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便寻着升龙村这里做落脚的地方,只用“阿骏”这个名字,过着如同小老百姓的寻常生活。直到繁皇子那么石破天惊地动员找上门来,要来讨恩叫他再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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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是那么粗略的述说,但听着听着听着,水儿却还是潸然泪下──
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啊!
这太残忍了,真的,残忍得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呀!
她想像着一个小小的,一脸憨傻的男孩,在第一次上战场时,会是怎般的惊悚呢?
那个男孩,要受过多少血腥的洗涤,才会一点一滴变成一个以战功闻名的大将军啊?
人们总说在沙场上扬名立万是多么值得光荣骄傲的事儿……但是,怎么就没人反过来想,那也会是多么残忍骇人的事儿?在战场上的常胜军,哪一个不是踩着一具具战死的尸体“爬”上来的?
她突然能理解阿骏的矛盾痛苦在哪里,他其实应该是一个多贴心、温和的人呀!但在战场上所磨出的心狠手辣,却又硬又强地和那份贴心温和相互抵触着,时时冲突着,两端极性亦如一场无法避免的角力。只是,角力的结局不管输赢,阿骏都已蒙受了伤害……
水儿想到他几个时辰冲进来寻找自己时,那矛盾交织的、冷酷又温和、果断又彷徨的神态,心里为他感受的疼痛,又更加遽了。
能不能……她是不是能大着胆子这样想,她和安儿的存在,是他心头宁静的一项镇压,没了他们,阿骏又会变回那他自我痛恨无比的锦龙将军了?
这样来想着自己的重要性,会不会太不知羞呢?
微赧着双颊,她可希望不是,她不觉伸手要触上他的脸庞,却教他早一步执起手儿放至唇上摩挲。
“阿骏……”她喃喃着,不知不觉诉出自己的想法。
“不,你……你和安儿的重要性岂止这般?”阿骏轻柔地告诉她,“和阿淦在升龙村里住下,我的心确实不再煎熬噩梦连连,但我却是在遇见你后,才整个觉得有美梦可作……我是个粗人,说不来什么美丽的词藻,就只能告诉你,现在我绝对不敢想像没有你和安儿,我往后日子该怎么过了……”
“阿骏……”这么简单却又这么美丽的词藻,水儿含着感动的泪水笑了,探身倾向这个“粗人”,温柔徐缓又挑逗地送上自己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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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已经骑虎难下,既然阿骏阿淦在升龙村中的隐藏处都被繁皇子这方人马找了出来,那侏太子自是也抓得到人。
事实上,阿骏、阿淦也很快就明白,将自己家眷留在这方皇家的势力范围里是两者利害取其轻的安全考量,也就这么大方地住下,当作是后镇之地。
“所以说,整个皇城内已人心惶惶,母后不久也会将病重的父皇和大皇兄一块隐避到别所秘密行宫里,而这里的人马也会退守到那里去……此外,中原皇帝所托派的密使早已来到,待会儿马上便来共商大计。”
“中原皇帝插手做什么?”斟好一杯杯凉茶,水儿微扬低睫,覤着阿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冷峻脸孔,总算能相信,这是一张在战场上领导、指挥、决定生和死的主宰者脸孔。
“咳!”繁皇子对端了茶点进来的水儿斜睨一眼,猛咳一声。
不是他在说……“姜大哥,这里不好在外人面前说话……”
也是!水儿经繁皇子这么“提醒”,便薄脸皮地不愿再待在这房里,尽管自己好奇心有多强烈都一样。
她才欲启齿告退,哪知阿骏的声便先步冷冷响起。“她是我的妻子,这里没有外人。”
呀!水儿诧异地回身看他,虽然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瞧不见正面,但坐在阿骏对座的繁皇子,那吃了酸露儿却又不敢吭气的表情可精采着哩!
“对不起,小女子告退。”呵呵!那种阿骏在有意无意间替自己扳回一城的感觉真是畅快。
心满意足的水儿笑盈盈、脚步也盈盈地退出书房。
徐行在长廊上,看着在艳阳下怒放的花卉,亦在微微的风流中摇曳出慵懒的姿态,不知怎着,一颗芳心却在方才的欣喜愉悦里渐渐冷却。
恍惚着不知伫立了多久,直到男音低醇地在她身后响起,她才方又回神。
“什么?”
“我说,别站在这里发怔,该吃饭了。”阿骏又露出和以往一般,不该说是形似以往的腼□笑容,不!不可能一样了,她静静地想着。
现在她无论怎么看阿骏的笑容,都不可能是单纯的腼□,就如同得知他过往的身分后,就不可能只把这个男人的身分只是看作“阿骏”;她的救命恩人、她的丈夫、安儿的爹亲、一个漆行学徒──如今一定会再加上“锦龙大将军”这个身分了。
不过那又如何,终归一句──他还是她的阿骏嘛!
