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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同道合 page 7 作者:陈明娣

  司马蒹葭背过身,不想看见他们。

  奚裕生觉得颜面无光,他撩起衣袖,狠狠地说:「你真不肯?好!你这个自私的女人!」

  她完全不顾奚家,奚家也不必容她!奚裕生气冲冲走向摆满陶俑的柜子,随手抓起一个,往地上一摔,冯邢琰察觉他的意图,却来不及阻止。

  哐锵!司马蒹葭飞身转头,惊惶脸庞血色全无--她看到奚裕生高举的手拿着的是父母送给她的第一个陶俑,还来不及开口,就眼睁睁看着它破碎!

  「答不答应?否则我砸了你这些肮脏的玩意儿」

  「住手!」

  看到她屈服,奚裕生得意地笑。

  司马蒹葭抿咬颤抖的唇,噙泪的眼眸控诉地看着奚裕生、冯邢琰,吸鼻气愤道:「我恨死你们了!」

  她猝然转身奔了出去「怎幺不拦住她!」冯邢琰怒骂杵着不动的金、银宝,跃身追出去--不知不觉间,下了一天的稀疏雨点已转成磅礴大雨,天地间灰蒙蒙,连成水幕一片。

  她讨厌雨天!

  大哥的葬礼、小弟的葬礼都下着雨--一朵一朵的黑伞像乌云罩住她的天空。

  妈妈的眼睛一直湿湿的,大人忙着安慰她。

  爸爸看着遥远的地方,头发湿湿的。

  他们没注意到她--她的伞太小,雨太大。

  她的鞋子湿了,裙摆湿了,心湿了,眼睛也湿了……

  她拉上窗帘,拉高棉被蒙住头,淅沥沥的雨声仍然渗透进来。

  她携住耳朵,不让湿湿的雨渗进她的心、她的眼--两个礼拜了,他们什么时候会想起她?

  眼睛还是湿了……

  讨厌的雨天!

  第五章

  他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找到她。

  密密麻麻的雨打在她脸上、肩上,她什么也看不清,茫茫然站在大雨中,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去,更多的泪水奔流而下。

  一把伞替她遮住了雨,她恍惚回头「走开!」她生气地想推开他,却因为气虚力脱反而跌进他的天地。

  「放开我!」她哽咽挣扎,他无计,抛开伞,两手牢牢困住她湿透了的身躯,自己也湿透了。

  轰隆隆惊人雨声掩盖她生气的哭喊:「我讨厌你、讨厌你!我讨厌你……」

  「我知道。」

  「你还我我爹的陶俑!」她气极咬他,在他的手臂、胸膛发狠地咬。

  「爷?」迅速赶到的孪生昆仑奴,惊讶地互看一眼,不知是否该保护主子。

  他摇头,任她发泄心中的痛,郁闷的胸口充塞着莫名的情感,她力道不足构不成伤害,但为何他隐隐作痛?

  最后,她气力用尽,无力地垂额抵着他无声哭泣,瘦弱的肩膀因剧烈哭泣抖动……雨势缓缓减弱。

  那细微的啜泣声像尖尖的细针刺着他,就在他以为自己无法再忍受下去时,她身子一软,陷入黑暗中。

  他拒绝金宝、银宝的帮忙,抱起她轻得令人惊讶的身体,犹豫着停住--她需要好好照料。冯邢琰心里明白,她醒来以后绝对不会乐意见到自己,但他怎幺也不愿意送她回奚家。空荡荡的屋子,没人会照顾她。

  只剩下一个选择--满心不情愿的,冯邢琰往迄苏阿尔达家走去。

  「咳、咳!」

  迄苏阿尔达骑在骆驼上,嚼着树叶,好玩地看着司马蒹葭每咳一声,冯邢琰就皱一次眉。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迄苏阿尔达快被自己的好奇心吞噬。

