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恐她转身便反悔,同意事情的第二天他就立刻昭告天下了。
石黑家的家长对年轻的儿子所选择的对象颇有微辞,但在他极力的恳求下也只好点头。
“贤一,老实说,你究竟对你爸妈说了什么?”可以让石黑家的双亲就算不高兴,也勉强对儿子的婚事点了头。
“哎呀!没什么啦!”他说。
“贤一。”虽是很平静的声调,不过情就是要个答案。
“呃……我只是说……你有了娃娃,还能怎么样?他们再不爽,也不可能放任宝贝孙儿在外头流浪吧!”
“你——”情大吃一惊,“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你明明就知道——”
“喂!”他立刻把手掌捂在她的嘴巴上。“你才在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敢侮辱我家小孩看看,我打你喔!”
这种“爱到不顾一切”的态度,让情想哭又想笑,更深深觉得承受不起。
让情承受不起的,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
半个月来,石黑贤一每天紧张得像只老母鸡,绕在她身边不时问她“你不会反悔吧”!
她总是苦笑着摇头。她怎能后悔呢?一则是自己的心不容许她临阵脱逃,背叛这位全心全意帮助她的好友;二则是她渴盼离开西村家太久了,即使嫁入石黑家等于是进入另外一座囚禁自由的宫殿,但只要能和西村难和拉开距离,她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石黑贤一忽然一把抱住她,口吻有些赌气的说:“你又在想孩子的爸爸了,对不对?”
情忽然发现自己和石黑贤一真是同病相怜——同样都是爱上不会回报自己的爱的人。
西村难和冷酷得无心以报,她却是爱得无心以报。
理由不尽相同,结果却是相同的。
“您真漂亮,石黑夫人。”
在女店员极其夸张的恭维下,情静静的看着自己穿着湖绿色礼服的模样。
削肩的款式让她的双峰性感地半露不露,维多利亚式的长裙从胸下就开始滑顺曳地,巧妙地遮掩去初孕时微微隆起的小腹;在层层波浪般的裙下,是一双白色优雅的平底鞋。
她不得不说石黑贤一着实心思缜密,连孕妇不适合“踩高迹”的小地方也想到了。
“就这一件吧!”
石黑贤一愉快地一拍掌,觉得自己来这家贵得要人命的法式服装馆真是来对了,难怪日本大半上流社会、有钱有权的太太、千金们全往这里跑。
“好吧!再把蓝色那件拿来给我们瞧瞧……”
就这样,他们一共买了十二套造价上百万日圆的礼服。
随即,石黑贤一带她去吃晚餐,一直耗到将近午夜,他才依依不舍的带着情回石黑家的宅邸。
“等一下,别动喔!让我抱最后一下下。”一进家门,就会有太多的眼光让他无法“随心所欲”,不趁现在抱她更待何时?
石黑贤一蓦地从后头搂住她,热热的气息呼向她的后脑勺,使她全身神经紧绷起来。
他也是这样搂着她,性感、炽热的呼息徘徊在她的颈背,让她光裸的肌肤敏感地起了疙瘩……
那是西村难和——不!现在她是和石黑贤一在一起啊!
见她僵直却没有反抗,石黑贤一遂大胆地将唇挪向她的一只耳垂,咬啮那小巧的细致柔软……
“不要!”情无法忍耐了!低喊了一声,仓皇地脱出他的怀抱。“对不起!我、我没有办法……”
夜里的空气凉凉地掀出两人之间的尴尬。
“没关系,是我的错。”石黑贤一打破沉默,尴尬地扯开笑容。“我太猴急了一些。”
年轻的呼吸静悄而急促地交织在一起。
“那么……我先进去了。”他自找台阶下,干笑几声,转身准备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情突然叫住他。
他才错愕的转身,她已如乳燕归巢般投入他的怀中,并顺势大胆地踞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呃?”他开始眨眼睛,愈眨愈猛;开始脸红,愈烧愈红。“呃……”
“呵呵……”情忍不住低低笑了,很短暂,却是会心的。
原来男生发起窘来,脑袋是会短路的啊!“贤一……我可以再亲你一下下吗?”也许她会爱上他,假以时日吧!谁教他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咦?我不是在做梦吧!”石黑贤一脱口而出,还顺便捏了自己的脸颊一下。
“呵呵呵呵……”
低低的笑声再次在黑夜中响起。
☆ ☆ ☆
圣洁高雅的白色教堂,里里外外,人群川流不息;进进出出,无处不忙成一片。
孟枫美自觉自己就属今天最为风光。穿着高级京都西阵织的和服,她的笑靥灿烂如花,骄傲地抬着头走来走去。
她的女儿将要嫁入一个富有的世家,当人家的正室,这种扬眉吐气的愉悦,真的非笔墨所能形容。
“大少爷、二少爷、玉山小姐。”她恭敬地弯腰行礼,内心却不再有那种矮人一截的挫败感。“欢迎您们的大驾光临。”
“嗯!”西村京极只应了这么一声,接着低声在弟弟耳边说:“既然你都来参加婚礼,就代表已有心理准备,希望你安分点,别坏了今天的一切。”说完,他率先走去找父亲。
西村难和的表情先是相当难看,然后停了下来,手臂环着可能会成为他妻子的女人。“恭喜你了,夫人。”他面无表情的说,短短的几句祝福是他深呼吸后从牙关间挤出来的。
“谢谢。”孟枫美小心的回礼,想到他与她女儿之间可能有的暧昧,便大胆地试探,“二少爷,您也算是情的兄长,希望婚礼中您能给予她祝福。”
“我知道了。”西村难和平板的应声,额际的青筋却不自觉暴跳起来。
第八章
慕情
我只听见自己的叫吼声,
以及你微乎其微的浅薄吸……
不准你离开我,永远都不能离开我的身边!
