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烟听了,眼热心酸。「是啊,花瓣满路满路飘,像下着红雨……」那时她好快乐。
凝烟掏出青铜匕首。「你瞧,你给我的信物,我一直带着。我的衔梦镯呢?」
邵赐方脸色微变,缓笑道:「那么重要的东西,我岂可能随身携带?」
两人又聊了许多往事,便各自去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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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烟睡不好,像有什么事悬在心上,细想,又想不分明。她心头总是乱糟糟的,许是因为今晚发生太多事了。她无心睡眠,起身走出房门。
「公主。」守夜的士兵拦住她。
一边候着的女仆给凝烟行了个礼。「公主可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萩儿。」
凝烟打量他们俩,又望向走道,玄关处也立着三名士兵。
「我想到园子走走。」
「夜深雾重的,萩儿帮公主掌灯。」
「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这话一说,便发现萩儿跟兵士交换眼色,凝烟心中起疑。「怎么了?」
「呃,公主。请您等会儿,让婢子去跟邵爷通报一声。」他们一早就被吩咐要看紧凝烟公主,怕她跑了。
凝烟凛容怒道:「我去哪,还要跟人交代?」
「不敢不敢,奴婢们只是担心公主的安危。再说,邵爷好不容易将您寻回,他自是……」
「罗嗦什么?扫兴!」凝烟踅返屋内,心中起疑。她在床边坐了会儿,兀自寻思。不对,她不过想去走走,他们却惶恐得像是怕她逃了。
凝烟起身,推开窗栏。探身出去,回望客栈入口。那里也有七、八名士兵守着。虽说邵赐方整晚表现得情深未变,然之前雷魈的话,多少动摇了她的信心。现下又看士兵层层看住她,还有方才奴婢们看她的眼神,凝烟隐约觉得不对劲。
她抓住窗栏,一个翻身跃下,静得没点声响。稳住身子,背抵住墙,她隐在暗处,听大门前士兵们聊天。
「凝烟公主比邵夫人美多了,你们说邵爷会不会……」
「哪敢啊?谁敢惹鬼医?不想活啦?」
「没想到咱们邵爷乱风流的,真够本事,骠、骥两将军逮不着公主,他三言两语就骗得公主跟我们回城。」
「可不是吗?就凭邵爷那张俊脸,要骗倒成打女人都没问题,不过邵爷对夫人可是百依百顺的。」
「我要是他,有这么个美人死心塌地爱着,才不娶唐婉婉。」
凝烟听了,霎时心肺似要炸开。
邵赐方娶妻了?她强抑愤怒,现下先走再说,可一转头,竟怔住脚步,邵赐方就在路前,笑望着她。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还跑到外头?」邵赐方向她肩后呼道:「来人,保护公主。」实是要胁她。
「你呢?又为什么不睡?」她声音忍不住微颤,心中愤恨,面上罩着一层寒霜。转眼士兵们全过来了,团团围住他。
邵赐方缓缓笑道:「听下人说,你睡不着,想散步。」
她淡声道:「是。」
「你一人深宵独走,我不放心。来——」他朝凝烟伸手。「我陪你。想去哪?」
望着向她伸出的手,凝烟看着,红住眼眶。「我想去客栈后头的园子逛逛,那儿有花吗?」
「有的,我带你去……」他伸着手等她。她上前伸手,让他握住,他握得很牢,像是怕她跑了。
凝烟手心渗汗,气愤得热血沸腾,当邵赐方迈步要走,她忽地反手一推,大叫:「你骗我!」从襟内搜出匕首就刺,士兵惊呼,操了兵械,很快地便擒住凝烟。
邵赐方乘乱,点住她颈后昏穴,挟她离开。
邵赐方见事已败露,是夜便点起人马,稍作准备,即备轿将昏中的凝烟放入轿里,披星载月,马下停蹄,急急赶回京城,向鬼医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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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烟昏了六个时辰,迷蒙间只觉四周星动,身体虚软,意识昏茫,迷迷糊糊间想起往事。想起与邵赐方认识的那年,她还是个娃儿,嬷嬷命人抬轿送她到御花园赏花。
春寒料峭,烟波浩渺中,有名少年摘花来,隔着轿窗对她说话。
「你就是那爱吃花的公主吗?」比凝烟大上几岁的邵赐方,对轿内公主说着。
凝烟公主趴在窗上,笑望地上少年。他生得眉目清朗,斯文好看。接过少年送的花,她命令:「嬷嬷,扶我下轿。」
「是。」老嬷嬷牵公主下来。
凝烟灿笑着对少年说:「我们去玩。」
少年点头,朝凝烟伸出手。「好啊,来,我带你去看花。」
「公主——」嬷嬷制止,少年却抓了她的手往花海奔去。花影缤纷,笑声喧哗,老嬷嬷在后头追嚷,凝烟小手给邵赐方牵着,奔得好喘,另一手伸直着刷过沿路花朵,一片片红瓣飘散,犹如花雨。
跑累了他们笑倒花里,望着天上云儿。
「你好香呀!」他说。
「那你喜欢我吗?」她转头笑望他。
「喜欢啊!」他承诺。「将来娶你。」
风吹来,吹散他的话。将来娶你!他在她耳边一遍遍、一年年说着……
她赫然惊醒,觉得四周摇摇晃晃,有一刹恍惚,不知身处何年何方,待定下心神,发现自己怔在轿内,手脚被点了穴,外边天色灰黑,华轿和大队人马穿梭在暗林间,百余名兵士骑马带刀贴轿而行。凝烟想着昏前听见邵赐方已娶妻之事,怒火狂烧,恨红眼睛。
原来,他娶了鬼医的女儿,可恨她未带眼识人,竟为这薄情郎千里追寻,太可笑了。现在还被他囚了,凝烟瞠目激忿,恨火难消。
前方忽地传来一阵叫嚷,轿落,同时听四方连连兽吼,密林跃出猛兽拦路。豹子狼群围住咆哮。
从窗外望去,只见空中掠下一道疾影,并着一声锐叫,像在报讯,一头大鹰停在花豹头上,朝天际呼叫不休。
雷魈?!凝烟心悸。是他吗?
