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第一次在医院遇到她的时候,他因为听到熊一力骂人的声音,才……朱毅全身一绷!让熊一力去她那里妥当吗?他看过几次熊一力修理护士,字字尖刻不留情的,她是怎麽惹到熊一力的?
朱毅眉头蹙拢,旋即告诉自己:管她那麽多,她被打被骂关他什麽事。
只要想到她,他就有满腹骂人的冲动,可是要骂的是谁?又是为了什麽原因?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是她!
朱毅霸道地把自己坏透了的心情归咎於她!
怎麽也想不通事情会变成这样,从来没有人或事能困扰他这麽久,让他失了平日的兴致,却动不动就想到她;要不是他不信怪力乱神,真要怀疑自己被下咒了。
怎会有这样麻烦的女人咧!
不想了,他要好好喝一杯去,熊一力去图书馆又不一定会看到她,而且图书馆算是她的地盘,熊一力真要做什麽也得看地点──
没错,就是这样!朱毅告诉自己:不必管她。他要努力摆脱她对自己的影响。
☆ ☆ ☆
「就是你!」熊一力傲慢地斜眼瞧瞧桌上的名牌。
翟净棻困惑地眨眼,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熊一力把纸袋扔下。
「我有事问你!」
「请说。」翟净棻双手搁在膝上,疑问纸袋里装的是什麽。「这是?」
「图书馆的书。」熊一力不耐烦地回答,使唤道:「你跟我过来一下!」
正打开纸袋的翟净棻看到书名,些许讶异地睁大眼,又听到熊一力说的话,她小心地问:「有什麽事不能在这里说吗?」
「你不介意搞得众人皆知的话,我无所谓。」熊一力威胁且意有所指地望了周围一圈。
引人注意是她竭力避免的事,翟净棻只得跟後面的同事交代一声,随熊一力走到图书馆无人的角落。
「目前,你跟朱毅是什麽关系?」熊一力直截了当,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我不懂你的意思。」有两、三个礼拜没见到他,关心好奇的询问渐渐停止,以为有过的荒谬猜想都落幕了,是她太乐观了吗?
熊一力露出心知肚明的讪笑。
「不必跟我装傻。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你玩弄的那些伎俩,不会达成目的的。」
翟静棻完全不懂这些话的意思,她困扰且疑惑地锁眉──
熊一力自以为是,指点道:「你以为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就能钓上他?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别作梦了!」
「我不玩游戏,也许你找错人──」
「让我们开门见山说清楚!我了解朱毅,你想从他身上得到好处,就得听我的!别妄想那些有的没有的,先掂掂自己的分量!」熊一力不客气地上下评论式地打量翟静棻,「你完全不像他喜欢的型,真让人纳闷,朱毅怎会选上你……我能说什麽,只能说他少爷的胃口好……」
「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些话?」她如坠五里雾中。
熊一力不悦地赏她一眼,怪她打断自己的话,继续说:「你要是够聪明,就该懂得把握机会!自抬身价这种事不适合你!只要你把他伺候好,要什麽──」
「对不起,我应该回去工作了。」这人说的话实在离了谱,翟静棻放弃与他辩驳。
「别不识好歹,」熊一力被她不合作的态度惹火,提高音量:「你以为自己是什麽东西!装清纯装高贵?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只是一时新鲜,找个失聪的女人玩玩,你以为你可以套牢他?别闹笑话了!」
翟净棻不明白这人有什麽权利这样说话、这样羞辱人!
不说她只是有著些微的听力障碍,就算她是重度听障、领著残障手册,她仍不觉得身心障碍者就该低人一等;没有人是完美的,只不过身心障碍者的缺陷妨碍了他们的身心自由,也因此人们更应该尊敬他们不受限於障碍、勇敢生活的毅力不是吗?
为了达到目的,熊一力仍滔滔不绝,以施恩的口吻继续说:「想想你自己的身分,何不把握机会,他要什麽,你就给他什麽,他尽兴了,你也占到了便宜,没什麽吃亏。」
翟净棻压抑心中的愤慨与不平,深呼吸说:
「我不觉得有听力障碍就低人一等,而且你……就算不尊重别人,也该……尊重自己,你表现得像……像个皮条客。」
熊一力恼羞成怒,发狠怒骂:「你以为你比我清高吗?这世界谁不想一步登天?谁不想出人头地?要是我也有个有钱有势的老子,马的!你以为我爱听人使唤,我命贱吗?」
「你……不该再说话,你……你已经失去理智……」翟净棻警觉地退後,加大彼此的距离。
「你算什麽东西敢告诉我该做什麽!搞清楚你算什麽东西!你只不过是图书馆馆员,耗费社会资源的残障同胞!哼,说不定还是个智障生出来的残障!」
「不许污辱我的家人──」翟净棻难得动怒,她全身绷紧,热液随著激动的情绪涌出眼眶;她既生气又尴尬,她痛恨在别人面前落泪。
从小就是这样,只要情绪激动或者跟同伴争吵,就难以克制地掉泪;大人们总是以为她被欺负了,害得众多的表兄弟姊妹被处罚,任凭她怎麽说,大人们都不相信是她自己爱哭、没人欺负她,只因她连替人澄清求情时,都是泪眼漓漓。
她喜欢她的表兄弟姊妹,她不要他们因为她的关系常常被骂,渐渐地,她学会控制情绪、避免流泪,这样大人就不会责骂与她感情深厚的表兄弟姊妹们。
自己真是没用,不过说一句话就流泪了,翟净棻气恼地垂首,拭去滑落脸颊的泪滴,吸了一下鼻子,试著平稳情绪──
一句暴喝传入耳中,紧接著的是人体被硬物击中的声音。
她愕然抬首,映入眼帘的是熊一力捂著脸颊被打倒在地,动手的竟然是──朱毅!
