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意浓郁,枝子昂然,直挺在两栋透天厝交界点,直达四层楼顶的大树上,传来小女孩的哭泣声。
“哇……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啦……哇……”
年方五岁的秋海媚,此刻正坐在离地一层楼高的树干上,对着一个鸟巢哭得淅沥哗啦。
圆圆甜甜的小胖脸上,精巧可爱的五官挤成一团,鼻子哭得红通通的,还挂着两条鼻涕,新年才穿的红色洋装上,别说沾出了黄色的尘土,就连漂亮的蕾丝边都还插着树枝碎叶。
“不要哭!媚媚最乖了……不哭!不要哭喔……”
人岁的展劭佟,平日总是严肃认真的脸庞,此刻流泄出一丝极力压抑的紧张,他边安慰着秋海媚,边一步步爬向她所在的位置。
“我不管!我不胖胖要死啦……我不要……我不要……呜……”
“不要乱动!你给我乖一点……再哭的话要掉下去了啦!还哭!”
看着秋海媚坐的那根枝干,已显得摇摇欲断,展劭佟粉嫩的唇往旁一撇,口气不自觉地暴躁起来,英气昂然的黑眉皱拢,手脚更快地往秋海媚上方那根较粗的枝干爬去。
“我不要胖胖死……呜呜……不要啦……”
她越哭越激动,展劭佟望向她,就见那双白白胖胖的小手,捧着一只圆滚滚的小雏鸟,雏鸟的头歪向一旁,灰色毛皮黯然无光,显然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好!不让它死,你先下来,我们来想办法不让他死!我一定会救它!”
“真的?!那你要当兽医叔叔吗?”秋海媚泪眼汪汪的大眼睛,带着一丝怀疑跟期盼,投向展劭佟。
“呃?兽医哥哥可不可以?”这样就要升格当叔叔?他不要!
“不行!要当兽医叔叔!”她小脸坚持着,一双盈满泪水的大眼,有再次溃堤的倾向。
“啊!好啦好啦!”展劭佟点点头,不得已的妥协,呜呜!
他年纪虽小,但却从不轻易许诺,可这死丫头总喜欢欺负他这一点,这下好了,除了要当太空人,要当开飞机的,要当潜水艇舰长,现在又多了个要当兽医!
唉!他长大比较想当赛车手。
“你下来,小心踏稳脚步。”他伸出长手,轻轻地从上面拉住秋海媚连衣的帽颈,以防万一。
“喔……那你一定要当兽医唷!要救鸟鸟。”
“好!你抓稳树干,小心地给我爬下去。”
“打勾勾!”
胖嘟嘟的小手伸过来,没抓稳树干,她身子瞬间一摇,吓得展劭佟冒出一身冷汗。
“打什么……”
展劭佟本想骂人,可是一想到她的处境岌岌可危,连忙答应,“好好!打勾勾!打勾勾!”
小心谨慎地伸出另一只手,跟胖胖的小指头勾了下,“现在,你可以慢慢地爬下来了吗?”
“嗯……”
秋海媚点点头,露出甜甜的笑容,然后一把抓起死鸟的尸体,就往胸前的大口袋里放,里面还有根吃到一半的地瓜签,以及几张她很宝贝,几乎已经被玩烂的纸娃娃。
展劭佟见状,眼睛眯了下,很不愉快的想起,每次遇见秋海媚时,她总是要他舔一下她口袋里黏黏甜甜的地瓜签,好代表接受她的友情。
可是天知道,她的地瓜签到底被多少人舔过?又跟多少垃圾在一起共处过?
然而却只是这么个分神,手里握着的棉布帽拉力顿时变紧,短短半秒,心神一恍惚,他才发现秋海媚竟然没站稳,半个身子已经往下滑。
那圆圆胖胖的小身体,平日看起来是这么娇小,可是加上地心引力,下滑的力道却重得吓人,直觉地,展劭佟探出半个身体想挽住她,而这么一探身的大动作,却让他听到“啪吱”一声,不到两秒,撑着展劭佟的树干竟毫无预警地应声断裂!
啊!亏他还这么小心地爬上来,一探再探地认为那根树干值得信任,没想到……
眼看着自己竟然先比秋海媚往下坠,干脆放了她。
“你抓紧树干!”
情急地喊出了声,他抓着帽缘的手一松,放开秋海媚的连衣帽,展劭佟闭上双眼,认命地等着地面上那浓密的灌木丛,越来越近的迎接。
“砰!”背上传来的剧痛,还有浑身树枝尖端刮伤的疼痛,让他知道他已经掉到地面上了,疼痛让他不想睁开眼,只想悲叹自己可怜的命运,但是不到两秒,突然--
“砰!”又一声巨响。
“哎呀……”稚嫩的叫喊声传来。
展劭佟只觉得肚子上又传来一阵剧痛,一个软绵绵、温热热、很重很重的东西,竟然就这么地跟着掉下来,拿他当软垫?!
紧闭的眼转瞬睁切,不敢相信的眼神中,在短短的一秒里变成愤怒!