邵赐方扯住马,拔刀呼暍:「搭弓箭——」众士兵早有准备,架上弓箭,警戒四方,野兽朝士兵围近,张开血盆大口;同时,凝烟听见轿顶砰地发出一声巨响,刀光一瞬,劈穿轿顶。
野兽忽地扑向士兵,惊叫声四起。一道黑影跃入轿里,他朝凝烟颈后一拍,解了穴,拔出歃刀,拽着她掠出轿子,遁没幽林里。
「快追!」邵赐方大叫。
月色朦胧,路不分明。
雷魈挟着凝烟飞掠几里,终于体力不支跌进芦苇丛里。
「你快走……」他面色铁青,推着凝烟,示意要她快走。
凝烟见他面无血色,立刻撕开他胸前衣襟,见到伤处,惊得跌坐在地。
她大叫:「解药呢?他们没给你解药?」胸膛伤处血肉模糊,不断渗血。此时,黑豹追至,它身上染着血污,像经历一场激斗。
凝烟呆望雷魈,这负伤的人和兽,如何与几百名追兵拚斗?
「我害苦你了……」她内疚自责。
「快走!」雷魈强忍痛楚,早先他从昏迷中醒来,随便扎了伤口就追寻她的下落赶来救她。
凝烟咬牙,使劲撕下自己衣袍一角,缠住他的胸膛,为了让血淌得慢一点,她缠得很紧,紧到他呼吸困难。
凝烟边缚伤口,边垂泪道:「我什么都知道了。我错怪你,你要活下去。」她眼色坚定道。「听着,你一定要活下去!」
雷魈静静望她,看她激动道:「答应我,要活着,答应我——」
雷魈看向凝烟身后,芦苇丛边几支火把燃着,百名士兵正逐步逼近,一簇簇火把四周照耀如同白日,越来越近,他们追来了!
「走!」雷魈揪开她手臂,将她推开。
她没走,哭道:「答应我,会活下去!」
他点头,要她快走。
她朝他温柔地笑了,想到自己先前对他的误解和残忍,她内疚自责,忽然俯身,吻他脸上的疤。
雷魈眼色一暗,心悸。
她起身。「我走了。」又摸了摸豹儿,对豹儿说:「看好你的主子。」又望了雷魈一眼,便转身掠出芦苇丛,朝敌人方向奔去。
她做什么?雷魈瞠目,欲起身,又痛得倒回地上。
他大声喘气,身体像有火在烧,力量逐渐消失,该死!又开始头昏目眩。凝烟……
黑豹见状咬住主人衣袍,将他一步步拖离险处。
雷魈痛得视线模糊,神智涣散。
凝烟故意现身火光中,让敌人发现她,不这样,怕他们穷追着会找到雷魈,危害他的性命。
「在那,快追!」士兵们扑过来,围住凝烟,邵赐方骑在前头马上,俯望凝烟。
「我不想伤你,乖乖跟我回去!」
「当然。」凝烟把头一昂,魅笑着。「你以为我舍得走?不,我要跟你回去,我要看看你娶了谁?」
凝烟笑容甜美,声线柔软,却叫邵赐方听得冷汗涔涔。
他明白,这是凝烟发怒的征兆。她越是气得疯狂,就越冷静,从她双眸簇燃的怒火,邵赐方明白,从此与凝烟是水火不容,是敌非友了。
他下令:「抓她上马!」又差人拿绳缚住凝烟。
一阵闹嚷,终于在军队离开后,山林归于平静。
而密林一隅,飞萤点点,雷魈躺在血泊中。黑豹帮他舔舐伤处,想着要帮他止血。忽地停下动作,竖耳聆听,警觉地昂头,嗅闻异常的气味。
有人!它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背毛奋起,呼呼警戒。是谁?