入了屋内,看见桌上如这阵子摆了满席的丰美酒菜,她静静地入座拿起筷箸,扒了一口香甜的白饭,却在口中愈嚼愈没有滋味……
奇怪,她的口感味觉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这些酒菜……不是不美味,但却怎样都没有自己亲手所做的菜的那种满足感。
就连这身轻软丝绸衣料穿起来,竟也没以前那身布衣来得舒服……不为什么,只因为那身布衣是自己趁着家务事空暇时一针一线缝成的……
“怎么吃得这么少?”另一双筷子伸了过来,夹了一块烧肉在她碗里。“多吃一些。”
“谢谢……”她为什么要有这种戒慎呢?
奇怪,她先前不就告诉过自己,认定他,不论他是阿骏也好,是锦龙将军也罢,这个男人不就是自己的丈夫吗?
但在那只大手试探性伸过来,要抚上她的脸?水儿却如惊弓之鸟躲开。
两人沉默着看着那双悬在半空中的手,水儿是不知道自己脸上表情如何,但她清楚看见他的表情──
那么一点点的迷惑后是一点点的领悟,那么一点点的难过后是一点点的……
看开吗?
原本一张好像是要生气起来的脸孔瞬间又黯然下去,大脸上似要努力绽开忠厚的笑容,一如过往,但却完全失败,不成形的笑容比哭更难看。
水儿知道,却无法遏止自己在他手触及自己的那刹那的退缩表情,她竟是戒慎地想像他会……呃~~打她?太可笑了!
思绪尚未完全收回,却见他已闷不吭声地动身离席,便急忙过去抱住他的后背──
一颗不安的心才又稍稍稳下。
“我以为你怕我……可是几日前你才又说……说……”
偌大强壮的肩背宛如老去般萎缩,那是个那么坚忍的男人呵!却为了自己几个简单的态度和动作那么难过伤心,自己之前那全然信任无惧的态度呢?它们藏到哪里去了?不!那没变的,只是,只是──
“我想我怕的不是你,阿骏。”水儿细细想着、慢慢讲着。“我怕的是你……我从没想过的身分吧?南越最传奇的大将军呢!好似天边般遥远的人物呀!我匹配得起吗?这几日来你讲着、我想着,想得太多而糊涂了,也怕你……”咬咬唇,好难开口呵!
“你不会知道的,我怕你会嫌弃我不过是个女奴隶,届时会……会……”
阿骏似有所悟的替她回答,“会不要你?你该不会是这意思吧?”
她就是这意思!水儿感觉自己脸儿因这番无端揣测而热红,但又实在克制不了连日来益发过分的思绪,至今终于都一古脑儿爆发出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一声叹息,终于也反身过来抱她,他是怎么拿捏这拥抱的力道?如此坚定又温柔──如他这个人。“说老实话,这几日来,我才怕着你。”
“我?”水儿诧异地瞠直了眼。
他怕她?
一介威风凛凛的锦龙大将军,会怕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是呀!我怕你会厌恶我……我不是好人,水儿……什么锦龙将军,那不啻是血腥换来的恶名,而且我是好怕、好厌恶战场的,每一回的刀起刀落之下,都在盼着自己能就此死去,不再是杀人或被杀。就算是为国效忠也好,为求自己活命也罢,我已经无可避免背负太多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命,在战场荒夜里,噩梦连连,我总是听得见隐约的哭声──”
她看见他的眼神变得遥而远,空洞且不安。
是谁在哭呢?
是哪条死在我手中的鬼魂要向我索个公道,以命偿命呢?
“我总是这么想着、这么怕着,上愈多回的战场,求死的欲望便愈盛炽过求生──好几回,我甚至都故意将自己曝露在攻击之下……”他突地冷笑,“哪晓得居然会死不成呢……哪晓得呢……”
水儿不禁为他的抱怨言词战栗不已,不假思索便道:“全天下只有一个阿骏呢!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呢?”
她孩子气地将脑袋用力蹭在他胸上,娇憨模样成熟又稚气,像娃娃又像女人,惹出他淡淡的一笑,还是有那么些郁郁寡欢,看得水儿索性采取一个最有效简单的抚慰方法──
吻他!
