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直说。”
“我……好!”猛地又深吸一口气,米婵娟终于狠下心,面对他说出这近半年多来隐瞒许久的事实。
“告诉你,我在十年前就应该献身于你,替我的重阳叔赎身,当你的随身护卫,你问的那张照片,就是我在当年接到任务时,逃跑时带着走的。”
“你?!你是接替重阳叔的继任守护者?!”
她口中吐露的实情叫白靖月错愕不已,千想万想,从没想过竟然会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难道说,在他早已忘记他该有随身护卫,这种不合时宜的保护观念,甚至根本不在乎那继任守护者不曾出现时,她还念念不忘十年,甚至再见到他后,还一心躲着他,怕被他发现……
等等!
一种更慌乱的感觉猛然攫住他,他抬眼看向米婵娟那双大无畏,练武之人独有的刚毅眼神,那眼神他曾经见过,就在十年前,重阳叔死在他面前的时候。
“不!”忍不住冒出这一声惊恐不已的呼声,重阳叔的忠心曾叫他这十年来愧疚难当,难道米婵娟对他也是……
“你……该死!”他冲到米婵娟面前,神情是破天荒的狂怒不已,过大的力道紧抓着她的双臂,猛地摇晃,想甩得她忘记刚才自己说过的一切,甩掉两人之间那曾经是先人注定下来的牵绊。
“啊?”米婵娟瞪大双眼,被甩得直晃扭。
白靖月脸上那从未有过的狂怒暴然而起,像是平静无波的海面上,突然卷起数十层楼高的海啸一般,叫人乍看之下,吓得几乎昏厥。
来不及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跟他吐露一切,他该不会是抱怨她跑了十年吧?
“该死的你,不要跟我说你跟我上床,我们之间的一切,也是为了那种愚蠢可笑的理由!”
“什么?什么理由?”直摇晃的脑袋,已经无暇去想现在状况到底是什么了?
“愚忠!该死的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不需要你的献身,更不需要重阳叔牺牲生命,来换回我那种无聊的权力地位。”
“愚……愚蠢的忠心?”
乍听愚忠那个字眼,米婵娟实在是无法确定是什么意思,可是隐约的,却带给她一种重见光明的狂喜感受。
他不要愚忠?那不就表示他要跟她在一起的原因,不是因为……
“没错!”怒气昂然的白靖月,没有发现那隐在米婵娟眼角眉梢,带着笑意的泪光,他猛然地将她拉进怀中,用力的像是要把她融入怀里,留下永恒的烙印般,寸肤寸发都不放过。
“我可以忍受你不爱我,想离开我,可是却无法忍受你在不爱我的情形下,只为了那个献身的可笑理由,就困在我身边,那种愚蠢只知道遵循先祖遗训的忠心,我死也不要!”
“啊?”
在他怀里的米婵娟,完全愕愣住了,她没想过会从白靖月口中听到关于爱情的字眼,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暂代空缺的假女友,从没想过白靖月所要求的竟然是她一直渴望的爱……
等等!他……爱她?!
喔!老天!
瞬间,那满满的喜悦在心中浮动,飘扬得宛如千万颗彩色气球同时飞起的感觉,终于让她忍不住“哇”地一声,紧抱着白靖月大哭出来。
她的哭声来得莫名,听得白靖月的心好痛!
她哭?他才想哭咧!
然而在从小就接受训练的情绪控制下,那狂然的怒气终究是慢慢地消退了,剩下的是空虚到近乎荒芜的无力感。
这样紧密又叫人满心爱恋的凄楚拥抱,还有米婵娟那甜美而热力四射的笑容,今后都只能隐藏在心底,藏在那几乎不曾为人动容过,以后恐怕也不会有所开启的角落中。
“听好,要离开我的话……”
那低沉沙哑、无力到让人心疼的声音,在米婵娟的耳畔响起,拥着她的大手,感觉上几乎是过了一世纪,才慢慢地松开。
他神色严肃,像是即将面对死神的宣判,低头在她耳朵旁轻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个理由……”
“呜……呜……我……爱……我……爱……你啦!”哭得喘不过气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浪漫,甚至还有吸鼻涕的声音。
“不用担心我,你可以直……说……等等!”白靖月突然发现,米婵娟哭得惨烈的声音中,刚刚是说了什么吗?
猛然地,他抓住她的双臂,可是这次却是抓开她,将她推远一点,好让他看清楚她的神情。
而这一推,他方才发现米婵娟也一样正在用力抱着自己,直到感觉到他推离的力道才慢慢地松开他。
“你……刚才说什么?”
米婵娟的脸蛋是涨红的,那恶心肉麻的三个字,光想都叫她害臊,何况是说出口,方才不小心,忍不住一时激动地说了出来,已经是她最大的极限了。
这次,想叫她说?哼哼!
