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又是一阵叫好及掌声。
「阿烈,我记得你的酒量很差,只要小小一杯就会醉了,不是吗?」伏翼明知故问的语句出口同时,南烈也直挺挺地朝後一倒,将贴在他背部的小剑魂一并压倒。
「阿烈!」小剑魂忙不迭拍打著南烈的脸,几个掴掌根本碰不到他,然而他的双颊却泛起一波波红潮,那不是她拍打出来的,而是——
「他,醉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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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烈的脸好红好烫,好像要喷火一样。」
「他每次一喝醉都这样,睡得不省人事。」
「喔。」
小剑魂盘腿坐在瘫软在杨上的南烈腹部,俏生生的脸蛋不时凑近他的鼻尖,瞧瞧他醒了没。
「可是他从穆府被你扛回来後,已经睡了大半夜了。」她再提疑问。
伏翼带回南烈後便大摇大摆地在不属於自己的住所内翻箱倒箧,摸出南烈家仅存的食粮,一一啃光,还为自己泡了杯茶,毫无任何作客该有的自觉。「这回只不过小小一杯,醉不了太久的,耐心点,小剑魂。」
她瞅向他,「为什么你会看得到我,还知道我是剑魂?」他既非百里剑持有者,也不像品德或剑术多高超的家伙,怎会……
伏翼低笑了声,「因为我是个有法力的道士呀。」
「可我以前也遇过不少『有法力的道士』,就没一个有这福分见到我的真面目?」
「那就当我福分够多,上辈子好香烧足了。」伏翼起身晃到她身边,细长的凤眼几乎要眯成缝,即便如此,仍掩饰不住他深邃眼底的水灿。「也幸好我福分够,才有幸见到你这般粉雕玉琢的嫩娃儿。」他先来段甜言蜜语,才又问:「今年多大岁数了?」
「八百五十岁。」她的眸儿因他的贴近而展露防备,没忘记这臭道士素行不良。
「是大了点。」伏翼抚摸著自个儿的下颚,说得轻松。
「拜托,我就算砍掉前头的八百岁,後头的五十岁也够格当你『娘』字辈的!」还「大了点」而已咧?!
伏翼被她逗笑,眼眸更弯了些,「不过你的模样玲珑嫣然,很容易弥补我们年龄的差异。」
「谁要跟你弥补年龄差异?!」粉舌一吐,毫不留情地做了个鬼脸。
「不只模样稚气,连动作也很可爱。」伏翼乾脆坐在床沿,与她平视,「我对你这一类型的……妖灵,最感兴趣,皮相绝尘脱俗、骨子里极媚极骚,尝过这销魂滋味便教人难忘。」他伸出手,移向她的粉嫩脸蛋,「你若跟了我,说起话来就不会和南烈那么神似,酸酸涩涩的,每一句都是嘲讽,无论口吻是调侃或认真,都是嘲讽。」
她反射性一退,避开了那只朝她伸来的手掌。
他应该碰不到她,但不知何故,她直觉要避开这个名叫伏翼的男人。
「你跟在南烈身边,能多学点事自是极好,不过,可别将他的贱嘴给学个十成十,否则就可惜你这张如此可爱的脸蛋呵。」
「我若跟在你身边,只会学得更糟!」论嘴贱,伏翼恐怕比南烈有过之而无不及。
伏翼未添任何怒意,只有沉沉笑声轻逸。
「这也是我喜欢你们这类妖灵的一点,你们的本能总是能让你们快速分辨清楚眼前人的性格,以及是否对你们有害,才会决定你们是否愿意靠近。」
「没错。」她仰首,骄傲得很。
「这么看来,你对阿烈的印象极好,所以才黏他黏那么紧?」
她没仔细思索过这个问题,她会跟著南烈并不是因为她察觉到他的好与坏才缠上他,而是上一任主子将她交给南烈的。
她不会去选择主于,也不在意是谁拥有了百里剑。
若今天,上一任主子并非选择了南烈,而是其余人选,她亦会甘心追随。
她不是柄任性的剑,也不信那一套所谓命定之主,她从没有等待过哪一个特定对象来取走她,只是随过而安。
能遇到好主子,她便觉得开心;遇到坏主子,她也只能消极反抗——不让那些归类为「坏主子」的人瞧见她这抹剑魂。
辗转数百年,好主子、坏主子,她全都碰过了,但又如何?
