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赫凡丢出一连串问句,停了一会儿,幽幽叹道:「我跟你一样,心中有一堆无解的疑惑。以前,我也以为埋头当作什麽事都没有,就可以过下去,但是其实并不能……要不然,你怎麽会跟我一样,必须每个月去拿药?」
「你不要再说了!」汪瑀璇紧固的心防终於崩溃,她痛哭嘶喊:「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瑀璇,不管我忘掉的过去有多丑恶,与其在夜里辗转难眠,不如选择坦诚面对。今天下班我去接你,不见不散!」
说完,车赫凡挂断电话,随即又拨出另一个号码,他确定这个人一定知道他想知道的事。
「喂,是奚心瑷吗?我是车赫凡。你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想找你谈谈……」
*
车赫凡一个人站在高楼往下望,日暮黄昏後的都会街头车水马龙,水泥丛林燃起一盏一盏灯,他默默看著每栋大楼渐渐亮起灯,想著茫茫人世间,究竟有没有一盏灯是属於自己的?!
他毫不意外,汪瑀璇失约了。
她选择逃避,表示他的推测有几分真实,加上他回高中母校调出一些资料,发现他就读的班上确实有位叫「汪羽璇」的女同学,她曾从美国电函申请在校成绩,对照那段时间,恰巧是他重伤疗养的那半年。
自称是他高中同学的奚心瑷也确有其人,车赫凡问了她许多过去的事,她说没有经过当事人同意不能透露太多,但可以确认「汪羽璇」是在他受伤之後才去美国的。
「汪羽璇不是自愿去美国的!」奚心瑷特别强调这点。
车赫几点起烟,任烟雾在装璜考究的室内袅绕,顾不得这所专门提供政商名流秘密联谊之用的高级俱乐部是全面禁烟。
他心里很烦、很乱,似乎愈靠近真相,他越心神难宁。
偏偏汪瑀璇选择失踪,他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她,她为什麽要躲?
就算她是自己高中时代的情人又怎样?难道,他有哪里对不起她吗?犯得著像躲瘟疫似地避他唯恐不及!
他烦躁地在室内踱步,试图从所有得到的混乱资讯里理出清晰的条理,然而他相信感觉更甚证据!
汪瑀璇就是他过去的恋人「汪羽璇」,车赫凡迫切想见她一面,当面问清楚。究竟是什麽事情让她换了名字,也换了一张脸?
他又拿起手机按下那组早已熟烂的号码,电话依然无法接通,他喑哑著嗓子留言。「我在这等你,X X路X X号X X楼。瑀璇,我知道你就是我爱过的羽璇……总之我等你……不见不散。」
留完言,他开始发简讯,一通再一通。
车赫凡疯狂想见她一面,就算她什麽都不想说也没关系,他想要她陪在自己身边,他知道她可以帮自己度过这种灵魂飘荡的恐怖虚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酒瓶一罐罐堆上茶几,车赫凡彻底失望了!
没想到汪瑀璇连一点基本的温情都不愿给,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孤独可怜的男人,纵使拥有众人羡慕的财富,但最旁徨无助的时候,却连一个可以听他说话的人也没有!
他喝掉最後一瓶酒,迷蒙的眼神看不清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几点。他只能确定夜很深,屋里屋外都很静,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到声音。
在完全陷入昏睡之前,车赫凡又再拿起手机发了一封简讯——
羽璇,许多往事虽无奈遗忘,但却依然记得,我爱你。
*
汪瑀璇在听完塞爆语音信箱的最後一通留言,看过最後一则简讯之後,她再也狠不下心不理一个人躲在会馆里的车赫凡。
她开车按照地址寻去,无人的街头一个人开车叫人心里紧张,她担心他会不会喝醉酒做出什麽危险的事?
了解他激烈的个性,汪瑀璇不敢冒这个险不去。
来到他留言的俱乐部,服务小姐知会她车赫凡可能一个人在里面喝到烂醉,其实不必她说汪瑀璇也知道,从车赫凡的留言就听得出来他喝了不少酒,感觉他的情绪非常低落。
「赫凡,」汪瑀璇坐到他侧躺的沙发上,轻声叫唤:「赫凡……」
「唔……」双眼紧闭,眉锋紧锁的车赫凡似乎睡不安稳,他听到汪瑀璇的叫唤声,慢慢张开眼睛。「你……终於来了,羽璇?你是羽璇吗?」
「你醉得很厉害。干嘛喝这麽多酒?」汪瑀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温柔拿起湿纸巾为他擦拭汗湿的脸庞。
「你看到我的简讯了?」车赫凡握著她的手,急急迫问:「你就是我认识的羽璇对吗?你为什麽不理我?为什麽当我是陌生人……我明明还爱你,虽然我忘记我们是如何相爱的……」
「你好了吗?赫凡……你到底清不清醒?」汪瑀璇迷惘了。她疑惑愁苦的凝望著他,从他恍惚的眸里看不出他究竟是说真话还是醉话?
