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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约 page 15 作者:卫小游

  等到皇上累了要移驾回宫,他才被放还回府。

  府里,寒梅正在等他。

  周济民夫妇和寒文早在前几天便带着一箱箱的嫁娶行头来到京城,府里正忙着布置准备。他们年轻一辈的不想铺张,老人家却不允,硬要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而这几日皇上还不时传唤准新郎进宫,真搞不懂皇上怎么这么“厚爱”他,应制找他、设宴找他,连上元赏灯也不放过。

  寒梅则被三位老人家缠着,跟着忙东忙西。虽然再过几天就要成亲了,他们两个新人反而见不到几次面,说不上几句话。

  回到府中已经子时了,大家除了去赏灯末归的以外,大概都睡了,但是他知道寒梅还在等他,因为他们约好了。

  快步走向寒梅房间,灯尚燃着,门虚掩,他轻轻推开,房内的人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你——”

  见是他,寒梅奔上前捂住他的眼睛,恼道:“不准看,快闭上眼!”

  他捉下她的手,笑道:“来不及了,我已经看见了。”看她一身艳红嫁衣,映衬她的肌肤若雪,他忍不住赞道:“你好美!”

  寒梅差点陶醉在他的赞美里,但很快又回神过来,脸上有着不可错认的懊恼。“叫你别看,你还看,成亲前,新郎不能看见新娘穿嫁衣的模样,否则会不吉利的。”真糟,她不该因为等他等得太久,一时无聊就拿嫁衣来试穿的。

  寒梅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生怕真的会为他们的婚事招来不吉利。

  “别慌,寒梅,不会有什么不吉利的,那只是某些地方的传统,不必当真。”他忙安抚道。

  “真的?”她怀疑地问,却又不愿意反驳,毕竟他看见了已是事实,她倒宁愿不信家乡婚俗的真实性。

  “真的,有些州郡还流行让新娘子穿上嫁衣,让想娶这个新娘的男子去抢婚呢。如果你不信,把嫁衣换下来,我就当作没看过,重新走进房里,好吗?”伸手揩去她脸上的泪水,“别哭,哭才不吉利呢。”她似乎太紧张了些,是因为后天的婚礼吗?

  寒梅闻言,忙抹去眼里的水雾,推他出去。“你先出去,我换件衣裳,你待会再进来,就当作没见过我穿嫁衣。”

  “好好好,记得多穿几件保暖一点的衣物,外面冷。”他被推着出门,仍不忘交代。

  片刻之后,寒梅唤周访烟进房来。

  “你怎么这么慢才回来?”她装作他刚刚回来,没见到她穿嫁衣。

  “我知道,是我回来晚了。走吧,我把马车停在外头。”他上前挽起她的手,紧紧握着,抚平她犹不安的情绪。约好了今夕要一同去看灯,他可不爱她哭丧着脸。

  今晚未降雪,十五圆月高悬于天,柔柔和和的照着大地,不与人间灯火互争辉煌。

  马车在朱雀门停下,今夕无宵禁,虽已子时,赏灯的游人仍然四处可见。

  开封府扎的鳖山是重头戏,不能错过。

  南门宣德楼前的鳖山,左右扎成文殊、普贤菩萨像,分别骑跨狮子、白象,菩萨像的五指是出水道,用辘轳将水绞到灯山高处,用木柜贮存,逐时放下,形成一道人工瀑布,彩门左右,以草把缚了两条戏龙,外头有青幕遮笼,草上密集放置灯烛数万盏,望过去宛如双龙飞走,气势惊人。

  第一次来京城看灯的寒梅不禁咋舌连连。“这样的大灯不知道要扎多久呢?”

  “官府从去年冬至时就开始雇工来弄这些,你说它扎了多久?”小时候住在京里的周访烟倒不觉得稀奇,因为年年大同小异,看惯了,反而是那些精致出奇的小灯引他注目。

  “从冬至开始……”寒梅屈指数着时日。“那不就花了快一个月!”

  “差不多。”人潮未随着时间愈晚而减少,他牵着她的手,以免被人潮冲散。

  “明明这么晚了,大家还在外面晃,灯这么多,这么亮,感觉上好像白天。”

  走往灯火较稀疏的地方,他叫住她。

  “寒梅,你回头看看,那些张灯处是不是就像一条银河?”

  寒梅惊叹于眼前的美景,听见周访烟的比喻,她不禁笑道:“那灯海若是银河,你我就该像牛、女二星——”

  “怎么不说下去了?”他并未察觉她的失常。

  “不,不像不像。”寒梅摇摇头,否认方才的比喻,织女和牛郎一年才会面一次,她才不要像他们。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不安?他们后天就要成为夫妻了不是吗?