“哈哈……好玩!好玩!呵呵……”
秋海媚两条胖胖的腿,分开地坐在他的肚子上,显然是看准了才跳下来,一张粉嫩玉琢般的小脸蛋,在落叶间洒下的阳光中笑得好高兴!
“死媚媚……你……”咬牙切齿的展劭佟才想大骂,可张了口却刚好起了秋海媚的意,她还没谢谢他提供的这种豪华游戏呢!
胖胖的小手动作迅速地从放穿死鸟的口袋里会出黏答答的地瓜签,一把就往他张大的嘴里塞!
呃……
啊……
展劭佟的脸色瞬间发青,还有羽毛呢!呜呜……
他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要答应秋叔叔来帮忙照顾这个死小鬼?
第一章
五年后 中正国际机场
“为什么你要害我长不高?”
“嗄?!”
十四岁的展劭佟,停下嘴里咬着冰棒的动作,转头看向年方十一的秋海媚。
“你说啊!”
那双细致的眉皱得紧紧的,深邃晶亮的黑眸里,泛着阵阵水气,红嫩的唇微噘着,一副“你不说就要给你好看”的神情。
“啊?呃……我……你……”
向来聪颖的展劭佟口拙了,就跟过去几年一样,每次遇到秋海媚这样霸道中带着无理取闹的坚持,他的脑袋总是会丧失思考的能力。
“拜托!”
秋海媚真想一巴掌打上那张帅气过头的脸庞,一想到书包里塞得满满的,附近的国中生、国小同学,甚至还有女高中生,委托她转交的情书,她就一肚子火。
“你不是号称智商一八O的天才吗?不是要出国念书了吗?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呀?嗯!还是身高跟智商成了反比呢?越长越高,脑筋却越来越不灵光,你以为长得帅就可以当白痴呀?”
“呃……”
又错愕了奸一会儿,展劭佟搔搔头,实际地道:“我只不过是比你多吃了一点,谁要你挑食的?”
“我挑食?你不爱吃的草莓蛋糕,是谁帮你吃的?还有巧克力泡芙,又是谁帮你解决的?还有……还有地瓜,那么美味香浓的食物,你却吃了就吐的东西,都是我帮你吃完的耶!你还说我挑食?哼!我要是挑食,也不会长得这么圆了!”
没错!
秋海媚的身材圆圆的,矮不说,还近乎椭圆形地生长,虽然一张苹果似的红嫩脸蛋长得清秀俏丽,可是那身材却令人不敢恭维,现在她才十一岁,还勉强能称为可爱,可是要再长十四、五岁,成为别人嘲笑的对象,几乎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哎唷!怎么啦?又是谁笑你、惹作生气了吗?”
“生气!”
亮丽的水眸睁大了些,随即又眯了下,然后恢复正常的大小,秋海媚撇过脸,“谁在生气?我才不会为了点小事生气呢!你的飞机到底几点到呀?我们还要等多久?”
“你不要这么暴躁嘛!干么急着起我走呀?”
展劭佟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像只害怕被抛弃的小狗。
“对呀!你聪明,你了不起嘛!谁叫你要去申请国外大学的甄试呢?当天才好呀!你去当呀!我才不希军你咧!哼!”
说来说去,其实秋海媚心里才舍不得呢,因为展劭佟对她来说,是个好用又好玩的东西,她曾经以为,两个人会一辈子都维持这种关系,继续共同生活下去。
可是,现下眼看人家要出国了,而且从她书包里那一大堆被她拦截,塞得满满的情书中,她知道他远比她想像中的受欢迎,这认知--让她很不爽、很不爽!
比起他就要出国这件事,她几乎无法分辨哪件事以她比较不爽!
她坐在椅子上,扁着嘴,一脸生闷气的模样,叫展劭佟看得心疼又不忍,“媚媚,别生气了啦!你记得我教过你怎么用电脑吗?用电子邮件的方式。”
前两天,展劭佟把去年才买的电脑搬到秋海媚的房间里,逼着她学会了电脑。
“嗯!”她闷闷的回答。
“我会用那个寄信给你的,你不要生气啦!”
展劭佟温柔地安慰着她,让她感到心头酸酸的,她眨眨眼,不想掉下不争气的泪水。
“多久?”她的声音依然没好气。
“啊?”
“你多久寄一封呀?”
抽抽鼻子,怎么连鼻水都快要流出来了,真讨厌!秋海媚故意用袖子抹抹鼻尖,顺便抹掉一滴湿垂在眼角的泪水。
“这个……”
展劭佟这次越级参加甄试,成为美国佛洛比商业学院最年轻的天才学生之一,此番前去,想必会有众多的考验跟课业压力等着他,“我尽量……”
“到底多久?”秋海媚又逼问,这次止不住的泪水已经潸潸落下。
“啊!那我……一个月……”秋海媚的泪水叫他慌了。
“三天!”她完全不容讨价还价的果决。
“半个月……”
商量一下嘛!老天!要出国念书,过艰难日子的人是他又不是她!
“两天!”
“哎呀!”这还得了?!写论文他罩得住,英文甚至日文都难不倒他,可是写信……“一个星期好不好?”
