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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请进 page 5 作者:卫小游

  「喂,我看见你了,快开门吧。」她喊。

  听起来像是:投降吧,你被包围了。

  他闭上眼睛。

  「开门,不然我要踹门喽。」

  转码结果是:再不投降,就等着吃原子弹吧。

  普通炸弹他刚刚已经吃过了。

  「拜托开门,求求你,我需要帮忙。」

  摩斯电码: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佟夏森体内那颗原子弹开始产生了核融合的反应。

  他咬紧牙根,缓缓地走向大门,再缓缓的伸出手,然后以更缓慢的速度卸了第一道销、第二道锁、第三道......卸完六道坚固的锁后,拿开门炼,扭转门把--

  开锁耗费的时间也许不长,但对他而言却像过了一万年。

  当他半拉开门时,他得紧紧捉住门把才不至于双腿发软。

  冷硬起脸孔,他凝聚着全身的力气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注意到她打了下哆嗦,恳求的眼神望着他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接着她上前一步,抢先他一步捉住们,把门往后推。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恐慌。

  大门只开个缝不好讲话,亚蓓手一推,身体一挤,脚帮忙一踹,硬是将门完全推开。

  完全敞开的大门让佟夏森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额上开始冒出冷汗。

  走开,把她赶走,再把门锁起来。他心里吶喊着。

  他有六道锁,根本不必怕这小女人把门踹开。她如果真踹了们,扭到的可能是她的脚。这就是他之所以选择这么扇坚固的门的用意--虽然不敌老张雷霆千钧的一踹。

  亚蓓刚刚从阳光明亮的室外走进室内,瞳孔一时还没适应室内无光的环境。

  没注意到佟夏森眼神里的慌乱和脸上的异状,亚蓓说:「先生,后面那间仓库是你的吧?我想跟你借铁门钥匙,有只猫被卡在门下面,受伤了。」

  钥匙......她只是要借钥匙。

  这没什么、没什么的。

  强迫自己将逐渐慌乱的意识捉回来,他挤出沙哑的声音。「妳等一下。」转身后僵硬的走进屋内。

  尽管亚蓓十分讶异男人声音听来如此暗哑,但她仍保持礼貌没表现出任何意见。

  瞳孔已经适应了室内无光的环境,她放眼打量,完全没有预期会看见一间乱到......彷佛乱到自成秩序的屋子。

  好乱。大约有半年没整理过了吧。或许更糟?

  眼神追随着在屋里走动的男人,他翻翻找找,停停走走。

  亚蓓怀疑他有办法在这么乱的地方找到任何他要找的东西。

  佟夏森从来没有找东西找得这么拼命过。亚蓓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拼命的原因纯粹只是想赶快把她打发走。

  他找得额头上的汗水都滴进了衣衫的圆领内,浸湿一圈衣料。

  大约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翻出来以后,他终于在一个柜子的角落摸到一把钥匙。随即他匆匆把钥匙塞给她,然后便把她推出去。

  「先生、这钥匙--」

  「送妳!」只要再也不见。

  亚蓓愣了一愣。送她?她要这钥匙做什么?她只是想拿它开门救出她的小猫啊。

  她莫名其妙的被推出大门,看着门「砰」」声地关上。

  呼,终于把她赶走了。没事了,他安全了。佟夏森额头贴在门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被关在门外的亚蓓是一脸莫名其妙,却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事有缓急,先去救猫再说。

  她捉着钥匙往仓库跑去。

  小白猫还压在门下,这次完全不是她的幻觉。

  她将钥匙插进锁孔里,用力一转,听见「答」一声后,用身体项着门,想把门拉开。

  然而,还是不成。

  铁门铁锈斑斑,肯定是很久没使用过了,整扇门卡的死死的,亚蓓力气不够,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喵呜。」小白猫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亚蓓放弃再试。「别怕,我再去找帮手。」

  常敲门声再次无预警的响起时,佟夏森觉得他要昏倒了。呼吸失控地急促起来。

  「先生,开门啊!」亚蓓喊。

  他抖着手将们上的六个锁打开,门练则因为还没放回去,所以步骤省略,接着他拉开门,半张脸藏在阴影中。

  亚蓓再次将只开了一半的门推开。「铁门卡住了,卡的死死的,我力气不够,你能不能来帮忙?」瞧他这么高大,拉个门对他来说应是轻而易举。

  帮忙?那不是他的专长。佟夏森正要说不。

  但亚蓓已经拉住他的手臂,他还没来得及表示意见,便被她拉着往外跑了。

  「快,猫咪被压在下面,我不知道牠伤的多重,我们要快点把牠救出来。」

  佟夏森一被拉出屋门的那一剎那,金灿的阳光照在他身上。

  他无所遁形、无所遁逃。

  痛苦!