来人穿著青服,衣袂拂过芦苇,缓缓行来。发现黑豹,停步,低身摸摸豹儿,豹儿认出来人撤下戒心。他走向雷魈,弯身稍一使力,将雷魈扛上肩,吹哨。
蔓草间,数十名黑衣魔罗教友,扛轿奔来,接走黑罗刹。
孙无极与教友连赶三个昼夜,在雷魈快咽气前一刻,送到神医慕容别岳的居处——忘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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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魈面色阴晦,肤色沈黑,胸前伤处,艳红如花。
慕容别岳见过伤处,先使刀尖剔去死肉,清洗伤口,包扎后,命徒儿抱禧看顾,洗过手,出房与候着的孙无极相见。
「这厮惹了大理什么人?」慕容别岳曾是大理谋士,认得五族毒物。孙无极安坐桌前,摇着沉月宝扇。
孙无极笑道:「雷兄弟惹了个大美人。」
慕容别岳瞪他一眼。「他命在旦夕,你倒是笑。」
「见着你,他就死不成。都说阎王想招谁,要先问过你慕容先生。雷魈身强体健,捱得住。」
慕容别岳懒得跟他废话,坐下,沉思一会儿,问:「你们莫非是惹了凝烟公主?」大理公主中,凝烟生得最美,性子最烈,习过武术,刀枪弓箭都难不倒她,要擎刀伤人就她最可能。
孙无极笑道:「欸,被你说中了,最初,我夺还魂丹惹了凝烟公主,可后来,知道凝烟公主是自己想留在中原,使诈摆脱大王的护卫,这事也就完了。谁知道我这兄弟偏要一路追她,我听教友回报,他老兄一下把凝烟往祺霖山带,一下又领她搭舟过襄湖,两人日久生情,堕入情网……那句,什么只羡鸳鸯——」
「你诳够没?」慕容别岳白他一眼。
孙无极宝扇往头顶一敲,状似懊恼。「慕容兄果真心如明镜,小弟哪骗得过你?」
慕容别岳打了火石,点起烛灯。「大理皇室的人都知道,凝烟公主爱上花师的儿子邵赐方,这事当初闹得厉害。」
「唉!」孙无极叹息,可怜的雷魈。
「邵赐方而今是谁?你知道吧?」
「嘻!」孙无极唰地合扇,抵额苦思。「这么说来,可都明白了。凝烟爱邵赐方,追来中原找人。雷魈爱上凝烟,怕她伤心,把她骗住了往南方带。邵赐方娶了鬼医女儿唐婉婉,现在又来追凝烟……」嗯,他总结。「邵赐方是为讨好圣主才来逮她吧?难道……邵赐方不知道还魂丹在我这?」
「都是你搞出来的事。」
孙无极笑了。「要怪就怪雷魈自己!本来已经没事的。」
「雷魈要救不难,跟凝烟讨解药就行。」
「真是!能讨解药还用找你?」孙无极瞅着老友。
「那没救,死定了。」
「欸,别吓我。」孙无极替他斟酒。「雷魈死不得。」
「只有大理王族有解药,不如这样,你现在即刻差人快马赶往大理,好声好气求大理王,请他惠赐解药一份,再披星戴月赶回。」
「停!」孙无极冷觑他。「你跟我说笑吧?就算真求到解药,等拿回来,雷魈早死了。」
「那对不住,死路一条。」慕容别岳兀自饮酒,懒得理他。
「我知道圣主皇城里有间御药房,里边什么药材都有,也许能让你调配解药……」孙无极苦思对策。
「是有可能。」
「我即刻叫人去宫中偷来。」
「寻常人认不出药材。」
「我即刻替你备马。」
慕容别岳听了,笑着摇头。「真是,交友不慎。」
替他备马——嗟,就是要他亲自进宫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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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烟被囚在鬼医府邸,鬼医用药卸去她的武功,让她暂时无法伤人。
他设宴款待凝烟公主,邵赐方坐他身旁,凝烟则安排在鬼医右方,和邵赐方隔案对坐。
「公王莅临寒舍,是鬼医莫大荣幸。」鬼医命人筛酒,摆上美镇佳肴。
凝烟问:「你女儿呢?」
邵赐方与老丈人交换个眼色,鬼医向凝烟解释。「婉儿身体微恙,早去歇了。」
「哼!」凝烟冷笑,瞅着邵赐方。「该不是怕我对她怎的,就把她藏了?」
邵赐方脸色一沉。「凝烟,你与我的恩怨,别算在不相干人身上。」
凝烟发狠道:「我知道,你怕我杀她?怎?都化了我的真气,还怕我?」
鬼医客气地对凝烟道:「公主休怪小女,你跟小婿的事,老夫都听说了。」
邵赐方如坐针毡,因为,凝烟又在笑了,笑得他心浮气躁。
「他说了多少?有没有说他怎地狼心狗肺?有没有说他怎么卑鄙?有没有跟你说,我们早就私订终身?」
「那是过去的事,休要再提!」邵赐方听到这里,已气得脸色发青。
鬼医神色自若,轻描淡写道:「感情讲得是你情我愿,勉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