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蹲在庭园的人工小桥流水旁,双眼骨碌碌的盯着池水直瞧,一头青丝扎成两条长长粗粗的辫子,看起来好小、好可爱,令西村难和益发为她心动。
“情……”他站在她身后几步远,并注意着她的反应。
“啊!”一看见来人不是笑咪咪的石黑贤一,情吓得立刻跳起来,转身就想跑,却一个重心不稳,被自己的脚绊到!
“小心!”
若不是西村难和眼明手快,及时地拉了她一把,她恐怕已经跌落池中。
“情。”他柔柔的唤着她,渴盼的唤着她——这个怕是会纠缠他身心一生的名字。
她却一脸警觉的瞪着他,一脸惧怕的瞪着他。
“你在做什么呢?”
蹲低身子,他放开她,不敢上前抱住她,怕吓到她,却以高大的身形困住她。
“你在玩吗?在玩什么呢?我可以陪你玩吗?”
对他接二连三的询问,她都很不给面子的用力且死命地摇头。
“情……”她就连忘了他时也在害怕他吗?西村难和被这假设的想法戳刺得浑身伤痕累累。
伤痛地合上眼,他有一种心跳将要停止般的窒息感。
他……这个让她好害怕的大哥哥,为什么好像快哭出来了呢?咬了咬下唇,情偷偷地靠近他一点点,再一点点。
可以了吗?现在她……好像没那么怕他了。
“大哥哥……”她鼓足勇气说:“情很无聊,不想待在家里,你带情出去玩好不好?”
“好!”西村难和双眸发亮,没有以往的锐利慑人,而是一股柔和。如果当场有第三个人看见,肯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所有在西村家工作的下人,都吃惊地看着西村二少笑得像个小白痴一样,带着情出门。
“哇!”
丧失记忆后,情就没有踏出家门过一步,此刻正拼命转着眼珠子骨碌碌的看着。
“走吧!”等司机把车子开来,西村难和打开车门,催促着好奇宝宝。
一整个下午,他们玩得非常开心。
他们坐在原宿的街头,欣赏着来来往往、打扮得新潮古怪的酷哥辣妹,当一个染绿鸡窝头的家伙从他们的面前走过去时,情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几个上黑人妆的小辣妹“隆重登场”时,她那双眼珠子更是瞧得都快掉出来了。
他们也去逛百货公司,但她却对昂贵的名牌兴致缺缺。
“它们不好看!”她评论道。
西村难和只好打消买礼物送给她的念头,改而带她去咖啡厅,一客香蕉船圣代就足以让她吃得开怀又尽兴……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 ☆ ☆
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
从此以后,西村难和就格外注意石黑贤一正好哪天没空前来,接获管家的通知后,他会不顾一切的拨空赶回来陪情。
“我们今天也出去玩好不好?”情兴高采烈的提议,“用走的,不是用车子载的,好不好、好不好?”
“好。”西村难和是点了头,但不放心地又吩咐道:“多加一件外套,最近天气开始冷了。”
“嗯!”情忽地看向坐在一旁的弘子夫人,“妈妈要不要一起去?”自从丧失记忆后,她很自然的这么唤着弘子夫人。
“不,情去玩就好。”弘子夫人唤来女佣带她去换外出服,温柔地目送她蹦蹦跳跳的离去。
“她最近终于长了点肉,脸蛋红通通的,人看起来也比以往活泼多了。”她中肯的评论道,继而看向自己的次子,“难和,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西村难和假装没听懂,锐眸一敛,模棱两可的打起迷糊仗。
这样吗?弘子夫人不以为忤的笑道:“贤一告诉我,等他大学毕业了,就会立刻把他的新娘娶回去……”
“想都别想!”西村难和立即不高兴地反驳,“等他真的养得起自己再说!”
“为什么不能?”弘子夫人存心和儿子杠上,“你爸爸认定他是个很有志气的人才,也许会资助贤一自行创业也说不一定。”
“还是不行!”西村难和立即提出另一项反驳,“情现在是个非常脆弱且依赖人的人,创业肯定会忙得没日没夜,到时他哪有空照顾情?”
“可是……”
“说什么都不行!”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这么爱护她,儿子。”
看着母亲意味深长的神态,西村难和这才猛然领悟自己被反将了一军,尴尬又不悦地抿紧了唇。
“我来了!”外出的穿着打扮完毕,情兴匆匆地跑了过来。
西村难和掉头就想走,或者是逃……
“难和,”弘子夫人轻轻喊着,迫使他不得不回头。“有些事情,你应该好好想想了。”
应该好好想想了……西村难和的唇线抿出深思的纹路,然后头也不回的迈开步伐。
“等等!等一下……等……”情在后头小跑步地追得很辛苦,没三两下就气喘吁吁。‘等一下嘛!”