「唔……」车赫凡闭上眼睛,倚在她身上沉沉睡去。
「赫凡,你别睡在这里。走,我送你回家。」汪瑀璇想扶起他,但实在力气不够,她根本移不动他,只得把他放在沙发上。「我看你就在睡这里好了,明天早上再通知你公司的人来接你。」汪瑀璇拿起他的西装外套盖在他身上。
「我先走了。你留在这儿应该很安全。」汪瑀璇拍拍他的背。「好好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不!你不要走!」车赫凡冷不防一把抓住她,低声道:「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来,为什麽要走?为什麽看到我像见鬼一样拚命逃跑?我有好多好多疑问,没有人可以给我合理的答案……为什么你们都在骗我?!为什麽?」
「你醉了。」汪瑀璇想挣开他的手,却怎麽也无法挣脱。
他衷诉著这几年来受到的委屈,失去记忆的空无孤独只有在无人的时候,他才会展现脆弱。
「你为什麽不肯回答我的问题?」车赫凡将她拉进怀里,手抓著她的下巴,深情凝望她。「你……到底是不是羽璇!」
「你说呢?你自己觉得是不是?」她被他充满电力的双眼震慑得无法动弹,靠在他的怀里,让她想起多年前流落荒山的那个夜晚。
「是,你就是。」车赫凡动也不动地看著她。
他的眸子幽谧如两泓深潭,在水面下藏著万千柔情,彷佛不断魅惑著与他对看的她,诱引她往深谧的湖中一跃而下。
汪瑀璇感受他的热力不断增加,她的灵魂被他吸引,在此刻无暇思考其他,只想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眼里说不出的情意。
「赫凡,你看仔细了。」汪瑀璇牵著他的手放在颊边。「你仔细看,我……我的脸是不是羽璇?」
「羽璇……」他温柔抚摸她的脸,看著她美丽的五官,眼中的疑惑慢慢加深,不断低喃:「是,你就是……我的感觉告诉我,你是……」
他蓦地俯首吻住她的唇,狂野中带著慵懒微醺的亲吻,彷佛仲夏的微风,热力十足包围著她。
汪瑀璇完全没有抵抗能力,完全臣服沉醉在他的气息之中,任由他加深这个热吻,深深融入对方心里。
她享受他唇间温醇的酒香,他的温柔轻抚让她无法抗拒、全身放松,投入他的怀抱,随著他的节奏一起舞动,恣情放肆地欢愉,直至浑然忘我……
第9章(1)
他究竟是喝醉了,还是真的恢复了记忆?
呆坐在电脑前,汪瑀璇一再回想车赫凡醉时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她深深陷入迷惘,许多疑问问不出口,就算他记得从前,自己也已不再是过去那张脸。
究竟他爱的是谁?是汪羽璇?还是另一个容貌的汪瑀璇?
噢……汪瑀璇突然觉得头痛加剧,可能是昨夜风凉,也可能因为一夜未眠。
她天没亮就起床,和车赫凡「临时起意」的那夜太震撼,心神纷乱的她根本无法成眠,一大早冲进办公室,想从成堆的公事里找回冷静,沉淀思绪。
「你怎麽这麽早跑来公司?害我到你家扑了个空。」奚心瑷提著早餐走进来,揶揄道:「我发现你愈来愈像老人家了,睡眠时间愈来愈短。」
「我哪像你这麽好命,躺上床就睡得跟死猪一样,没有烦心的事。」汪瑀璇喝了一口自己冲的热咖啡,皱了皱眉头。「有没有喝的?这东西真难喝。」
「有豆浆。」奚心瑷把饮料摆在桌上,顺便给她一袋热腾腾的煎包。「好神奇喔,我找到以前那家『大铁盆』了耶!那个老板现在有店面了,生意好得不得了!你吃吃看,味道跟以前一不一样?」
「真的是以前那家吗?你在哪里看到的?」汪瑀璇惊喜地打开袋子,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嗯……确实是以前的味道,没变耶!你太厉害了,我到处找、到处试都没有这家好吃!」
「呵呵,味道不差吧?」奚心瑷得意大笑,欢喜兴奋道:「我送给车赫凡吃,他也直说味道一级棒!可惜他不记得以前吃过了……」
「什麽?」汪瑀璇手上的袋子跌落桌面,诧异追问:「你什麽时候开始跟他连络的?你有没有跟他说什麽?」
「没、没有啊……我哪有说什麽?」奚心瑷有点心虚地低下头,否认道:「上次我又在一个午餐会场遇到他,就打了招呼啦,然後随便聊了一下。反正,以前的事情他都不记得,有什麽好说的?」
「……他最近很奇怪。」汪瑀璇眼神迷茫地看著窗外,叹道:「他跟我说了很多事,感觉他好像恢复了记忆……」
「说到这个,我才想问你们是什麽时候开始联络的呢!」奚心瑷想到喝咖啡那天差点穿帮,还吓得落荒而逃,真是糗毙了。「你跟他见过面也不跟我说,害我差点讲出来……」
「什麽讲出来?你快把我吓死了。」汪瑀璇看了她一眼,嗔道。
「吓什麽?我才觉得你很奇怪——」奚心瑷见她老是被过去的事情牵绊,实在
「你到底在怕什麽?我倒觉得车赫凡早应该知道事情始末,这没有什麽好隐瞒的!当年他摔到山谷里是意外,又不是你推他下去的,你哪里做错了,又有什么好怕的?车家的人根本没资格欺负你!你又没欠他们,凭什麽要你躲躲藏藏过日子?
