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肚子饿了,大家换个地方聊吧。」喊饿的不是曹瞒,是曹芬。
「吩咐厨房弄几样酒菜我们好好聊一聊。」聊兴一来,不如秉烛夜谈,大家聊通宵。
四下探望,看不到应该在外头等著伺候的仆人。
「青杏、春娇、莲花、阿福、长青、丁财?」曹瞒往里头叫。
一片鸦雀无声。
「家里的人手呢?」
「都散了。」曹凝一回来便四处探望过家中的情况,比她原来想像中还要不好,方才那没人要雇请的胖丫鬟,哪还找得到人。
真是树倒猢孙散。
「去酒楼吧。」严禹融提议。
「馆子。」曹凝也同步道。
「随便叫个人拿了银子到菜馆叫一桌好菜回来吧。」曹芬饿得走不动,这是最简单快速的方法。
肚子一饿,脾气就来,似乎是曹家女儿的通病。
「我来煮比较快。」一贯温和的人开口总是有压倒群众的力量。算算时间,他的未来妻子也快饿了。
煮给她吃也是要煮,就他来吧!
「你……煮菜?下厨?」曹家两个美如天仙的姊姊不敢相信。
身为人夫婿的严禹融还有段奇亲心头怦怦跳,两人心中同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办家家酒那种吗?还是真枪实弹?」曹芬明媚的眼睛几乎要跳出心形来。
「那就没什么稀奇了。」曹凝作结,语气不掩失望。
曹瞒才不管两个姊姊的失常,她转过身去同赐天官说:「你要原谅他们,习惯了朱门酒肉臭的人,对节俭没有什么概念的。」
在筷子山住了一段时间的她看见了不同於豪门的生活型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没有日进斗金的惊喜,也买不来动辄几万银子的衣饰古董,可是那种知足常乐渐渐地渗进她的骨于里。
一桌酒菜他们几个人吃不完的,下场只有倒进馊水桶。
这对赐天官来说是下可能犯的浪费,也不允许。
浪费是要天打雷劈的。
***
「都是你害的,我看姊夫们的耳根子要好多天不得安宁了。」五菜一汤,吃得大家腰围多了一圈,大喊餍足。
「是啊,托你的福,我现在才知道我家相公的训练不够完整。」到底,自己这妹妹还是与众不同。
「姊夫每天外头忙著,要是真的逼他掌厨,会落人口实不说,你这严家夫人的宝座马上岌岌可危,姊,你还是好命的等著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别计较这些枝微末节。」
凡事不能一概而论,她选择的男人也许不是世间人既定的标准,也不是最顶尖,外表最优秀的,却很适合她,这样就够了。
吃过晚膳,一群人分为两边,男人一派,女人一窝,各嚼各的舌根。
姊妹三人毕竟许久不见,有体己话要说,瓜子、清茶、水果搬来几子摆上,摇摇蒲团扇,凉夜快事一件。
「我只是开玩笑。」男人啊,要是同一个样就不好玩了。
「我就知道姊姊冰雪聪明,不会在这些小事上面钻牛角尖。」
「还灌我米汤呢,丫头!」
姊妹聊啊聊的,直到月上梢头,大家都有了睡意。
「小妹,今晚你回自己原来的房间睡。」曹芬慎重分配。
「不公平!」曹瞒可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招。
「至於你家那棵大树我另外安排了客房,你不用担心我会杀人灭口还是就地掩尸。」曹芬下为所动。
「呵呵,你这种身材,恐怕给他当垫背他还觉得不够舒服呢,我才不信你勒得死他。」曹瞒笑得好大声,那棵大树干要是有人想锯,恐怕还要先衡量一下有没有那个斤两,免得吃上一鼻子灰。
她对赐天官可是信心十足。
「你们还没有实际的名份,由不得你胡来。」曹凝跟大姊狼狈为奸,携手合作。
「姊姊们,胡乱拆散鸳鸯,会遭天打雷劈的。」
「好哇,我等雷来劈,顺便拉你做伴!」曹芬一旦打定主意,八匹骡子也拉不动她。
谁叫爹娘不管事,他们家从来都是老大拿主意,拿著拿著,好不容易出嫁,可是,她……呜……还是她大姊啊。
好吧,你上有计策,我下有对策,谁怕谁,乌龟早已精练出一身好本事,才不怕天外飞来的铁鎚,嘿嘿。
「睡就睡,不过,姊姊们,我一个人独守空闺,你们基於爱护妹妹的道理不会忍心不来陪我对不对?那好!今晚我们姊妹三人聊通宵,我想姊夫们一定会很感激我放他们一天假,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明天见面保证你们更甜蜜,更恩爱,感谢我吧……」曹瞒不由分说,一手挽起一人,把两个不情愿的女人往房间方向拉。
既然不给她见亲亲大木头,她们也休想睡双人枕头。
她是很有爱心的,姊妹嘛,总是要互相……互相陷害求进步喽。
嘿嘿嘿……
怎么这样?两个作姊姊的互换一个眼神,被突生神力的妹妹一路拖往房间,失策啊!