她身上,沾过坏主子的鲜血,却更曾穿透好主子的心窝。
「主子」这个词汇,对她而言只是好短暂的存在。
头一任主子如此,第二个、第三个……甚至阿烈也一样吧。
一千两百零一,不会是她最终的主子数目,只要百里剑仍在,她这抹百里剑魂必如影随形。
然後,南烈终会死,无论是被第一千两百零二任主子夺剑杀人,或是寿终正寝,他总是会死的。
到那个时候,南烈只会变成她口中第一千两百零一的过往记忆。
他不可能永永远远与她在一块。
「和我以前的主子比较,阿烈不是我所遇过最好的……」她垂著眼睫,嗓音轻轻淡淡的,「可是我已经记不住以前主子对我的好,我现在只有阿烈。」
「所以现在算来,他是最好的?」连以前的主子都忘得乾净,自然无人能比,南烈大获全胜。
「至少在我忘记他之前。」
「这也是我喜欢你们这类妖灵的第二点,诚实。」伏翼双臂环胸,「而且诚实得无情。」他又笑了,「如果有朝一日,你这柄百里剑被迫与阿烈兵戎相向,看来你仍能毫无迟疑地将百里剑送进阿烈的胸口。」
她怔了片刻。
伏翼口中所提的这情景,她曾遭遇过,只不过,对象不是南烈,换成了一个好久之前的第五百任主子,而她的选择正与伏翼此时坚决肯定的语气如出一辙——
对。
她在下一任主子的驱使之下,将锋利的剑尖刺进了他的身躯,直到剑身所穿透的心脏终止了跳动。
她记得,她没有哭,即使第五百任的主子待她称得上是好的,但她没有为他的死而哭。
如果那张脸孔,换成了南烈……
如果那缓缓趋向静寂的脉动,换成了南烈……
「别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
一道好似被千军万马给辗过的沙哑破嗓截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阿烈!」她惊喜嚷嚷,重新坐回南烈的腹上。
南烈取下平贴在他额上那条湿漉漉的白巾,粗鲁地呻吟了声。
「头好痛,该死。」
「宿醉罢了,喏。」伏翼自腰间取下一只小水囊,递给他,「喝下去会舒坦些。」
南烈的表情看来颇不甘愿,足见那只小水囊里承装的液体是属於生人勿近的诡异东西。
「不喝?那你就只好忍忍宿醉头痛吧,反正最多不过三日嘛。」伏翼清楚南烈每一回酒醒都少不了一顿折腾。
南烈抢过水囊,咬开囊栓,大呷数口。
原先不甘愿的神情已不复见,反倒是欲罢不能,像极了饥渴许久的沙漠旅人。
「你喝慢点。」无法产生交集的小掌在南烈胸口轻拍,「那水囊里装的是什么?」瞧见南烈越喝越带劲,她难掩好奇。
「解酒秘方。」伏翼神秘地眨眨眼,俏皮的动作由他来做,倒显得不伦不类,「尤其对阿烈特别有效。」
她看著他的喉结因吞咽而上下滚动,轻声问:「好喝吗?」
「你没瞧见他喝的模样?八成是滋味不错。」看来南烈许久没尝过这水囊里所装的「水」了。
兴许是水囊里的液体已全灌入南烈的胃底,他才大吁一口气,将空水囊丢回给伏翼,伏翼又递给他一杯茶,他漱漱口,却没将茶水吐出,全又咕噜咕噜咽了下喉。
南烈以深色臂袖抹去唇间残液,扭扭颈子,觉得精神恢复了大半。
「我想,你们两个在我昏睡之时已经相互寒喧过了,不劳我做介绍。」
「不,我想小姑娘还不认识我,在下伏翼,是南烈的换帖金兰、生死之交。」
「我没承认。」南烈凉凉插嘴。
「你知道的,阿烈这个人就是嘴硬,一句好话出自他嘴里就变恶毒了,相信我,他在心底对我们兄弟情谊是点头如捣蒜。」