「他对你做了什麽?!」
朱毅仔细看一眼她湿润的眼眸、泛红的鼻尖、带著泪痕的睑颊,不待翟净棻回答,暴力地揪起熊一力,挥手狠狠地击中他的腹部;他的身体往後一弹,重重落地,发出好大的声响。
「发生什麽事了?」
「这是怎麽回事?」
一男一女的馆员闻声而来──
「朱医师!你──」方才朱毅正是从这名女馆员口中得知翟净棻与熊一力在这里的。
朱毅像头蛮牛,无视其他人,挟著令人感到恐怖的暴戾之气,一步一步走近被打昏了头、捂著疼痛难耐的腹部、挣扎起身的熊一力──
熊一力感到危险的杀气!惊惶地注视朱毅,害怕得声音抖颤:
「老……老大……你……啊,不要打我!不──」他被朱毅揪住脖子,呼吸困难。
翟净棻仓皇间,紧张地抓住男同事的手臂。
「快……想办法阻止他,别让他再打人!」
男同事硬著头皮,挡在熊一力、朱毅中间,握住朱毅块状肌肉纠结紧绷的手臂,小心地劝说:「朱医师,有什麽事好好说,别……别冲动……」
「没你的事,滚开!」仍在爆发边缘的朱毅自咬紧的牙关挤出话。
男馆员不敢多事,无能为力地退开。
快窒息的熊一力胀红了脸,挣扎地开口:「老……老大,我做了什麽?你这样打我……」
「你弄哭了她!」朱毅以一种他罪无可赦的口吻宣告。
在场的两位馆员,惊愕眼神中隐含不确定地看向翟净棻,她如坠五里雾,脑中一片空白。
「我……我什麽也没做……我只是……」熊一力完全没了刚才不可一世的态度,像只缩著尾巴、到处乞怜的丧家之犬。
「歪种!你敢作不敢当!」朱毅不屑地啤声,举起右拳──
熊一力怕死的使出吃奶力气,挣脱朱毅,跌跌撞撞地躲到男馆员後面,紧紧扣住男馆员的肩当挡箭牌──
「你还是不是男人!」朱毅瞪大的眼,像要吃人。
「你别以为你是院长的儿子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要告你!告你伤害!」熊一力歇斯底里地大嚷。
「你尽可以去告我!」朱毅根本不受威胁,握著拳头,迫人地走近夹在两人中间、不知所措的男馆员背後的熊一力。
「你不要再打人了──」翟净棻无法坐视他这样的暴力行为,不得已挺身而出,挡在男馆员跟朱毅之间。
熊一力趁朱毅一愣转移注意力,突然将男馆员往前用力一推,趁隙跑了。翟净棻被男同事一撞,跌向朱毅,朱毅反应敏捷地张开手臂一捞,翟净棻整个人被他高大的身躯包里,结结实实地被拥抱住──
像个停格画面,翟净棻的两位同事看傻了眼,连气都忘了换。
朱毅霎时忘了熊一力,绷紧的身躯敏感知觉到与自己亲密接触的纤细身躯好柔软,发狂般的暴戾情绪顿消,胸口有种说不出的紧绷感。原来抱著她的感觉是这样难以形容的舒畅麻意!为什麽他抱著别的女人时没这样的感受?挡不住心中的疑问,他尝试拥紧她,轻轻摇晃,试图探就出其中的不同。
翟净棻跌入朱毅怀抱,下意识攀著朱毅,直到剧烈晃动的心神归位,脸颊下穿透衣料的熨烫体温,提醒了她两人过度亲密接触的肢体,动人的红晕自耳根快速蔓延至双颊。
「请你放开我。」她挣扎著,可是他好像毫无所觉,反而缩紧双臂,她使尽力气试著撑开距离。
朱毅勉强稍微放松怀抱,但只限让她能仰头看他,误会了她紧张的眼眸,安抚道:「你害怕?放心,没事了,我会保护你。」
「你……」翟净棻错愕,不知该说什麽,「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
朱毅露出类似玩具被抢的不甘心神情,不情不愿地让她抽身离开;不经意扫到一旁目瞪口呆的两名馆员,没好气地说:「你们两个看戏呀?」
翟净棻带著歉意,於事无补地对同事说:
「这是一场误会,没事了,谢谢你们帮忙。」
第六章
Don't accept your dog's admiration as conclusive evidence that you are wonderful.