“说。”
“不说……呜……人家说过了……你……你没听到是你的事……”
米婵娟别开脸望向别处,嘟起柔润的红唇,一脸爬满泪痕,倔强却甜美得可爱模样,霎时柔和了白靖月脸上那种种复杂的神情。
“你……爱我?”
白靖月小心翼翼的问,只换来米婵娟一个充满泪水跟无尽情感的瞪视,像在埋怨他,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种蠢问题。
“你……你到底要不要吃牛肉面呀?”带着哭音的不耐烦语调,米婵娟故意转移话题。
“要,不过……”
“不过什么?”
白靖月笑了,笑得叫米婵娟怦然心跳,已经涨红的脸更感灼热,这种笑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叫人充满期待。
“我要先吃了你。”
“啊?啊!不要哇!”米婵娟大叫着,想闪躲开白靖月的攻击,却闪躲不开他的吻,那个热情、释然中带着无限爱意缰绵,还惹来一串大麻烦,害她得收拾厨房撒了一地厨俱的热吻。
* * *
欧阳家族的长老会,看起来真的像是电视剧演的,那种阴暗的大殿上,朝中大臣晋见皇帝的景象。
只是不同的是,不用等白靖月赐座,长老们已经自动坐下来。
而白靖月脸上那威严无情,气势磅礴的神情,米婵娟虽然还不适应,不过却难掩崇拜的目光,心底像跑马灯似的,只猛地重复流转着几个厚颜无耻的字眼。
“啊!真不愧是她米婵娟的男人。”
她呆呆地坐在白靖月身侧,尚矮了约半尺的椅子上,只顾着抬头望着开会中的白靖月,一点都没察觉在下方数十个一脸严肃的老者中,有一双犀利得可以置人于死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现在请中东区域的阿萨米长老发言。”
担任会议助理的秘书,声音沉稳的环绕在大殿上,某位长老站起身,开始发言,在这临时召开的长老会议上,依照惯例,仍然是先处理了不少属于家族跟国家政务间纷争决策的决议,直到两个小时后,才轮到了关于白靖月与米婵娟的事情。
“相信各位应该都还记得,远在八年前,大兄长欧阳文,就曾经在会议上与各位讨论过,从那时候开始,就废除长老会所有关于欧阳家子嗣私人行为的决策权,不过在与欧阳家息息相关的财务方面,当欧阳子嗣需有继承或是转移时,会影响到欧阳家财务方面的私人行为,则可以与长老会相议过后再行决定。”
他说完这番话,顿了一顿,一眼扫过众家长老,没见到有什么值得在意的特别神情,又溜了一眼坐在下方的米婵娟,看到后者一脸雾沙沙的神情,忍不住嘴角勾起弧度,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那几乎没在长老面前显露过的情绪,让长老们的眼中都闪过些微惊愕的神情,没人想到竟然有欧阳本家的子嗣,会有这样私人的情绪表露在这种正式的场合中。
而那些惊愕的眸眼中,有双老态龙钟却依然炯炯有神的双眸,甚至透出些许恨意,瞪向在白靖月身边的米婵娟。
“所以今日,”白靖月就算察觉到了长老们的惊愕,他也不在乎,“我特地带来了我准备互许终身的妻子,拜见各位长老,至于财务方面的问题,昨日我已经知会过各位长老我的处置方式,各位也都没有异议,所以我将会让米婵娟,成为欧阳家第四十九代,本家传承子弟我欧阳靖的妻子,就这样,今日会议等决议纪录后,还请各位长老盖印留存,如无异议,会议到此结束。”
“慢着,我反对这丫头做您的夫人!”
这森冷无比的腔调,叫一群人全都讶异不已。
其中米婵娟更是顿时瞪大双眼,方才因为这种正式的宣布,而觉得新奇好笑的喜悦,这会儿全被恐惧感所取代。
“曾……爷爷?!”
她睁大双眼,望向声音来处,那儿站着的正是她十年前就超过百岁,至今还没死,看来生龙活虎的曾爷爷!
“没错!就是我!你这个叛逆的丫头,当年竟然敢给我逃家?我有你这种不孝的子孙,真是倒了八辈子楣,对不起米家祖上,你现在还想给我飞上枝头当凤凰?我第一个就不准!”
一听到曾爷爷那中气十足的怒吼,就让米婵娟吓得腿软手软,本能地低下头,双手拉着自己的耳垂,就像小时候每次被罚一般。
“哇!我不敢了啦!再也不敢了,曾爷爷,饶了我吧!我知道我错了,下次再也……咦……?”她突然发现情况不对。
等等,后来逃家又失踪的人可不是她耶!
一想到这儿,她猛抬起头,睁大明亮晶灿的眼,理直气壮地瞪向曾爷爷,“你老人家死哪儿去了?不知道爸爸妈妈很担心你吗?都几年了,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我才倒八辈子楣呢!有你这种不孝的……呃……算了,不跟你计较!”