小剑魂胳臂向外弯地直颔首同意——她同意南烈一出口极少有好话,要不就是好不容易吐了句人话,紧接而来是更多令人抓狂的浑话。
「好了,对於这臭道士,你只要知道他的名字就太足够了,其余的废言听了也不过是让你耳朵生脓长疮,无所助益。」
「我也没兴趣了解他。」
「你们两人还真是一搭一唱,一个损人,一个附和。」伏翼失声而笑。
剑娃娃坐在南烈腹上的俏臀向胸膛挪移数寸,没空搭理伏翼的调侃,「阿烈阿烈,你刚刚喝醉睡觉的样子好像小孩噢,挺可爱的呢。」
「别一直移上来。」这蠢丫头……
「呀,你的脸还是和方才一样红——不,是越来越红了哩。」她又贴近数寸。
「别坐在我身上。」
「我又不重。」
是不重,况且她只是抹没有重量的剑魂,可她跨坐在他胸腹上的动作……
太撩人了。
「你压得我反胃!」
「反胃是因为你喝醉酒,别赖在我身上噢。」剑娃娃不满被胡乱扣上罪名,噘起小嘴。
「喂喂两位——」
南烈和小剑魂自顾自地斗起嘴来,全然无视於伏翼的叫唤。
伏翼只好搬了张木椅,单手支颐地欣赏起眼前这出暧昧来暧昧去的「你进我退」大浑戏——
第六章
浑戏终於在数刻之後落幕。
百里小剑魂似乎玩了整日,疲累到缩回剑里去补眠调息,也让屋里的两个男人拥有独处的时间。
「头一回见到剑还得盖棉被、躺绣枕的。」伏翼瞧著南烈拍拍安躺在床铺软衾中的百里剑时,发出轻嗤,「需不需要再哼首摇篮曲儿?没关系,我时间很多,可以等的。」嘲弄的欠扁笑声流泄。
「好,你不介意,我随意。」低浅的哼曲声还当真毫不客气地响起,安抚在剑身上的大掌还挺配合地打著拍子。
曲调流转,非似天籁与仙音,那嗓,点缀著轻笑及慵懒,虽称不上悦耳,却掩蔽不了其间的宠溺。
「看来你不是单纯将她视为一柄剑。」伏翼不给面子地捂住一只耳朵,以表达对「魔音传脑」的无声抗议。
一曲吟毕。
「我没办法把一个成天在我面前叽叽喳喳的娃儿视为一柄冷冰冰的剑。」
「但她的确是呀。」有哪个活人能塞到剑里去睡觉?
「不劳你提醒。」南烈睨了他一眼。
「见你这么饥渴,别说好兄弟不帮你,我可以替你施一回法术。」伏翼施恩似地说道。
那是什么淫笑?「什么法术?」
「你现在不是碰不著她吗?我这法术可以在短短两个时辰间让她拥有完整的实体,两个时辰,够吧?」
越笑越淫荡咧……「够什么?」
伏翼手肘顶顶南烈的胸膛,「够你办事呀。」眼眸挑了挑,送来暧昧秋波,大夥都是男人,再装傻就不够意思了。「不过她那么娇小,要承受你的狂野孟浪可能会很辛苦哩。虽然那娃儿比咱们两人都要年长许多,就外形来看,她也不过是个好可爱好精致的粉娃儿,真要吃了她倒有些犯罪意味咧。不过算算她那八百多岁的剑龄,足足胜过咱们不少……」
南烈猛地爆出好几句粗话,才再道:「你这个满脑子肮脏污秽兼不卫生的死道士,上回就是用这种无耻的法术弄大了那女鬼的肚子,是不?」哼。
「大人冤枉呀,这方法我是用了,但我可不是那鬼胎的爹亲。」他又还没得逞!伏翼哇哇大叫地为自己洗清冤屈。
「你不是播种的人?」南烈的眼中摆明了不相信。
「我只承认我压倒她,还亲了她的脸蛋,褪了她半件衣裳,然後——什么也没发生!」
「你已经把她压倒了,还亲了她的脸、褪了她的衣,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太不符合伏翼向来的性子了!到了嘴的肉还不吃,他不信,说什么也不信!