“对不起!”西村难和突然回过神,赶快停下“一路往前冲”的步伐。
“嗯……”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情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说:“没关系,情不怪你,你不是故意的嘛!对不对?”
“对……”他看着她善解人意的模样、一股积压已久的愧疚感再也无法压抑,也顾不了她可能会害怕或不高兴,猿臂一伸就用力搂她入怀。“你真的能明白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他的歉意恐怕跟悔恨一样,这辈子是永无止尽的了!
当初以复仇为号召的一意孤行,造成现在这么悔不当初的情况,是他做梦也不曾想像过的,因为,这不啻是个最深最沉的噩梦……
看她笑得童稚且纯真的面容,他的罪恶感就更加深一层,沉沉的压在心头。他纳闷着自己这具昂藏之躯,为何还未就此不堪负荷而死。
“大哥哥,走了啦!”觉得他愈搂愈紧,情不舒服地扭了扭身体。
他一放开她,她就欢呼一声,像只小鸟儿展翅般蹦蹦跳跳往门口跑去,两人一前一后踏出偌大的西村宅邸。
变成孩子心性的情,天真、单纯得容易满足,令人感到格外心疼。
或许在她的潜意识中.会不会认为自己正在补度她的童年岁月呢?
西村难和可以想像,跟着孟枫美那样的母亲过生活,日子肯定不是很好过……
“啊!石黑大哥哥!”
正准备过马路时,情眼尖地看见走在另一端人行道上的石黑贤一。
“情!”石黑贤一惊讶地看看她,又看看西村难和。
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两个男人沉默地、一来一往地展开打量以及无声的询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跟着情在一起?我还以为你讨厌她。
没让对方看出自己轻微的瑟缩一下,西村难和背脊直挺地接受对方的无言拷问。
我在赎罪……
就在两个男人相互较量的同时,局外人似的情已经迫不及待迈开脚步要跑过去了。
“石黑大哥哥,跟我们一起去玩嘛!”
在这种“无言的沉默”中,情的笑叫声显得格外清晰。
“叽——”
不!另外还有一阵引擎及煞车的声响交错着,划破了这一片宁静!
醉汉驾驶着一辆白色的轿车,本着神风特攻队的本性往前冲——
“不——”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的狂声叫喊!两个男人措手不及的反应着!两个男人完全忘却己身安危的拔腿狂奔!伸长了他们的手臂,一人一边,想将因惊恐而呆立原地的人儿推离这场险境——
“啊——”石黑贤一早了一步,抢先把情往旁边用力一推,却让自己被撞得又高又远……
血肉之躯重重的跌回地上,撞击的声响是那么低又那么沉,“咚”的一声——
“啊——”
一记乍然苏醒的叫声凄厉的响起!
石黑贤一当场断了气,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
即使在许多、许多年之后,当西村难和再度回忆起过往的前尘往事时,率先会想起的就是石黑贤一那双沉默、打量、责难的眼神……
第十章
究竟
究竟要过多久,
究竟要用什么方法,
你才愿意真正敞开心怀?
不敢奢望你会爱上我,
但至少,别再恨我……
由于石黑贤一被一个鲁莽、酒醉的驾驶撞死了,情又再度沉默下来。“她把自己给囚禁了起来……”趁着情入睡,弘子夫人悄悄来探视,舍不得那好不容易养出一些圆润的脸颊又开始消瘦下去。“唉!她晚上又没吃饭了……”
弘子夫人离去,西村难和却静静的留了下来。
“你还没睡?”西村靖,这个家族的大家长,竟也来探望这名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
“爸!”西村难和看着父亲坐下来。
沉默先是在这对父子之间停留了一会儿,两人都很尴尬。
西村难和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没有一个能谈天的主题。
“情失去的孩子是你的吧!”西村靖淡淡的一句话,仿佛炸出了一片令人晕眩的海啸。西村难和目瞪口呆地,将头别开,不敢对上父亲探索的眼神。
“我就知道。”西村靖摇着头。“不是我发现的,是你母亲告诉我的。”本来他还不相信呢!“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事情复杂得难了吧?原来他以为是秘密的事,根本一点都不秘密啊!
“我会照顾她一辈子。”仍旧不肯公开说爱,这就是西村难和最委婉的表示。有时候,也许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
但真的就够了吗?西村难和这句话才刚说完,该是入睡的情竟然流下了眼泪,睁开了眼睛。
“情!”西村难和想抱住她、亲吻她,她却困难地抬起瘦弱的手臂,沉默地抗拒着,还偏过头,别开视线不想正眼看他。那姿态,是西村难和前所未见的柔弱,却又是前所未见的坚决。
“情!”莫名的,他感到心惊胆战了,恐惧如潮水般拍打着他的身心。为什么他会有一种即将失去她的预感……
因为她终于缓缓地看向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不再有孩子气的天真,而是一抹沧桑、早熟,以及哀伤的神情。
“你恢复记忆了?”西村难和狠狠的倒抽了一口气。他的噩梦将要成真了吗?