  他横起一只手遮住许久没有接触过阳光的眼睛。

  眼瞳不断地收缩,双脚也彷佛自有意志般的不受大脑控制。

  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被拉住的那只手上。

  他想挣脱,想甩开,但是没有办法做到。

  他无助的像个孩童。

  但当她将他的手按在生锈的铁门,与他肩并肩地,喊道:「来,帮我,用力把门拉起来,我喊一二三,一、二--」

  他的痛苦彷佛全集中在手臂上,必须使尽全身力量才能摆脱它。

  「三。」

  被铁锈卡住的门轨慢慢松动了......绣铁一块块剥落掉下来。

  「用力往上推。」她高喊。

  推!失去自我意志的脑袋只剩下遵行命令的能力。

  手臂的肌肉贲起,肩膀鼓动,双手一拉一提一推。

  然后门就一寸一寸地被拉开了。

  门开的那一瞬间,禁锢了五年的灰尘因为气流的流动从旧仓库里奔泄出来。

  佟夏森的目光走在仓库深处,他的脚无法动弹,手也是、身体也是。

  亚蓓没有注意仓库里有些什么,她全副心神都放在猫咪身上。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白猫,抱在怀里。「你受伤了!」猫儿的左后腿被铁门夹断了,血从伤口处流出来。

  亚蓓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绑在猫咪受伤的脚上,希望能够止血。检视着白猫身上有无其它损伤的同时,她忽然发现--

  「啊,你没有铃铛。」

  小白猫当呜一声,似乎不仅亚蓓说的话。

  「没关系,你还是小雪球。」

  她抱起猫,回头寻找帮忙拉开铁门的男人,发现他像一尊雕像似的站在阳光下,一动也不动。

  亚蓓总算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这个男人。

  他有一头明显过长的杂乱黑发,他脸色苍白,脸颊有点削瘦,下巴布满了青色的须根。

  看起来很需要被彻底翻修一番。

  当然,亚蓓没忘记他那一双极其忧郁的眼睛。

  没有人应该拥有那种眼睛,只有去地狱走过却回不来的人才会那样。

  他眼神空茫地看着仓库。亚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一堆盖着帆布的不知名物体。

  啊,还有一辆积了灰尘的野狼125。

  「小雪球的腿被夹断了,这附近有兽医院吗?」亚蓓问。

  「我......我不知道。」

  佟夏森是真的不知道。他住在小镇五年,五年里却从未离开过他的住处。他不知道是理所当然。

  但亚蓓不知道这件事。

  她焦急地看着他,请求着。「那你可不可以骑车载我们去?我是外地来的,对这里的路不熟。」

  佟夏森跟她一样不熟悉此地。

  他瞪着她,没一句话可说。

  亚蓓以为他不肯。「不然你帮我抱猫。」说着,便把雪球往他手臂上塞。「在这里等我。」一溜烟地钻进巷子里。

  显然她是想起她租的那辆脚蹬车了。

  亚蓓一走,佟夏森不知所措的瞪着怀中受伤的小猫。

  一双大大的猫儿眼直直望进他的眼眸,彷佛要将痛苦传染给他。

  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当亚蓓总算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里找到脚踏车,并且千辛万苦地把车骑到仓库时,佟夏森已经牵出了仓库里那辆因为蒙尘而被亚蓓认作是「野狼125」的BMW R1100R重型机车,翻出两顶安全帽等着她。

  亚蓓目瞪口呆地从他手上接过小猫,抱着,然后在佟夏森无声的暗示下跨坐上后座。

  缺乏保养的BMW在热过引擎后竟然还能够跑。神奇的是,油箱里的汽油居然还没有干掉,电瓶的电也还没漏完。

  所以他们就上了路。

  马路上一个坑洞把亚蓓颠向前又颠向后。迟疑了会儿,亚蓓才腾出一只手抱住他的腰,以免一个不小心倒栽葱,跌得满头包。

  但佟夏森一声「别碰我!」让她像是被热水烫到般缩回手,战战兢兢的专汪于将屁股黏牢在椅垫上的平衡感特训。

  妈呀,怎么这镇上的人都喜欢飚车啊。

  骑小绵羊的阿飞飚车。

  现在这个「野狼125」又飙。

  难道这个镇上的特产之一是飚车族不成?

  如果是,那么阳光小镇最该开发的或许是医院,而不是观光产业。

  狂风将他的头发往后吹,他双眼干涩,却不自觉地拥抱起在风中急驰的速度感。许多年前他也常常这么做,然而许多年后再做同样的事却令他感到焦虑、不安与无法承受。

  捉着机车的把手渐渐汗湿,他却不能松开掌握。

  又颠过几次后,佟夏森总算稍稍慢下车速,将亚蓓一只手拉到自己腰上。

  亚蓓松了口气,像抱住浮木一样的抱住他。

  然而坐后头的她,却看不见此时此刻,骑车的这个男人眼底潜伏着多少疯狂。

  她不知道她对他做了什么?

  还不知道......