伏翼抹脸低吟:「我也不相信我竟然会这么君子……」他是无耻的小人耶,小人怎么可能会拥有廉耻之心?至少他从不以为自己有。
但一碰到她……他连小人也当不成了。
「是半途杀出阻碍,还是你的法术不灵?」
「都不是……」伏翼敛起脸上所有情绪,英挺五官少了向来逗趣的笑弧,让他的双眸显得深邃似海,「而是她哭了。」
一滴无声冰泪,轻易地摧毁了他的卑鄙念头及举止。
她没开口更没挣扎,只是静静淌著泪,那时绝望的神情,揪疼了他小得可怜的良心,扣在她衣襟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拉拢被扯开的雪白衣料,为她重新束回腰带,理妥衣著,并且万般自责地抹去她的眼泪。
刀里来剑里去,他不曾攒蹙过眉宇,却惨败在一缕无主孤魂的泪眼下。
「娘儿的泪水让你良心发现?」南烈的笑意在唇间漾开,他头一次见到伏翼露出这般神色,这是他所认识的伏翼吗?那个一笑天下无难事的伏翼?
「别净取笑我,等你遇上了,你会逃得比我还狼狈。」伏翼幽幽轻叹。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可以处之泰然,一旦问题上身,才发觉自己竟无招架之力。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那只妊娠数月有余的女鬼?」
「我暂且将她安置在镇妖炉里,那炉里别有洞天,清幽宁谧,供她产後休养最好,反正她巴不得我将她锁在那一辈子,别去打扰她的安宁就阿弥陀佛。」若这是她最终希冀,他又何妨如她所愿?
「她腹中之子……」
伏翼以前在众兄弟面前总笑著说女鬼腹中之子是他干的好事,一副急於承担下来未婚爹爹责任的模样,让众兄弟不疑有他,只是南烈没料到伏翼在今夜竟对他吐实这秘密。
「她不说,我也没追问,毕竟那不重要。」伏翼知道南烈想问什么,「我没同别人提过,我也相信你不是碎嘴之人,这事,就当我在说笑吧。」
说笑?若伏翼能笑得再虚假些,而不是现下这种无奈中夹带著轻嘲,他会真当他在说笑。
伏翼向来独特的笑音继续道:「反正你真要碎嘴播谣也快没机会了,你被穆元胧当成贡品呈献给吸血妖魔吃光啃净,死人的嘴最牢了。」
唇上熟识的笑痕重新问世,看来伏翼又调整好紊乱的心境。
「吸血妖魔……」话题导回原点,笑不出来的人换成了南烈,「抓妖不是你这道士的职责吗?!干啥拖我下水?死一个不够,死一双才划算,是不?!」
「有福同享嘛。」伏翼又企图以笑容湮灭罪证,抚平南烈看来相当不满的咬牙皱眉。
「你这种福我消受不超。」南烈推开那张硬凑上来的笑靥,交友不慎!
「反正你有百里剑,斩妖除魔哪难得著你?牛刀用来杀鸡,唰唰唰——轻轻松松,鸡头落地。」伏翼手脚并用地比画,好似现在握著百里剑斩鸡头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