说的话,情只是单调地一再重复着这句话,好像这是一种咒语,一种令她心安的咒语。
在返家的一路上,西村难和始终抱着她跟她说话,一句又一句,不歇也不停,全都是泉涌而出的绵绵情意,但是迟来的情话却再也灌不入她的耳中。
“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情!”一见到她苍白呆滞的模样,弘子夫人忍不住当场痛哭流涕。
这似乎刺激到情精神状态的某一点,她突然停下了喃喃不休的自言自语,也跟着弘子夫人开始嚎啕——
“啊——啊——啊啊啊啊——”
那种仿如小动物受了伤般不停惨痛的叫声,就像是要将她这几年来所受到的羞辱、委屈、悲伤、愤恨全数的呐喊出来。原本低嘎的哑声突然清晰起来,传遍了西村宅邸。
西村难和紧紧地握着拳头。如果可以,他真想用力踢自己的屁股一脚!
☆ ☆ ☆
很慢、很慢的,情总算日复一日地沉静了下来,她不再尖叫也不再重复着那些话语,却像是精神恍惚,终日消沉地不发一语。
但情况在这一日有了转机。
“夫人,石黑家的少爷来访。”
“快请他进来。”弘子夫人抹去眼角的泪光吩咐道。
自从婚礼举行不成,石黑贤一仍然不改要娶情的意愿,所以,重面子的石黑家就强硬地把他给软禁起来。
“情!”石黑贤一是用跑的,响亮的脚步声在木制回廊上显得格外刺耳。
“好久不见了,孩子。”弘子夫人看着那张消瘦疲倦、却格外朝气蓬勃的石黑贤一的脸,发现他已褪去了一些养尊处优的稚气,多了好些坚毅的志气。
“是好久不见了,弘子夫人。”石黑贤一也对情的情况略闻一二,所以不敢直接的、冲动的上前抱住她,只敢在她对面盘腿坐下,咧开笑脸对着她挥手。
令西村难和震惊的是,情竟然像是从恍惚不理人的状况中清醒了,她略微沉思,竟然亮出一张笑颜,有些迟缓的也跟着举手挥动。
“情,你最近好吗?”石黑贤一手挥得更勤快、更开心了。“我陪你玩好吗?”
“呵呵!”没有任何具体的回答,但是,情却开心地微笑了。
那抹笑容让弘子夫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却让西村难和的心情为之一黯。
是啊!她非但没有这么开心地面对过他,恐怕永远也不会这么开心地面对他了……
他带给她的,不都是最沉、最痛的伤害吗?
那他想要说服她、说服别人、甚至是说服自己爱她的表现……其实会不会没有人相信啊!
爱……
西村难和苦涩地看着情,看着她愈发灿烂的笑容,他的心好难受。
咬咬牙,他踩着重重的步伐离去。离开……似乎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好事吧!
弘子夫人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离开,却不打算出声叫唤,她多少知道了点自己儿子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这种良心上的折磨,对他已经是够轻微的处罚了。
☆ ☆ ☆
“家里的人不反对你来吗?孩子。”
随着石黑贤一愈见频繁的拜访次数,弘子夫人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我听说你跟石黑先生有些意见不合?”她试探的问。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闹翻了!
正在露天木廊上盘坐,一边享受着温暖的日光,一边很有耐心陪着情说话的石黑贤一闻言似乎有点怔住,随即不在乎地咧嘴笑笑。
“管他呢!反正我昨天就被人踢屁股出来了,我老爸再不爽,也不干我的事了!”
那口吻青春叛逆却又坚决万分,石黑贤一玩笑似地轻轻捏着情的脸颊,她却像个婴儿般不高兴地咿咿唔唔叫着,拉起他的手就啃。
“什么?你是说你……”他被石黑家给……弘子夫人震惊地看着石黑贤一。
他却无怨无悔地一笑,转过身跟情继续玩,一面不忘对弘子夫人报备,“请您放心吧!我手头还有一点钱,也跑去跟死党挤在他们的宿舍里睡,而且,我已经在速食店找到了一份兼差,过几天就要去上班了。”
☆ ☆ ☆
石黑哥哥怎么还没有来陪她玩呢?
因为身心受到太大的刺激、创伤,情整个人仿佛倒退到幼儿时期,这样的她现在最期待的就是那个笑咪咪的大哥哥每天都来陪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