  自从冯邢琰抱着全身湿透、昏迷的她出现,已经过了三天了。

  这三天,她像只嘴硬的鸭子,什么也问不出来,任凭他怎么卖力逗弄都没用;冯邢琰则是每天派金、银宝送滋养补身的药材过来,活像那些珍贵药材不要钱似的。

  话说回来,那些东西,正主儿一听是冯邢琰送的,一口也不肯吃,全进了他的五脏庙。

  然后,他堂堂迄苏家大少爷遭了报应,成了两人间的传话筒,发现了更奇怪的事。

  她竟然会答应帮冯邢琰盗墓!真是让人百想不透。

  她坚持要自己去,冯邢琰则坚持要一齐去。他忙碌地两头传话。冯邢琰摆明了绝不让步,派那两个黑巨人守住蒹葭,迫使她最后不得不屈服。

  唉!冯邢琰再也受不了,他倏然喊停。

  一行人除了司马蒹葭外,全都停下来看他。迄苏阿尔达微笑心想:他还以为他可以再撑久一点。

  「我说停。」冯邢琰瞪着司马蒹葭倔强的背影。

  「继续走,咳……」始终没理过他的司马蒹葭出声了。

  「够了!」冯邢琰策马上前,扯住缰绳,阻止她继续前进。「我不急于一时。」

  「我急。」她仰起脸说完,又一阵呛咳。

  他脸色一紧,厉声说:「回去!」

  「现在去或永远不去。」她瞪视他,要他抉择。

  两人怒眉相视,谁也不屈服谁的模样像极了!隔岸观虎斗的迄苏阿尔达意外发现。

  该死!冯邢琰咬牙诅咒:「你咳死,我不会花银子帮你收尸的!」

  司马蒹葭睑上闪过呆滞神情,愣了愣,生气地说:「谁要你收尸!」

  迄苏阿尔达迸出笑声,招来两双怒视的眼眸。

  僵持的气氛持续至到达目的地。

  司马蒹葭高居马上,眺望遍布的大大小小夯土堆,凭着记忆迅速瞄准方位,找到正确的陵墓。

  「到了,剩下的是我的事,你们可以走了。」

  「你以为我会让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冯邢琰难以看信地吼道。放眼望去,荒地一片。

  「我有呼嗤呼嗤。」

  冯邢琰眼露轻蔑,恶毒地说:「它,一脚就可以把它踹死。」

  司马蒹葭无法否认,呼嗤呼嗤确实无法负起保护之责,这也是爹坚决不许她再盗墓的原因。

  「咳!你留下来?」司马蒹葭求助地转向迄苏阿尔达。

  「我可以留下?」他求之不得!迄苏阿尔达来回张望两人,心里有预感留下的不会只有他。

  「全留下!」冯邢琰悍然决定。

  「你们--」司马蒹葭鼓起双颊看看他、看看金银宝二人,「你们留在这里只会妨碍我!」

  「他就不会?」冯邢琰愈看迄苏阿尔达愈觉得这个滑头小子不顺眼。

  司马蒹葭抿唇不吭声半天,翻身滑下马,说:「我叫阿尔达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你行吗?」她故意刁难地看看冯邢琰一身的富贵行头。

  「哼。」冯邢琰冷嗤不答,迳自吩咐金、银宝:「你们去预备在这里过夜的东西。」

  司马蒹葭气结。可恶的人!她扯着马匹走,心底气恼着:她讨厌他,不想看见他,为什么他偏偏要留下!

  她忿忿地瞪了眼冯邢琰,哼!不自觉学起他嗤鼻不屑的动作,脑袋瓜儿一转,瓜子脸蛋突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哼哼。

  「这给你。」她递给冯邢琰一把铁铲,面对他缺乏表情的五官,仰起下巴,随手一指说:「我要在那里挖个地洞。」

  冯邢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看不出有什幺问题。盗墓是她的专长,可不是他的。等等!他怪异地看着她塞给自己的工具,该不会是--「我要你挖。」司马蒹葭宣布。