要死了!她要是真照曾爷爷骂她的话重复一遍,岂不是乱七八糟?还承认自己对不起曾爷爷。
“你……你这个臭丫头,真是气死我了!我叫你这一辈子都要给我遵从靖少爷,牺牲生命也要保护他,但可不是叫你无耻地去勾引他,用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你不配做姓米的!”
“啊?”
无耻?勾引?下三滥?
有这么严重吗?米婵娟瞪大眼,正在想该怎么跟如此暴怒的曾爷爷解释时,突然旁边的白靖月,那虽然年轻许多,却比曾爷爷更为森冷威严的声音响起。
“她是我费尽心力,自行追求到手的妻子,弥长老,我敬你是长老,又是她家中的长辈,我不会跟你计较你方才违反了过去长老会决议的举动,不过今后,我不希望再听到你有任何污蔑我欧阳家,包括我的妻子的言论。”
白靖月从来没有联想到米婵娟与弥长老,还有过去的随身护卫,重阳叔之间的身分问题,甚至到昨夜沉浸在爱情喜悦中的他,也未曾细想,直到此刻他才对一切恍然大悟。
他警告他也是为了弥长老好,一代又一代所传承的愚忠,只会叫在上位者有更多的良心压力,早在十年前,长老会就决议过,将不会再有任何“应当”牺牲生命的说法出现。
“什么?!”曾爷爷瞪大苍老的眼,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这样警告,一瞬间,他仿佛像是老了十岁,老到难以估计的岁数,而且毫无生气。
“靖……靖少爷……老仆没有……没有要污蔑您的意思……”
他苍老的声音发抖着,叫人听了于心不忍,更别提曾受他教养之恩的米婵娟,她愣愕着看着宛如风中残烛般的曾爷爷,心中一阵酸楚。
眼前这个曾爷爷,是米婵娟从未见过的。
“我只是就事论事,要求弥长老遵守决议罢……”
“了”字没出口,从来没在会议上被人打断过话语的白靖月,竟被一声大叫般的抗议,堵住了后面的话。
“你……你别骂我曾爷爷!”
“阿娟!”曾爷爷喝骂她,没想到她竟然胆大妄为到此地步。
“我又不是你们,不需要对这家伙唯唯喏喏,虽然以前会……不、不!那不是我要说的重点,重点是,你要是再欺负我曾爷爷,我就不嫁给你!”
话说到一半,被自己乱跑乱逛的思绪牵引走,好不容易又牵回来的米婵娟,这句话一出口,叫在场的人更是倒抽一口气。
白靖月眯起眼,感到前所未有,却让人想狂笑不已的冲动,从没有人敢反对过的威严,第一次遭遇如此严重的打击。
“你也要违反我的决议吗?”
“哈!结婚可是两人的事,就算我说过我爱你,也不代表我就一定会嫁给你,要知道,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两个……什么呀?”
米婵娟歪着头,绞尽脑汁想记起大红娘秋海媚常挂在嘴边的说辞,突然旁边有个小小低沉的声音响起——
“家族。”
“啊!对了,谢谢你。”她朝那不知是谁的声音道了声谢,又继续往下说:“两个家族的事,所以今天你要是不跟我曾爷爷道歉的话,别想我会嫁给你!”
这摆明威胁高高在上的白靖月的话一出口,更讶异的是曾爷爷,他没想到这个一向叛逆反骨、爱跟他作对的曾孙女,竟然会有这么护着他的一天。
顿时感动、愧悔、疼惜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全都翻涌上那颗数十年来毫无波动过的心。
白靖月倒是不怎么讶异,以他对米婵娟的了解,她说出这种话一点都不奇怪,只是他忍不住挑起眉,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她身后,那个偷偷给提示的高大暗沉人影。
这死欧阳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搞破坏的,甚至还帮米婵娟,在这长老会议上,破坏欧阳本家独有的威严。
“你说话啊……”
见他久久不说话,米婵娟紧张了,站立的位置矮了他一大截,加上阴影,让她根本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万一……万一……
他真的因为不想道歉而不要她的话怎么办?
呜呜!那她会哭死的。
“说呀!”她依然继续逞强,逼问白靖月。
白靖月摇摇头,又瞪了一眼在米婵娟身后的欧阳肆,早已半退休状态的弥长老,在这次会议中本来不会出席,是谁拐他来的想也知道。
只是不知道欧阳肆是怎么查出这么多的,也许真的是当局者迷吧!
“你快说话呀!”
米婵娟快要急哭了,她未来的幸福,就全在白靖月接下来的反应中了,别说他从没正式地要她做过他的女友,更没跪下来给她个浪漫又恶心的求婚,她要真被他“丢”了,那她会更怨恨曾爷爷,讨厌啦!
就在她那双晶灿的大眼,水亮亮地快要掉出眼泪时,突然白靖月恢复在幸福娘当总经理时,那一贯优雅柔和的语调。
“抱歉,得罪了,米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