她不要再见到他那种迷了路,什么都不想、不要、不顾的表情,那使她也跟着绝望,亦至此终于体悟夫妻同心的情感。
夫与妻啊──本来便该如此。
单纯的抚慰很快便成了欢愉忘我的渴求,最深浓的情感方能引出如此醇厚的欲望,强烈得令人脸红心跳,却又轻柔得令人感动垂泪。
这一夜,水儿在他身下婉转承欢了一回又一回,双腕环着他汗湿的背脊,触着那偾起的肌肉,摸着那分明的躯体线条,为他纯粹的男性力量赞叹不已,为他结实的男性占有轻哦不断,她努力地配合着,用柔软的双腿紧挟他摆动的腰臀,却在一声闷哼中被他抬起举放在自己两边肩头上,脸上带着一种焚烧苦闷的表情凝视她,冲刺突地凶猛起来,让她不得不发出尖叫──在他随即覆盖下来的嘴里──那是水儿在昏睡过去之前的最后意识……
仿佛才合上眼,就马上被摇醒,张眼,她看见睡前才赤裸拥抱她的男人,现下却一身肃戎。
才准备绽在唇边的微笑当下一凝。“阿骏?”水儿倒抽冷气地看着他。
“醒来,穿上衣服,要走了。”
不啰唆,水儿连眼也没眨地匆匆穿衣,然后将安儿一把抱在怀里,自己又马上被他抡起来。
在他施展轻功开始飞驰时,她似可以在贴着他穿铠甲的胸口处,听见那和冷静表面截然不同的急遽心音。
很久很久以后,水儿才确切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意欲谋反夺帝位,侏皇子不顾君臣父子,趁夜点精兵五万包围整座皇城,杀入皇帝寝宫──却不料繁皇子和皇后等人已将皇帝、大皇子先行送走。侏皇子在震怒之余大开杀戒,走避不及的宫人内侍无一幸免!
他们在升龙城行宫得知的最后消息,便是侏皇子意欲封锁王畿一带,找出皇帝“请”回去,找出皇太子就地格杀!
第九章
“快!”一古脑儿将水儿送入车厢里,她看见远方已是火光隐隐、人声似要一路沸腾而来。
“中原皇帝的使者,可以出发了!”几乎是同一时刻,阿莲和陈老伯亦被阿淦送上车。
连句道别的话都来不及好好的说,他们仅来得及互凝一眼──便是诀别。
马蹄声声翻飞,车轮随之呼噜噜滚动,被黑色纱幕遮窗,不知这行车马奔驰了多久,是由黑夜的尽头奔至天明的开端吗?
一路上的行进速度无比雷厉,且令水儿纳闷的,由升龙城里到外出了一道又一道重兵把守的关卡,竟也是稍作几句盘询的停顿便又放行,可以说是畅行无阻──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中原皇帝的使者……她记得阿骏如是的唤喊。
如此一来便就说得通了。两国交恶亦不斩来使,否则便会视为挑起战端──想来侏皇子在为搜索焦头烂额之际,也不想节外多生枝吧?否则,哪有如此轻易放行之理?
水儿料得不错,在进入城外郊野时,这支队伍才缓下前进速度,让她一直绷得紧紧的情绪松弛下去。
“是锦龙将军和张副将的夫人吗?”似曾相识的男音随着车门打开传入。“在下李玉城,是中原天朝的使者──是你?”客套随即一变为意外的惊喜。
是他?水儿亦诧然,那位在市集内有过一面之缘的贵公子?
“原来你是锦龙将军的妻子?”李玉城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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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护送南越皇室一行人离开边境,进入中国云南一带,这支队伍才筋疲力竭地松了口气。
“请两位夫人们暂且在此住下吧!地方虽简陋,但安全无虞。”李玉城解释。“至于南越的皇族等人,由于要和圣上共商要事,所以已直接护送入了京城晋见皇上。”
“共商什么要事呢?”水儿冷哂一声,“总不是要支援南越多少兵力,事成之后又要南越臣服于中原,年贡多少献金吧?”
李玉城脸色一沉,“请两位夫人好好休息,我随后便会派待女过来。”摆明便是不欲多谈,或者是说不愿和女人家多谈,纵然他颇为欣赏水儿亦然。
水儿冷冷地注视他,那目光竟能在眨眼间产生如见皇尊的错觉,李玉城连吞数回口水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水、水儿,这是怎么了?”阿莲的轻喊转移她的注意力,“他们说……说什么阿淦是副将?但他从来没说过什么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抱着偌大的便腹,阿莲慢慢就地蹲下去,一旁也是看得惊呆,陈伯和水儿是不约而同去扶她一把。
接下来连着好一阵日子,水儿为了照顾安胎的阿莲而忙着没再去逼问李玉城什么。
“呀……呀呀……”安儿爬行的速度愈来愈敏捷,所发出的单字音节也愈来愈多。
“唔唔……哩……唔……”她含笑倾听,并拿了只布球儿给他;安儿笑呵呵伸手去接,小嘴流口水地啃着它。
水儿满面怜爱伸手抚他,他却在一阵咿咿唔唔中发出几个异常清晰的字音,“阿嗒……嗒……爹……爹……”
在水儿不及从震惊里回神时,又一记,“娘!”
小小脸蛋开心仰高,看着另一张怔愣的大脸,“爹爹……娘……”然后手中的布球儿被放了开,在床铺上滚动,再两只掌儿撑在铺面上,当真个是使着吃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