  冯邢琰一楞,骤然睨向迄苏阿尔达,命令:「你去!」

  「我另外有事要他做。」她挡在迄苏阿尔达前面说。

  冯邢琰凌厉目光杀人般射向他们,自绷紧的牙关发出声音:「等金宝、银宝回来,我--」

  「我就知道你帮不上忙,哼--」司马蒹葭轻松达到贬损人的目的。

  冯邢琰瞪着她得意的背影,压抑的咬牙。

  「哪里?」

  她停住,回头,看到他咬牙切齿扭曲的面孔,倏然一惊,一时反倒觉得自己过分了点,嗫嚅道:「你……不愿意,不必勉强。」

  「哪里?」他阴森着脸。

  呃,她不得不伸出手指--迄苏阿尔达扬着肚子,幸灾乐祸地偷笑。他敢打赌她被冯邢琰吓到了。他促狭地以肩撞撞发楞的司马蒹葭,开玩笑道:「那我挖哪里?」

  司马蒹葭闷闷地瞟他,说:「跟我来。」

  「做什幺?」

  「挖洞。」

  不会吧?迄苏阿尔达笑脸僵凝。「我也要挖?」

  「你挖是不挖?」司马蒹葭偏头问。

  迄苏阿尔达认命的叹气:「挖。」

  哎哟!她在他的靴面上留下鞋印,回头说:「还不走!」

  两个时辰后,金宝、银宝扛着大包小包回来时看到的景象是--他们的主子脱了外袍,泄忿似地铲土,迄苏家的公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的灰头土脸。

  「爷,我来做。」金宝、银宝立刻抛下东西,卷起衣袖。

  「走开!」冯邢琰直起身,不自觉搜寻她的踪迹。「你们什么也不必做,只要好好看住她。」

  金宝、银宝顺着主子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司马蒹葭带着金丝犬在阳光下,悠悠闲闲地漫步于高低起伏的土丘上,一会儿抓起一把泥土凑在鼻前闻,一会儿用手里的器物戳戳士。

  司马蒹葭感受到注视的眼光,迷迷糊糊抬头,还沉浸在自我的思绪中。她踩了几个点,发现这一带除了隋墓,还有更早期的古墓。

  「你们……可以帮我把那棵树砍了吗?」她突然想到,她需要人帮忙。

  金宝、银宝不确定地请示主子,冯邢琰不耐烦扫他们一眼。

  「还不去!」

  健壮如牛的金银二宝合作,不需斧头就把三人合抱的大树移开,司马蒹葭看得目瞪口呆,流露钦佩的眼神。

  「还有……那块大石头。」司马蒹葭尽情体验新鲜的使唤人乐趣,开心想道:这样一来,就方便多了。

  「葭葭、葭葭」

  「不要一直叫我。」她蒙在被里。

  他也很无奈呀,冯邢琰自己不来叫他来。

  不过,他还不算最命苦的人,金宝、银宝更苦,白天干活,夜里还轮班值夜。

  「你昨晚又被逮到了?难怪他今天早上的脸色很难看。」嘿嘿!怎幺会好看呢?迄苏阿尔达心头吃吃笑。冯邢琰吃错药了,竟然连着几天半夜不睡,跟天生夜猫性的蒹葭比耐心,就是不让她半夜在山头上晃。

  「你去告诉他再吵我,我就让他挖十天土。」提起这事,她慵懒无力的声音增添了许多「生气」。

  「你还要我们挖几天?」迄苏阿尔达为了可怜的自己问。

  被子底下的她心虚地睁开眼,迟疑片刻,含糊说:「快了。」

  要不是昨晚被他逼着回帐篷休息,她早就把东西拿出来了;盗墓人不能摸黑盗墓还算什幺盗墓人?司马蒹葭心中忿忿不平。他多管闲事阻挠她,所以她也赌气忍着不告诉他这个消息。

  啧!瞧瞧帐篷里摆了什幺?

  迄苏阿尔达跷腿仰倒在长毛软毡上,发现不过几天工夫,司马蒹葭的帐蓬里什么都有、一应俱全,布置得华丽舒适;金宝、银宝这两人还真不嫌累,来来回回不知运了多少趟东西。

  她跟他,还有冯邢琰各用一顶帐蓬,三顶帐蓬,招摇地立在陵地上,没看过人这样光明正大盗墓的。

  咦?连那些陶俑都搬来了--冯邢琰费这么大工夫,打的是什么主意?迄苏阿尔达搔播头、抓抓耳,这要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们就要在这荒郊野岭定居下来。

  想到冯邢琰,就想到自己是来叫人的--迄苏阿尔达坐正。

  「起来吧,否则这回他换把早点塞进你肚里。」他故意提醒她前一天被冯邢琰强逼着吃下晚饭的事。

  这趟往外,要说有什么不同于在家的,就是吃得差强人意,总不能把家里大厨也带来料理三餐吧?