***
失眠。
辗转反侧,好似枕头上面长满了刺,这对平常沾了枕头就可以安稳入睡的赐天官来说实在痛苦。
怎么会这样? 是认床还是换了新环境才导致心绪下宁? 不可能,他不是没有离开过家的雏鸟,出门这档子事就跟吃饭撒尿睡觉一样的平常。
可是--睡不著是事实。
他乾脆下床 走出装设典雅的客房。
外头,迤洒一地的月光。
看见其他厢房的灯光,似乎两个姊夫也睡不著的样子。
「咦,你也没睡?」也……犯了语病的严禹融赶紧扮笑脸。「我不是睡不著喔,我是觉得热,出来乘凉。」
急急撇清,有掩耳盗铃的嫌疑。
「哦。」他什么都没说啊。
「你们都在这?」段奇亲也不小心的暴露形踪,把正想爬墙的手缩回袖子底下。
呼,还好,一世英明差点就付诸水流。
赐天官憨厚的点头。
「连襟兄也想出来散散步看看月色吗?」严禹融为了避免别人过於联想,指著天上的月娘怪为帮凶。
「我没有严兄风雅,我只是突然想去茅房,经过这里,没想到巧遇两位,哈哈……好巧。」
「是啊,是啊,好巧。」两个言不由衷的男人拍著彼此肩膀,嘻嘻哈哈後,转身,回房。
单独留下赐天官。
奇怪,他们三人分明各住不同的院落,怎么可能在这里碰头?
欸,不想了。
曹瞒轮廓美丽的脸蛋霎时又浮现在他安定不下的心。
习惯了身边有她的存在,弧枕难眠!
「啊!原来是这样!」他击掌!
原来就是少了她如珠的笑语,缺了她在耳边叽叽喳喳,难怪他会觉得全身不对劲。
少了她在身边,周遭安静得近乎恐怖。
刚开始,或许觉得她有点吵,像麻雀似的,老在他耳朵旁边叽喳不停,後来,被迫著习惯她不是那么娇脆的声音,竟也不觉得吵了。
每天她都在身边,总觉得自然,来到这里被分开,才知道她已经深耕进他的生命,发芽,成长,无法分开彼此了。
他要见他的未来娘子!
他已经到缺她不可的境地了。
既然没有她睡不著,那么,最快解决的方法就是去把让他无法安眠的凶手逮回来,安置在身边,这样就不怕失眠後有黑眼圈了。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片刻後他来到三姊妹同居的院落。
他浑然没有察觉,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找曹瞒,主动出击去寻觅他想要的女人。
「娘子……」他不懂拐弯抹角那套,直接敲门。
门开了,探头出来的正是曹瞒。
赐天官一把抱住她,样子像许久不见主人的动物,「娘子,我睡不著,你回来好吗?」
哇勒,里面还没睡著的两妹闻言不小心互撞了下头,低声呼痛。
曹瞒看清楚来人,看著他有些乱的头发,还有因爱困略显惺忪的眼睛,柔情顿生,「嘘,姊姊们还没睡呢。」
「我不管!」
「不然,我陪你说说话儿?」女人之所以爱上某个男人,除了爱恋以外,还有许多理不清的。
而男人,也是复杂的。
紧紧牵著曹瞒的手,在她可人柔美的微笑下,谁还有余力抗拒,虽然不满意,但尚可忍受。
而房间里头两个「暂时单身」的女人,两颗头发披散著的头互相紧靠,半掀著帘子趴在窗户偷看。
「看起来是真心爱小妹的。」
「好甜蜜喔。」
「看了叫人羡妒,我家那口子要是有他的一半就好。」分不清哪个是老大、老二,那黑色的剪影就看见两张叽哩呱啦的嘴巴像青蛙似一开一阖。
「你少不知足,你家相公对你的好出了名,人太贪心会被蛇吞喔。」
「这样我们也好放心了。」
「终於放心。」
看起来小妹要出嫁的日子也不远了,爹啊,娘啊,你们两位老人家要学著庄敬自强,处变不惊啦,女儿们都各自觅到了好归宿,你们也别玩疯了,要趁早回家,免得离家太久回来时做女儿的我们认不得。
窗内帘子放下。
「你不想趁机会去找你的那一半啊?」浓厚的睡意一扫而空。
「呜,我……是好想我相公。」
「身边少个可以跨脚的人真不习惯。」
一下子,房内传出窸窣的穿衣服声音,而且有越忙越乱的趋势。
「多谢你提醒!」
「彼此、彼此!」
「别忘记走後门呐。」前门已经被另外一对鸳鸯霸占。
咿呀--听得见开门的声音,两个跫音远去。
这一夜,曹家庭院各处都有爱情鸟喁喁私语,好不忙碌。
翌日,两个姊夫把各自的娘子紧抱在怀,为免惨遭恶妹挟持。他们没有搞清楚,所谓的「恶人」是他们自己的亲亲娘子,不是别人。
「我们一个月後见了!」经过讨论,大家取得了共识。
「娘子,我们也回筷子山了。」
「嗯。」
三路人马在曹家大院前分手,回返家园。
开启的大门复又掩上,只隐约听见里头扰人的蝉声唧唧。