“一天!”秋海媚赫然起身,用袖子抹脸,一张清秀的小脸蛋上,小水鼻涕满脸乱爬,“就这样说定了!快滚过去吧!省得找不到登机门。”
一说完,她转身就往楼梯走去。
“啊……欸……”
展劭佟想拦地,却又裹足不前,拦住了她,他又能说什么呢?
看着她圆圆胖胖矮矮的背影匆匆消失在楼梯口,黯然地,他背起了背包,低声说一句,“再见了。”
呜呜!她甚至连句再见都不肯说给他听!
第二章
六年后,依然是中正国际机场--
“海媚!你确定不先打通电话?美国这么大,危险份子可多了,现在又多了什么恐怖份子的,你真的要偷偷去。”
展母一副忧容,望着这几乎算是自己半个女儿的小佳丽。
时间不留情,却也在人的身上造就了无限的奇迹!过去那椭圆形的身材已经随着岁月流去,虽然身高的长进有限,可是一百五十五公分的她,现在看起来可是窃窕美丽,充满着青春活泼的健康气息呢!
“放心啦!展妈!劭佟每天都跟我回报那边的情形,我现在对美国了惹指掌啦!而且我的英文也很溜呀!要不是托福考过了,爸才不会答应这次暑假让我一个人去美国玩呢!”
“我还是不放心!不然等你上飞机,我打个电话……”
“不行!”
猛然地,平日对展劭佟讲话的语气突然出现,不到一秒,秋海媚连忙纠正错误,改换上那副深得长辈宠爱的笑脸。
“哎呀……呵呵……展妈,你现在打电话也联络不到他的,他跟朋友去国多公园攀……露营了,放心啦!我一到那边的机场就会打给他,那时候他刚好回家了,我不会有事的。”
“是吗?”
“嗯嗯!我准各登机了,展妈你也快回去吧!跟我帮笨老爸说一声,我一切OK好吗?一到美国,我会曾拨个电话给你们。”
“嗯……路上小心点呀?”
“会的啦!”
她摆摆手,忍不住心底的雀跃,生平第一次自己出国,就是搭长程飞机去美国,还可以见到展劭佟。
哎呀呀!她真是太高兴了。
纽约国际机场
“耶?”
秋海媚瞪着电话,不死心地又再拨一次,这欢响了快要二十声,还是没有人接。
眉头轻蹙,她瞪着自己的大背包好一会儿,黑眼溜溜地往四月看去,各色人种在她身边来来去去,半个小时前,刚到这儿时的那种身处异国的感动已经消失无踪,现在的她感到有点害怕!
尤其是那几个在电话亭附近徘徊不去,穿得炫丽满身刺青的男人,看他们不时瞟眼望向她,颇有意图的邪恶眼神,叫她更是鸡皮疙瘩直起。
她故意跟没人接的电话对应上了几句,然后摆出一副笑咪咪有自信的姿态,在看到那些年轻人忍出一副有些失望的模样后,她才安心地挂了电话,然后直接往搭车处走去。
“TAXI!”
她才举手招呼计程车,身后就传来一句大骂--
“混蛋!”
耶?她愣了下,是中文?而且还是……睁着大眼,脸上带着惊喜的神情,她缓缓地转身,看到那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混蛋!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来!”
穿着一件脏污的背心,身上的衬衫跟裤子还沾有泥土痕迹的展劭佟,大步走向她,一脸怒极跟担忧混合的神情,使得原本就帅气的五官,看起来更是充满了男子气概,加上那比六年前更为高壮健美的身到,更是叫机场里的人倒目连连,尤其是女人,不分种族国籍,每个人都睁大双眼,眼里流露出纯然饥渴的眼神。
“你!”展劭佟跨大步,站定在她面前,低沉怒骂,“要不是我回家听到我妈的留言,急着赶过来,你……”
小小温热已然成熟不少的身躯朝他直扑面来,叫他一阵错愕,连话也讲不下去,语气无法克制地软了不少,“呃,你知不知道……纽约是很危险的?”
“有你在呀!”开朗美丽的笑容,加上清秀丽致的苹果脸,少了过往惯有的锐气,反而叫展劭佟有些不习惯。
可就这样对她笑的话,他也太没面子了,“不管怎样?你这次没先通知我就跑来,就是不对!”他的眼神向附近溜了一圈,带着警告的神色,着向周围那些目露不善的家伙挺起胸膛。
“好了!我朋友还在停车场等我,我们先回我家再说吧!行李呢?”
“这呀!”秋海媚指了指自己背上那个大背包,“我只来一个星期又是夏天,这点衣物就够了。”
“好,我帮你提。”
展劭佟轻易地卸下她的大背包,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提步就走,那逼近一九O的高大身躯,牵着才一五五的秋海媚,走在机场里又不禁让人侧目,感觉像是父女走在一起。
秋海媚很快地就发现那种不协调在别人眼中的感觉,她甩开他的手。
她记得他以前没这么高的,那时候他才一七0左右吧!真讨厌!没事长这么高干么?
“嗯?怎么啦?”
展劭佟看着自已突然空了的掌心,短暂的空虚感掠过心头,他将大手翻过来翻过去,虽然才攀岩归来的衣物不干净,可是至少手掌是干净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