  “什么不像?”寒梅今天好像不大对劲。

  寒梅甩去莫名不安的情绪,勉强笑道:“没什么——对了,是不是快要放烟火了.我们快去找个好位置吧。”

  寒梅话才出口,一枚烟火即被施放到夜幕之中,发出耀目的火光。

  “糟了,开始了,我们快上钟楼。”他随即拉着她往不远处的钟楼跑。

  钟楼上的视野极好,他们一口气奔上楼,气喘吁吁地看着又一枚闪耀的银花冲飞上天,在空中完成它美丽而短暂的一生。

  “好美!”寒梅不禁赞叹。

  他们在石梯上坐下,目不转睛地望着烟火一次又一次的照耀黑漆漆的天空,如月,如星。

  “那么你该笑,不应该掉眼泪。”他为她颊上的泪痕心折。

  “有点冷。”她头也不回,痴望着天空。

  寒梅是怎么了?周访烟有点担心地搂她靠进怀里,温暖的大氅裹住两人的身躯。

  “这么美丽的时刻,多希望时间就此停留不再前进。”她若有体悟地道。

  “不再前进,那后天的婚礼怎么办呢?”他笑出声,笑她的傻气。

  但是至少这一刻我们是在一起的。寒梅将这话放在心里,不说。她不想承认这个烟火夜,与过去他离开前,他们在龙王庙的那一夜好像。

  是她多心了吧。再过两夜,她就要成为他的妻了,不是吗?

  嗯,一切都没什么好担心的,绝对。

  挽过面后,香粉扑脸,胭脂上唇,遮掩了稍嫌苍白的神色。

  红巾盖头,重掀开后,她就是他的妻。

  一切妆点完毕,已是嫁娶吉时,寒梅被搀扶着走到正厅,准奋拜堂。

  红绫的一端递向她的手,她紧紧用力握着,有点紧张,手不觉微微颤抖。

  要拜天地了吧,怎么突然喧哗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周大人,很抱歉打扰您的喜事,皇上请您即刻入宫一趟。”厅内一片喧腾,红绫的另一端失了握持,垂落在地。

  发生了什么事?

  她掀开红盖头,看着穿着红蟒袍的周访烟被宫廷来的公公和侍卫带走,她欲追上去,脚却生根了似的,举步维艰。

  “什么事不能等拜完堂再说?”恍如听见周夫人忿忿地道。

  “寒梅、寒梅!”

  为何叫她的名?为何……

  “快,快请大夫来,寒梅晕倒了!”

  她晕倒了?有吗?她明明这听得见外头的声音啊,只是身子有些浮躁,感觉力量一点一点的流失,被吸往一个又黑又暗的地方,她想挣扎,却无法摆脱。

  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一块冰凉的毛巾贴上她额头,她为那冰冷蹩起眉,想拿开,却浑身无力。

  周访烟撩开她贴在颊上的发丝,心疼地抚着她消瘦的脸庞。

  “每个大夫都说你没病,为什么会昏迷了快一个月还不醒?”看她这个样子,要他怎么放心丢下她去日本。

  为她调制的补药每每喂她喝下,才入口,就会全数吐出,无法进食补充营养,只能喝少许流质的食物,再这样下去,她会虚弱至死。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说,连她的一头乌发也变得干燥无光。

  寒梅像一朵即将凋零的梅花,他会失去她吗?

  不!他不能失去她。

  “寒梅,你快醒过来,快醒过来……”握着她的手贴住自己的脸,他痛苦地嘶喊着。

  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成亲那天,她穿着红嫁衣,拜过堂后,她便是他的妻,宫廷却在拜堂之时遣来传令使,召他即刻进宫:原来皇上听闻日本国有长生不老的仙药,要他出使至日本求药。

  圣旨不可违抗,接下旨意,回到府中,寒梅却从此没再醒来过。

  不知请来多少大夫,所有人都说寒梅没病,连他也找不出寒梅昏迷不醒的原因,只能眼睁睁见她日渐消瘦,束手无策。

  再过几日,他就必须出使到日本,他怕这一去,他就失去寒梅了。

  “如果你不能醒来,我干脆陪你一起走,不要让我到了日本去,连魂魄都不能相聚。”寒梅再不醒,他也要跟着疯狂了。

  情至深处,他哀伤不能抑止地流下眼泪,滚烫的泪水滴落她苍白的瘦颊上、眼睑上,仿佛寒梅亦知他的忧伤,陪他一起流泪。

  低泣的声音荡入耳中,惊醒沉睡中的魂魄,她迷惘的竖耳倾听,那声音传进她耳中,荡进她心底。

  好深沉的哀伤啊,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但随着低泣声所传来的叹息声却是她所陌生的,恍似潮水,又仿佛龙吟。

  在黑暗中,她寻着那叹息声走过去,看见一名银发的少女流着泪,幽幽叹息。

  好美的女子啊,她是谁?为何会在这里呢?

  银发少女抬起泪眸,望着寒梅,须臾,伸手招她过去。

  寒梅不由自主的走向她,“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哭呢?”

  “我迷路了,回不了家,你能帮我吗?”少女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

  “迷路?”寒梅望望四周,又觉一阵晕眩,她勉强支持住,诚恳道:“我能帮得上忙的话,当然愿意。”但,她并不认识这位银发少女,要怎么帮她呢?

  少女眨着眼,拉着寒梅的手,欢欣道:“谢谢你,我就知道我没有找错人。”

  “可是,我该怎么帮你呢?你家住哪儿,或者你有其他家人在别的地方吗?”