我觉得你就是太善良,才会让车家人欺负!哼,我就不信车赫凡要是真恢复了记忆,你们继续谈恋爱,他们又能怎样?」
「别胡扯了,那是不可能的!」汪瑀璇拚命摇头否认,心里却无法肯定。
她明明还爱他,而他似乎也是……
「为什麽不可能?你们现在又连络上了,很多事情很难说。」奚心瑷不改一贯直爽坦率的性格。「除非你敢摸著良心说你不爱车赫凡了,要不你就勇敢一点、果决一点!你就明明白白告诉他过去发生的事,是谁把你赶离台湾,是谁害你出了大车祸,乾脆统统说出来!搞不好你全部说出来,车赫凡的失忆症就不药而愈……」
「我……我不能……」汪瑀璇还是摇头,痛苦道:「我答应过他母亲,为了他的前途,我不能再见他……我答应了她……」
「你管她那麽多!你是跟车赫凡谈恋爱,又不是跟他妈!唉……算了,我说了几百遍,不想说了!」奚心瑷万般无奈,摇摇手准备离开。「我是想爱没机会,偏偏你唾手可得却又拚命往外推。
瑀璇,我不想再看你这样封闭自己,如果你真要放弃车赫凡,不如从今尔後都别再见他了吧?纠葛了这麽多年,也该了断了,不是吗?不是你躲起来就是了断,而是要断你的心、断你的念,若断不了『念』,你还是被羁绊,什麽时候你才能敞开心胸,爱人且被爱?」
「……我知道了。」汪瑀璇还是叹气。「杜叔叔回来台湾,我会跟他谈新的计画,或许这次真的可以『了断』了。」
叩叩叩!
时钟才刚走到八点整,有人来敲门。
「汪小姐,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艾琳拿著一叠像是政府单位发的公文函,脸色凝重地走进来。「我才刚进办公室就看到这些东西,问题有点复杂……」
「消防安全检查?」奚心瑷念著公文函上的字句,神情迷惑。「多项不符合规定,为保障消费者安全……断水断电、否则勒令停业 搞什么,怎麽会不合格?去年检查没问题,怎麽可能今天就违规?这是有人在搞鬼吧!」
「汪小姐,前不久官员来店里检查就百般刁难,店长跟干部已经完全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了,结果还是通知我们不合规定。现在所有装璜都是固定的,马上又有发表会要开,临时怎么改呢?改动要花好长时间,会影响我们营业,可是不改又会被断水断电……」艾琳忧心忡忡报告。
「怎麽会这样?」汪瑀璇也乱了,她做生意光明正大,从不偷鸡摸狗,一块钱的税也不曾漏报,怎麽可能最基本的消防安全检查会出问题?
「汪小姐,事情实在很巧。」艾琳又抽出一份剪报给她看。「最近常有客人买了衣服到店里来闹,说我们的衣服根本不像广告说的质料那麽好,扬言要告消基会说我们广告不实,且标价太高有欺骗消费者之嫌!
真是太诡异了,这样的客人每天总有好几个,以前都不曾发生这种事!还有,前两天竟有人找报纸爆料,煽动消费者抵制我们,我看过早上传来的日报表,昨天店里的确客人少了很多。」
「很明显,有人要让你们做不下去。」奚心瑷明白下了结论。「而且,看起来是不达目的绝不停止。没有人来买,又被断水断电,有什麽生意做得下去?」
「艾琳,你去查查最近有什麽厂商,还是哪个同业跟我们发生过不愉快?我想应该是有什麽误会。」
「汪小姐,我……我其实……」艾琳眼神闪烁,吞吞吐吐地。
「怎麽了,你想说什麽就说啊!」
「我是在猜,这些事情可能跟江万益立委有关。」艾琳深吸了口气,困难吐出字句。「我看这些消基会发过来的文件,有人是透过江立委办公室检举的。我想,消防安全应该也是他搞的。」
「奇怪,我们从来不跟政治人物打交道啊?」汪瑀璇愈听愈迷糊。「我也不认识什么立委,他干嘛冲著我来,跟我过不去呢?」
「江万益……他不就是江菱贞的老爸吗?」奚心瑷马上反应,快速联想。「江万益应该是为了他的女儿,那麽江菱贞就是为了车赫凡罗?可是车赫凡干嘛跟你过不去?不对啊……」
「车赫凡?他为什麽要我做不下去?」汪瑀璇眉心愈锁愈紧,吐了一口长气,想理清当中的因果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