  第五章

  溺

  他们顶着白花花的阳光在大街小巷里四处寻找着。

  洗衣店、面摊、电器行......形形色色的招牌高悬在建筑物上,望眼欲穿就是看不到一家「兽医院」。

  这样不行。亚蓓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觉到他双肩一缩,但无暇理会。「你停一下车,找个路人问问。」

  「......妳问。」他说,接着便顺从地在路边停下车,让亚蓓去问路。

  在热心镇民的指示下,他们往前行,在一个十字路口石转,再前行,然后在第一条岔路左转,接着再右转。

  彷佛过了一个世纪,当他们抵达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兽医院后,佟夏森已经满头大汗,面无血色。

  亚蓓跳下车,在冲进医院前停顿了一下,回过头看他。

  他不太对劲。她感觉得出来,但又无法确切形容那种怪异。

  「先生,你还好吧?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佟夏森低头瞪着仪板表,彷佛没有听进亚蓓的话。

  能够平安抵达医院真是个奇迹。

  刚刚有一瞬间,他险些失去意识,当时眼前的景物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白光,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死命捉着车子把手。车子还是稍稍偏离了马路中央,重重地颠了一下,环在腰上的那只手倏地缩紧,硬是将他飘移的意识捉了回来。凭着这股意志力,他拼命保持清醒,直到终于安全抵达,冷汗已涔涔滴下。

  深吸几口气,他头也不回地挤出破碎的声音。「快、快走......别理我,也别跟我说话......」

  他必须、他一定要封闭住自己的感官,否则他会......他会......

  说他看起来不对劲或许还太含蓄了。此时的他看起来简直是糟透了,亚蓓一只手抱着猫,另一只碰触地的肩。「你很不舒服是不是--」

  「别碰我!」他颤声地挥开她的手,粗鲁得让亚蓓愣了愣,而他眼中的狂乱则让她着实吃了一惊。

  「喵......」怀里的小猫奄奄一息地呜叫了声,亚蓓看看小猫,又看看他。

  迟疑的,她咬住唇。「我先带猫进去,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出来。」他一定是病了,所以看起来才会那么糟。

  不放心地再丢下一句。「你先别走,我待会儿陪你去看医生。」说着,她匆匆忙忙地奔进医院里,同时又因为不放心而频频回头。

  佟夏森一动也不动地坐在车上,亚蓓的话很久很久以后才飘进他的脑海里。

  看医生?

  不,他不看医生。

  他得走了。对,他最好赶快回去,回到他的屋子里,只有那里才安全,也没有人会打扰他。

  他试着看清楚自己双手的位置,好发动车子。

  要慢慢来,他想,他不能太急。但当他终于找到焦距,看清双手上突出的青筋时,所有封闭的感官却在同时间跟着复苏。

  视觉、听觉、触觉、嗅觉......不仅鲜活了起来,还放大了百千倍。

  他感觉到了......到处是车、到处都是人,很吵;说话声、车子的喇叭声,自呼啸过耳边的跑车上放大的音响声;热的,阳光照在皮肤上,很热;路边的七里香散发出可怕的浓郁花香,经过身旁的女郎身上遗留下来的香奈儿五号香水,以及不知名路人惯抽的长寿香烟......

  每一种感觉都组成一幅细致的西藏唐卡,交织的锦线辐射出巨大的压迫感,潮浪般一波波侵袭而来,又如天空将雨的云层重重地笼罩住他。

  他觉得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挤压着,他试着撑起那股重量,却在试过后发现那远远超过他所能承受。

  他必须快点逃跑,但那股来自广大空间的力量却压住了他,他活活被撕裂开来。

  一个警察在这时走上前来。「先生,这里不能停车。」

  佟夏森抬起一双空洞的眼,似乎无法理解他的话。

  他想他患了世纪末失语症。

  一个骑着小绵羊机车的少年在左近停了下来,煞车声又急又剌耳。「哇靠,老哥,你这辆车是原厂货还是改装过的?弄得这么脏,你舍得?」

  佟夏森的眼睛还是空洞的。

  一个老人家牵着一条可卡从兽医院里走出来,经过佟夏森时,可卡突然钻到车子的后头,绳圈被车子的排气管夹住。「少年耶,麻烦你把绳子拉出来一下好不?」

  警察说的是国语。

  少年嚷的是台湾国语。

  老人家说的是漳州口音的闽南语。

  三种语言交杂在一起,同时间在他脑中爆炸。

  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看见他了吗?有人认出他没有?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他,他想要大叫,喉咙却只能发出像困在陷阱里的野兽般痛苦而无法辨认的声音。

  快逃,要快点逃走,但两条腿却瘫痪似的动也不能动。

  他保持不住平衡,从车座上跌下来,空洞无神的眼睛不断地睁大、再睁大。

  为什么有那么多声音?是谁在说话?

  好多人、愈来愈多的人......这些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围着他做什么?

  好闷、好挤。

  他拼命挥舞着双臂想推开些什么,想要喘一口气,却发现他失去了呼吸的能力。他不能、不能呼吸了。

  吸、吸--他要呼吸--

  吸不到空气,胸腔剧烈地疼痛着。

  没有空气!肺叶爆炸!

  「他休克了!送医院、快送医院!」围观的众人喧嚷着。

  没有空气、没有空气......

  「让开,」喧嚣中,一个清脆的女中音冷静地插了进来。「别围在这里,拜托,给他一点新鲜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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