只因我终于明白对你的感情是什么。
新娘休息室里,一群造形设计师忙着帮情做头发、上妆。换礼服。
长发被高盘在头顶,插以粉色玫瑰做装饰,呼应着她手中同色系的花束;一串粉红色的珍珠挂在她的颈际,和耳环是相同的光泽、款式。
她像洋娃娃般在此静坐了三个小时。
“好了!”造形设计师在她的颇边留下两络卷丝,更添高雅。“您看起来真是美极了!”
她美?情但笑不语。
另一名造形设计师注意到胸花位置有些偏斜,正欲伸手调整——
“砰”的一声!门被强悍地打开来了。
一房间的女人当下瞠目结舌,瞪着那名有如黑色魔神般的不速之客。
“出去!”西村难和简单地用手指往身后比。“统统给我出去。”他只看着情,专注得仿佛要着火。
没有人敢反对或出声,大门很快又被合上。
西村难和大步的走向情,双手攫住她的肩膀。
“你怎么敢?!你是我西村难和的,不是那个臭小子的,不是!”他猛烈摇晃着她。
她的肩膀似乎要被摇散,发型在瞬间散开,连整个胃部都在翻腾。
他在夏威夷的时候,总想着她绝对不会是认真的,会打退堂鼓的,会重新回到他的怀里。但是,当他接获消息说婚礼就在两个礼拜后举行时,他几乎要发疯发狂了,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完商业的问题,他便搭机返国。
该死的!他总觉得必须阻止这场婚礼,虽然他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情妇多的是,街上随便都可抓到一把,为什么他下意识就是这么执着于情呢?
“我不是你的!”去他的西村难和!轻轻的,情发现自己居然笑了出来,有点干涩、有点沙哑。“我将是石黑贤一的妻子。”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啪!”
无法克制狂怒的西村难和重重的甩出一巴掌,情应声如破布娃娃般的倾倒,过大而多层的白纱瞬间翻滚成裙花。
她往后,腰际撞到齐高的桌角,一股刺痛火速的蔓延而上,从脊椎的尾端下至臀间。
“不!你不会是石黑那小子的!”
他非但不怜香惜玉,反而顺势将她钉牢在桌边与自己的身躯之间。“说你是我的!”
如果西村难和还有些理智,他就会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有两个字来形容——暴行。
如果西村难和不是被火气冲昏了头,那么他就会注意到情平静的小脸上有着一抹压抑不住的疼痛。
如果……如果……如果!
就是有太多的如果,世间才会有着众多挽救不回的憾恨。
但此时,怒火、恨火、欲火三把中烧的烈焰毁去了西村难和的理智。
“该死的!我要毁了它!”大手开始拉扯她身上的礼服。“你不应该是他的新娘,应该是我的!我的——”
“你的妓女是吗?”冷着眼、寒着心,情冷冷的吐出话语。
伏在她躯体上的男人一僵!
以肘撑高自己,他瞪着身下的人儿——
“情?你在里面吗?”外头传来石黑贤一的脚步声,他在大喊,着急无比。“我要进去罗!”
“不要!”她陡然厉声尖叫,“不要——不要进来!我的妆还没化好,太丑了,不能见人。”
“好、好、好!”石黑贤一被她吓住了,乖得像只小狗,不敢再有动作。
西村难和有些困难地直起身躯,暴戾迅速被迷惘取代。他仿佛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或者是为什么这么做。
化妆室是个华丽的小包厢,房间四道墙各有一扇门。
“你从这里出去,”情很快打开身后的一道门。“这里不和通往大厅的走道相连,它是通往载货用的电梯间。”
他顺从地走了出去,骤然回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不懂她为什么要帮他?他刚刚差一点还——
她立刻从他的眼底看出那个脆弱的问题。“我帮的不是你,是我自己。”她淡淡的、冷冷的说,却又比绝情更加绝情地开口,“贤一是个善良的人,不应该受到任何伤害,尤其现在就要举行婚礼了。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合上门前她再轻轻丢下一句,“什么都没有了。”
☆ ☆ ☆
就要举行婚礼了,新娘从头到脚被一群造形设计师重新疯狂的“赶工”中。
情合着眼端坐。
她知道没有人敢刺探或是多说什么,不过,眼神总会在她身上徘徊不去。
她没有理会,心房在紧缩,小腹里像是打了千百个死结,一扯,就会痛!她必须忍耐及抵抗那种从小腹深处开始扩散的疼痛,现在还没有正式脱离西村难和的阴影,说什么她都得撑下去!