第九章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即使婚礼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喜宴的食物早不知道消化到哪去了,那依旧是筷子山今年最轰动的大事。
随便几个男人聚在一起,就能听到啧啧的称奇声--
「真厉害的婆娘,三两句话『杯酒释兵权』,轻松的拿回曹家牧场的监事位置,你们都没看到那个监事的脸色,比踩到大便还难看,喜宴没结束就落荒逃跑啦。」说得口沫横飞的男子就像亲眼看见那场面似的,比手画脚,只差没说他跟王角有著什么无法告人的关系。
「说到底,那是他们曹家的产业,她拿回经营权,没有人敢说不对。」一个老乡亲点点头,也表示赞同。
「可是那曹家小女儿也够剽悍,大喜日子出来一桌桌敬酒不说,还当著乡亲父老的面讨回家产,不畏惧众目睽睽,有气魄,有胆量!」她的美丽和泼辣一并出名了。
「可惜了是一朵好花插在牛粪上,美人配块咸猪肉,那样的美女要是来嫁给我,就算叫我每天帮她端洗脚水我也一百个愿意。」
「呸,你帮她端水,人家还嫌你手贱呢。」
想免去二十年奋斗的人比比皆是,充满护羡的声音此起彼落,其中作白日梦的也大有人在,还为数不少。
「人的运气一来挡也挡下住,谁叫我们没有赐天官那小伙子的好运气。」人总是以为别人的幸运是老天爷给的,不用努力就会从天上掉下来。
在喜宴上见过曹瞒一面的小伙子一讲到她双眼就发直,自以为是的替美人打抱不平,也不管是不是多余。
不管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却影响不到曹瞒跟赐天官的生活。
赐天官平常被压落底的生活没人看到,问他悲惨吗?那可不,他可是很享受这样的妻奴生活。
回到牧场工作的他说得上是如鱼得水,他没日没夜的与马厮混在一起,忙得是不亦乐乎,压根忘记自己还是新婚。
若有人问他这样形同入赘的感觉如何?他只会神情不变的回去继续工作,因为这是他们的家务事,不需要同谁交代!
这一日,曹瞒从乍觉中醒来,手一摸,枕畔是凉的,枕边人早就不见踪影,中午好不容易把他拉回来吃饭,顺便小憩一下,那个马痴肯定拗不过她只好敷衍的来「陪睡」,趁她入眠以後就落跑了。
她的魅力比不上那些怀孕的母马。
算了,反正现在曹氏牧场当家的是他,往後她想吃好、睡好每天打混过她的太平日子,稍微牺牲霸占丈夫的时间是必须的。
可是……她还是很想他ㄟ,怎么办?
虽然说,牧场之前呈现无人管理状态留了一堆呆帐给她,她也秉持好东西要跟好丈夫分享的原则,推了一半给工作狂的他去整理,剩下那些还是叫她心烦。
她後悔当时为什么不全部推给那棵大树,这样,她不就能够更轻松自在的享受小娘子的优闲时光。
她那「闲妻凉母」的极致生活,不要是遥遥无期吧……
「夫人?」门外传来一阵柔软的声音听了叫人浑身舒畅。
「我醒了,默娘。」
这段日子以来,要说变化最大的人就数默娘了。
现在默娘同奶奶都一起住在牧场里。
「制伞厂的温老板想见你,我让他在偏厅等著。」进来的默娘体贴的为曹瞒加了薄外衣,还打来一条温热的巾子给她醒脸。
曹瞒胡乱抹抹,并不想起来。
「我不要起来啦,你陪我温存一下。」
往日要是开这样的玩笑,默娘肯定烧红一张脸,不知道要钻到哪个洞里去比较好,现在只见她气定神闲的接过曹瞒递来的巾子。
「我很忙,下午还要到制伞厂,月底了,要结帐。」
如今的默娘不仅是温驼子的得力助手,还掌管了牧场里里外外的事务,几乎取代了总管的地位。
曹瞒并不怕她揽权自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她能够从处处看人眼色的小媳妇蜕变成一个自信的女子,曹瞒乐见其成。
「我这里一切都在兵荒马乱的草创时期,你就舍得舍我而去,你说,到底是那个温驼子重要,还是我?」
「ㄟ,你讲理好不好,我已经在牧场帮忙了大半个月,难道你要我卖身给你,乾脆你帮我养老好了。」
「我去跟温驼子说把你还给我。」不像主母的人还在耍赖。
默娘啼笑皆非,也不管凉被上的人,抽起被褥,俐落的摺叠。
「你再不起床,我不来帮忙了。」
「哇,我起来就是了。」翻个身,曹瞒总算离开午睡的床,嘟嘟嚷嚷的穿上绣花鞋,出门见客。
***
事实证明,曹瞒把绸伞事业交给温驼子是对的,制伞坊在他的奔走下,不只筹措的资金等倍增加,也因为勤於开发各式各样的伞类品种,像舞蹈演员、走钢丝杂技、妇女挨打西式的洋伞……绸伞越作越精良,也提高了制伞人的技术,从本来十几个人的工作坊变成了百馀人的制伞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