“我要离开。”情没有正式回答他,“我要离开,我要离开……”
你以后想做什么?我希望能离开这个家。
☆ ☆ ☆
“情,不要走好吗?”第N次弘子夫人旧话重提,希望能阻止这个女儿的固执想法。“没有人敢再欺负你了,真的!难和那小子如果敢再动你一下,我就罚他跪个三天三夜,好不好?”
用力握着情的手,弘子夫人凝视着她苍白、仍未恢复健康红润的脸蛋,心痛又怜惜。
“不,夫人,这不干任何人的事,而是我本来就一直想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会想去台湾,是顺便想找我爸爸,他现在应该还住在那里吧!”
“但是……”弘子夫人说不下去了。
她有什么立场可以留下情?太难了,连最重要的关系人都没有跳出来说话,她这个旁人又有多少立场?
“那么你自己要多多保重。”弘子夫人叹息的摇头道:“一定要跟我保持联络,不管你人在哪里,一定都要记得,在日本这里有人是以真心在牵挂着你。”
所谓的“有人”也包括他吗?情含着笑看着弘子夫人,心却发痛地想着。
点点滴滴几年算下来,依照佛门的说法,她和西村难和之间,是情还是缘呢?若是情,那就是苦的;若是缘,会不会就是孽缘呢?她不知道。
☆ ☆ ☆
情要离开西村家的前一个晚上,夜是黑的,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安静得像是世界的末日。
世界的末日吗?
自嘲的讥笑两下,西村难和调侃自己的“多愁善感”,又将一支抽不到一半的烟捻熄在满载的烟灰缸内,里头已经有许多烟屁股以及一层厚厚的白灰。
今夜睡得着吗?他深深地怀疑着。明天情就要离开了,而他却没有任何资格、任何颜面去留她下来。一个伤害她最深、最痛的家伙,恐怕最好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吧!
他始终带给她的都是伤害,不像石黑贤一。
他忽然有点羡慕起石黑贤—……
去他的!这么想真是无耻卑鄙!
对方人都死了,他居然还拿他做比较!西村难和,你是怎么了你?!他又燃起一支烟,狠狠地抽起来,尽情地吞吐白茫茫的烟雾。脚步声细细微微的在外头的走廊响起,清楚地传入这间和式的休息室,带着几分谨慎、小心,然后纸门被大剌剌的拉开。
“你……”香烟从指间掉了下去,西村难和瞪着来人,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你来做什么?”
情没有回答,只是合上门,娉婷的身子站得又挺又直,小手开始从容大方的脱起自己的衣服。
前开式的浴袍穿脱只消一个动作,西村难和才眨个眼,一具纤细的胴体便裸裎在他的面前。
“我不该渴望你……”她以那特殊的、磁性的低音,像是痛苦、又像是解脱似的告白,“但是,我的身子要你……只要你,现在。”西村难和感觉双眼一热,感觉双唇一颤,就连伸直出去的强壮手臂也都抖得不像样。
他是想伸手去拥抱一个美梦,但是谁能给他保证,这个梦会不会如泡沫般的幻灭?
反倒是情主动地走过来,主动地偎进他的怀。
“啊!”好一段时间不会接触他,情觉得自己几乎被那股野蛮的纯男性力量冲碎;光滑的丝肤太过狭小地圈着他的欲望,仿佛是不自量车的绢绸硬是要去抱拢一块冷硬的岗岩……
这一夜,两人纠缠的身子始终不曾分离。
但是,天总是会亮。
床褥上,他们背对背相互靠着……
但为什么距离都已经这么接近了,还是得分离?
他们没有看向彼此,却非常明白对方必定是眼睛睁得大大地迎接黎明。是的,天亮了。
情率先起来,拿起前一晚主动脱去的浴袍重新穿上,将一身被他又啃、又吻、又吮的爱痕遮掩住。
摸摸凌乱的长发,她突然兴起修剪的念头。
“情……”她的脚才轻轻踏出去,背后就传来他的唤声。
停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也许她本该等待着他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的……
“再见。”但是最后,令她……失望了,他只是淡淡地吐出这一句道别。
“再见!”
深吸一口气,情重重地将门关上。
☆ ☆ ☆
从十年前起点开始的往事,清楚的在她的脑海里上映,完完整整地一遍、一遍,又一遍……
猝然地,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猛然推开西村难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跑出“FREEPUB”。
“情!”情——孟情歌。
她来到台湾的第一件事,就是痛痛快快地剪去又长又亮的头发,清爽简单的发型,将长相秀美的她改造成一副翩翩美少年的模样。她从来不曾有过寻找生父的念头,而是展开一段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