  司马蒹葭猛然从被窝冒出头来,认真无比地对迄苏阿尔达说:「我从没那么讨厌过一个人!」为了能摆脱他,她几乎改变主意,想立刻去把东西拿出来给他。

  这是冯邢琰的功劳?她话多了,脾气也大了--「哈哈……」迄苏阿尔达开口大笑,「你愈来愈像寻常女孩家了。」

  「你还是一样像个小老头!!」她气恼瞠他,拉高被子又缩进去。

  「你还不起来?」

  「不。」

  罢了,就让冯邢琰自个儿来挖人--呵!

  她听到迄苏阿尔达的笑声逐渐远去,打个呵欠,合上仍酸涩困倦的眼眸,神智迷迷糊糊,进入梦境……

  她看不见!

  熟悉自在的黑暗变得恐怖,她一直跑、一直跑,追在身后的恶鬼咆哮着!

  阴风阵阵呼啸过耳,她不敢回头望,因为脑海清楚映呈着面孔扭曲的恶鬼正张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吞噬她。

  谁是恶鬼?她害怕地猜想。

  喀!骨头被击碎的声音,让她一阵毛骨悚然--是那个人!!

  没错,你看到了,我也要杀了你!恶鬼狰狞狂啸。

  她没命地跑,不敢回头看,她知道恶鬼正挥舞着铁铲迫在后面--不!不……

  他拍打她的脸颊。

  呜,好痛!被拍醒的司马蒹葭因恐怖的噩梦冒出一身冷汗,惊慌的眼瞳焦距未清,模糊看着俯罩在她上方的人。

  冯邢琰看见她眼底的惊慌脆弱,粗着声问:「你没事?」

  「我没事。」司马蒹葭摇头,不想再度复习那场噩梦。眼睁睁看着盗墓传说中最黑暗丑陋的一面发生,在她心底造成极大的震撼,谴责自己「见死不救」懦弱逃跑的行为,压在胸口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的眼神缥缈无助,令他产生一股难以克制想碰触她的冲动,伸指撩开黏贴在她冰冷额头上的一绺湿发,她像被火烧到般猛然一颤,可怜无措地抬眼凝视他--「你常作噩梦?」他必须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

  她瞅他一眼,迥避回答。

  他皱眉。

  「这是你夜里不睡觉的原因?」

  「我夜里睡不睡关你什么事?」关于这点,司马蒹葭非问清楚不可。

  冯邢琰别扭的五官一僵,没好气说:「就是碍着我了!」

  他看不惯她苍白无神的模样,追根究柢她朝寝暮起的作息习惯与天地阴阳运作相悖是最大原因。管不住自己的心,他忍不住还是开口道:「最好还是找出作噩梦的症结,彻底解决,有--什么困难,我或许帮得上忙。」他误以为噩梦就是她养成异于常人作息的祸首。

  司马蒹葭很不开心地望着他。他怎幺可以用这样好象关心的口吻说话?这样让她很难继续讨厌他下去。

  想想那个被打破的陶俑,事情都是因他而起。她眉心蹙拢,试着提醒自己:爹娘送给她、她最心爱的陶俑碎了,都是他害的,她不要原谅他!

  冯邢琰发现她眼神埋怨地瞪他,「你--」

  「你出去,别吵我。」她吸一下鼻,嘟叹着赶人。

  「你--」变化无常的女人。

  「出去!」她拿起枕头扔他。

  冯邢琰脸色铁青,满腹熊熊怒火,却无法对她做些什幺。该死!他掉头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司马蒹葭落寞地想着,不知不觉中许多事都变了。

  她再也回不去原来的地方。

  **********

  她还是把东西交给了他。

  汉白玉匣里头装的是书法卷轴保存状况极佳的蚕茧纸,上书二十八行、一百二十四字,以鼠须笔写的「兰亭」,东晋书法名家王羲之真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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