“老天爷,求求你……”她在心中说道。求求你,让我顺利完成婚礼吧!
“夫人!”负责婚礼程序的女中匆匆跑进来,“请您入会场了。”
情微微颔首,缓缓站起身。
☆ ☆ ☆
该死!
脸阴沉着,眼阴沉着,心情更是阴沉着!
一名手捧香摈托盘的侍者从西村难和身旁经过,他顺手拿了一杯。
头一仰,一干而尽。
“难和……你没事吧?”陪在他身边的玉山绿,有些迟疑地问。
西村难和的眼神冷冷脱了过去,她立刻脖子一缩,不敢再开口。
他会有什么事?
我帮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看来,情这回是真的决定彻底逃离他的掌握,甚至不惜用结婚为逃脱的手段。
太好了!西村难和几乎要举杯敬她了。
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心,是为了什么在痛呢?他应该感到欢欣鼓舞的啊!因为,至少他成功地将一个姓孟的女人赶出西村家了!
哈哈!他这样算不算是替母亲报了一箭之仇?
快意啊!
快意……
“西村先生,恭喜令妹……”
几个想攀亲带故的家伙趋上前,却又纷纷被西村难和脸上骇人的神情吓得倒退三步。
一阵接一阵,人们嗡嗡的耳语愈传愈广,显然有人把先前在新娘化妆室里所发生的事传了出来。
谣言传播的频率媲美病毒,很快的,众人均不约而同以西村难和为中心点,围绕在他四周等着看热闹。
婚宴采自助餐式任人取用,摆有一组组华丽的沙发桌几,众人可以在中间偌大的舞池内走动。
天花板上的灯光蓦地暗了下来,这是新人即将登场的暗示。
掌声不约而同的响起,穿着白色礼服的石黑贤一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含笑接受众人的祝福,当他就定位后,便一脸期待的看向身后仍然敝开的大门。
等一下情就要从那道大门走进来,嫁给石黑贤一——
默视正在进行的事实吧!唯有如此,西村难和才能勉强自己站在原地,仅仅握紧双拳垂在身侧,而不是抡起来冲锋陷阵地打人。
他多想狠狠的一拳揍掉石黑贤一脸上的笑容!
情是他的!他的!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震撼了西村难和,他咬紧牙关,心中一片澄明,一个重要的事实隐隐约约浮现台面——
但是太迟了!
掌声再一次响起,灿亮的聚光灯投射到门口,一道雪白娉婷的倩影刺痛了西村难和的眼。
情微微笑着,却没有人看出她每往前走一步,小腹里头的疼痛就增加一分,就像是又被刀给划了一道似的。
勉强深深的呼吸一口气,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双唇已然发白。
难道这已经是极限了吗?她的眼神有些涣散了。不……她得保持平衡,她必须找到个焦点……
☆ ☆ ☆
焦点、焦点、焦点……奇异的,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越过了新郎石黑贤一,反而偏了角度——
刀子又划下一道!
汗水一滴滴流下额头,滑过她的眼角……已经是极限了,情脚步微颤地停顿了下来。
“您还有两步路。”伴在新娘身旁引路的女中有些急了,赶快出声提醒。
两步……情又深吸一口气,脚尖轻轻抬起……
刀子又划下了一道!
已经是极限了——
“啊——”女中惊得大声叫喊,眼睁睁的看着新娘猝晕厥倒地。
“不——”
两记男性嗓音蓦地大吼,两道男性身影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向倒在地上的雪白身影——
☆ ☆ ☆
孩子没了。
顶着一张素脸,张着失神的眼瞳,她已没有时间观念。情凝望着刷白的天花板,一瞬也不瞬的看着。
很简单的事,不是吗?她问自己。
孩子没了,婚礼就没有存在的必要,然而,她的日子却永远无法再重新来过,她只能不停的往前走,就这样,任凭身体的疼凌虐着自己,任凭心灵的创疤伤害着自己。
好累……人为什么要思考呢?
病房内的设备干净且明亮,好像在讽刺着她寒冷且黯黑的心情。
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几点了?
呵呵!几点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床边除了医生及护士轮流来为她检查及喂药、送饭外,就没有人跟她交谈了,总是来匆匆去也匆匆。
她的孩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