──Ann Landers
在朱毅不耐烦的瞪视下,就算两位馆员有再高度的好奇心,也只能自动离开。
翟净棻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事,在别人眼中很容易想歪的,心中无力地叹气,恐怕又会被当成八卦流言传诵了。自从遇见他之後,她的生活开始出现麻烦,她忍不住埋怨朱毅,懊恼地看他一眼。
朱毅仍然以为她害怕,立即拍胸脯保证:
「你不必担心熊一力,我会让他清楚明白,你是我的人,他没那个胆再找你麻烦。」他不自禁地宣示所有权。
「我不是你的人。」翟净棻皱眉,加强语气地否认;他不仅人怪,连说话用词也很怪。骤然,她想到了件要紧的事──「你不该动手打他,他要是控告你伤害,你会坐牢的。」
她未免太用力否认了吧?朱毅表情莫测,看著她的眼神有些不满,满不在乎地耸肩说:
「熊一力没那个骨气,只要医院的院长还姓朱,无论我叫他做什麽,他都不会拒绝。」
「你知道他……他是个什麽样的人,你……你为什麽还跟他交朋友?」翟净棻意外地疑问。
「他不是我的朋友。」朱毅蹙起眉回答她的问题,心里仍不快地绕著在意的纠结打转。
「你……你知道他是因为你的身分背景而巴结奉承你?」
「他就像只讨好主人的哈巴狗。」他不耐烦她一直提起熊一力。
「你明知他这样,还……还……你这是利用人……」
朱毅不以为然地辩驳:「他自取其辱,我只不过是配合他。」
「你们……你们两个一样可恶!」翟净棻不想继续争辩,不赞同地别过脸。
朱毅抿唇,说出耿耿於怀的疑问:
「当我的人有什麽不好?」
「什麽?」她跟不上他转换的速度。
「你说你不是我的人,当我的人不好吗?」朱毅强迫自己耐住性子再覆诵一次问题。
「有什麽好?」翟净棻思考地回望他,放弃研究他问话的逻辑与目的,她单纯地反问。
「你不喜欢当我的人?」
翟净棻摇摇头,因他使用「喜欢」两字而皱眉。也许他适合去当个黑社会老大,那种人不都有很多手下,开口闭口就是你的人我的人、你的地盘我的地盘?
「为什麽?」说不出原因,他就是执拗地想知道她的回答。
「我为什麽要喜欢当某人的人、属於别人?我想你也一定不愿意被人标定所有权,被人对你说──」翟净棻强调地直视朱毅,以模拟的认真口吻说:「「你是我的人」。没有人喜欢这样的,你也不喜欢吧?」她满意地观察到朱毅凝冻的表情。
「你再说一次。」朱毅为她笃定的语气感到困惑,为什麽他没她所说的那种感觉?
「欸,那……那句话吗?」她睁大眼,谨慎地问。
「没错,你再说一次,让我确认一下。」
「你……你是我的人。」在他毫不遮掩的强力注视下,她突然觉得好热,不禁用手扇扇发热的脸颊。这情形实在有些荒谬。
朱毅交过的女友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什麽肉麻露骨的情话没听过?他常觉得女人说话过於恶心做作,常害他鸡皮疙瘩起立致敬;但,翟净棻这句「你是我的人」却引起不同的反应,无法归类是什麽感觉,只觉得胸口像被石头击中,气管哽住,无法通畅地呼吸……
翟净棻决定结束讨论,她纳闷著──他为何为她动手打人?「你弄哭了她」这是他给熊一力的答案。令人困惑的打人原因,她怎麽样也无法了解他的思考逻辑。
不管怎麽说,她都欠他一个道谢,不过他也是替她带来麻烦的人;自她的生活中出现了他,平静就开始远离。
她不得不提出自私的请求:「刚才的事谢谢你,可……可不可以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没问题,绝对办到!」朱毅收神,慷慨应允。
「谢谢你。」翟净棻深吸一口气,直接地说:「请你以後千万别再到图书馆来。」
如此一来,她将可以寻回平静,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翟净棻如释重负地绽开笑容,没注意到有人瞬间青黑了睑色,头罩乌云,闪电暴雨大作──
☆ ☆ ☆
「有我这个朋友,你觉得怎样?」
江柏恩还没坐下,就听到朱毅的问题,他想也没想就说:「四个字,三生不幸。」
朱毅杀人般地瞪他一眼,郁卒地招来调酒师,再要了一杯黑色俄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