  少女摇摇头,“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先帮你回去。”

  “帮我回去?”她不懂。她要回去哪?她不是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是啊,你不该在这里的,若不是父王——你能原谅他吗?他只是太伤心了才会这样。”

  寒梅愈听愈迷糊。“我虽然不明白,但是任何人都不免有犯错的时候,有谁是不能被原谅的呢?”

  少女闻言笑开了。“谢谢你,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比什么都还珍贵。”

  寒海一头雾水的看着少女,仍是不明所以,为滴到手背上的泪感到困惑。

  “我不能久留了,若你真有心帮我回家、三年后到有余村切记莫忘,三年后再见了。”

  看着少女突然消失,寒梅吓了一跳,眨眨眼,以为是梦,可是她留在她手背上的泪却又那么真实。

  这是怎么回事?是撞鬼还是遇仙?

  “寒梅?”是他眼花了还是寒梅真的醒过来了?可是为何她眼神呆滞,好像没听见他,也没看见他一样?

  寒梅再眨眨眼,有点不习惯突来的光亮。

  见他一脸惊喜又迟疑的瞠目瞪着她看,她皱起眉,伸手想抚他憔悴得不像样的脸,却使不上力:开口想问他好端端的干嘛掉眼泪,喉咙却干哑得难受。

  周访烟激动的拥住她,心中大呼感谢,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寒梅终于清醒过来!“寒梅,寒梅,你可知我为你担了多少心……幸好你醒了。”

  调养数日下来,寒梅的气色已好了许多,只是仍需人搀扶着才能行走。再者,周访烟即将远行到日本,被打断的婚礼因而未重新举行。

  将别的这一夜,两人都十分依依不舍。

  “我想跟你一起去。”

  “不行,到日本有数月的航期,你身体还这么虚弱,我怎么放心让你同行?”将她安置在床铺上,拉起暖被盖住她的身子。

  寒梅懊恼万分。“我真恨自己为何仍是这副样子,若不是知道跟去势必会成为你的累赘,不然我说计么也要跟你一起去。”

  “别恼别恼,我又不是一去就不回,等办完事,我立刘就赶回来。”他安抚着她。

  “可是,我担心你呀。”她楚楚可怜地揪着他的衣衫,不安的感觉一直未减。她很怕他真的一去不回:每每有这样的念头,她又会气自己爱胡思乱想。

  “我也担心你,所以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要赶紧把自己的身子调养好。我已经吩咐厨子帮你准备药膳,你可别因为我没看着你就偷懒不吃,我希望等我回来,看到的是健健康康的你,好让我能立刻再与你拜一次堂,让你成为我的妻。”寒梅怕吃药,他不特地交代几声实在不放心。

  寒梅听见要吃药,皱着眉点点头,不想让他担心,“说到药,日本那里真的有长生不老的仙药吗?”

  “秦朝始皇曾派人去找过、不过派去找的人没回来,据说是定居在那里了,神话传说里记载海上有仙山篷莱,有人认为就是日本,我虽不知道皇上是从哪里听说日本有长生不老药的,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就算有,也不可能给我带回来。”

  寒梅惊讶地从被窝里爬起来,“那么你还要去?”

  周访烟索性将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其实求药是假,刺探是真。皇上一直很怀疑日本使臣是怎么拿到八王爷与海盗勾结的书信,日本国过去从未遣使来朝,不免令人怀疑他们背后的动机为何。”

  “那你去日本不是很危险?”她白了脸,忧心仲仲。

  “这是皇上让我辞官的条件。”他原不想告诉她,怕她担心,但既和她约好了不隐瞒,他还是将这件机密大事告诉她。“寒梅,你别担心,我是以使节的身分前去,不会有事的。再者,他们的使臣也留在宫中,为的就是保证我安全。等我回来,我就辞官带你回去江南过我们自己的生活,这不是很好吗?”

  “好是好,但是……”她担心他呀。

  他摇头,望着她道:“相信我,我说我会回来,就一定做到,担心也无济于事呀,所以别再替我烦恼了,好吗?”

  寒梅抿起唇,点点头,伸手抱住他的腰,感受他的温度。

  “我知道了,你安心去,我养好身子等你回来,不管多久,我都会一直等一直等,因为我相信你,你向来说到做到。”她好像变软弱了,以前的她可不是这样子的,她必须坚强起来。

  周访烟眼底有着温柔,笑意浮上唇边。“最多半年,半年后,我必定回来。”抚着她的秀发,捉起一撮把玩。“我有没有说过你蓄长发很好看?”

  寒梅的发像宝缎一样,美的不可万物。

  “本来我嫌麻烦,又有点想剪,你喜欢,就为你留着,可是以后你得帮我整理。”

  舍不得,仍是不舍他离开呀!唉……

  “好啊,我喜欢你长发的模样,就蓄着别剪,以后我天天替你梳头。”他想像着以后晨起替妻子梳头的景象,笑意盈盈。

  “这可是你说的,要是哪天你偷懒或是倦了,我就一刀剪了,而且从此不再蓄长。”

  “不会有那么一天,你的发会留很长很长,长到像一匹黑缎,一道黑瀑。”他爱不释手的替她编起小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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