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可借,肩膀没有借你靠。”他促狭道。
“对呀,真的好可惜,下次我掉眼泪时,你的肩膀还愿意借我吗?”我垂着头问。
“那有什么问题。”他大方道。
“现在可以让我靠靠看吗?”我将头埋进他的肩窝,闻着他身上那股好闻的薄荷味。
他伸手环抱住我,我闭上眼,醉在他给予的温柔中。
“能让你爱上的人,一定很幸福。”我抬起头,看着他怔楞的表情。“你说我们很像,你有没有她的照片,我想看她。”我对他提出无理的要求。
他迟疑了好久,才从脖颈上取下一条项练,椭圆形的坠子,是可以装相片的空心坠。他一言不发地将它递给我。我打开它,眼帘乍映一名美目流盼、巧笑倩兮的女孩。
“你说谎,我们一点都不像,她比我美得多。”
他收回项练。“对,你们不像,只除了这里——”
他点了点我的眉心。“还有这里。”他的手指往下移,轻轻碰了我的唇瓣。
我心一惊,忙别开头,但是陡突的心跳声却泄漏了我的慌张。
我似乎……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 * *隔天一大清早,沈恕尧来叫醒我,我告诉他不想去上课,他居然没多说什么,只道:“快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等我赖床赖够了,换上自己的衣物后,沈恕尧已经做好了两人份的早餐等着我一起吃。
我本想谎称宿醉继续赖在床上,可是这是他的地盘,我不好太嚣张。
我边咬土司边打量他的屋子。“这房子是你的?”
“只有一楼是,本来是我一个朋友的,他前几年移民到国外,我便把它买下来,上课也方便。”他看向盘内的荷包蛋。“不吃蛋?”
“不吃没熟透的蛋。”我更正道。
他微微一笑说,“真难养,你爸妈真伟大。”他拿起盘子,走进厨房里。
一分钟后,他将一个全熟的蛋摆在我面前。
“这不是你家?”我叉起盘内的蛋,夹进土司里。
“我住台北。”
“到南部教书?”我好像在做家庭访问。
“自由。”他淡淡地说。“怎么,想嫁我不成?问这么多。”
我呐呐一笑,不答话。
吃完早餐后,他带我到他先前所谓的“好地方”。
“公园?”我被他骗了。
早上九点多,设摊的小贩逐渐云集。
他带我四处逛着,最后在一摊贩售风筝的摊位停下来,指着一个五彩缤纷的大风筝,问我想不想要。
我点头说好,下一刻,风筝便跑到了我的手中。
这公园有着一大片的草地,因为不是假日的关系,人并不多。
天空因为昨晚雨水的洗涤,今早看来显得格外乾净。
“天气这么好,适合放风筝。”他在一旁催促着我将风筝放到天空上去。
我迟疑地看他,他反而讥笑我没本事。
我望着蓝空晴天,再看着手中色彩斑斓的风筝,扯了扯线,小跑步起来。
开玩笑,放风筝这种雕虫小技若难得倒我,我就不叫杜秋凉。
不一会儿,苍蓝的天空上便多了朵炫丽的彩云,我得意地朝沈恕尧大喊,看他还敢不敢取笑我。
我引着线跑到他旁边,一阵风来,我赶紧放线,风筝在我的掌控中又飞得更高、更远了些。
我不禁得意地大叫:“看,你看!飞得好高呀!好像要跟那架飞机撞上了。”我指着头顶上飞过的波音七四七。
“对呀!飞得好高,就好像所有的烦恼一样。”
我抬头看向他。“沈——”
沈恕尧只是笑笑不说话。他递了一只刀片给我,轻声道:“以后如果有烦恼,不要再去喝酒了。”
我别过头,沉声道:“我不承诺,承诺不能代表什么。”我接来刀片,轻轻一挥,割断手中的线。
烦恼三千丝,尽赴苍穹。
* * *
我结婚了。
二十岁生日当天,我嫁给了沈怨尧。
他没有向我求婚,是我自己要求嫁给他的。
沈尧到 C大任教以后——
我不喜欢喊他“沈”,那是别人对他的称呼,我叫他沈尧,他称我杜秋,只有他人在旁时,我们才称呼对方的全名。
沈尧到 C大任教时,我已经升二年级了。
他眷宠我、照顾我,我们一直如同初见面时那样,彼此之间已习惯这样的模式,谁都没有蓄意破坏它。
我们互相牵绊着,从一开始就这样。
和昭君吵翻之后,沈尧带我去放风筝,割断线的刹那,我已决定要将所有的不愉快忘记。
真情于我,似乎便不再是那样重要的了。
我挺起胸膛回到学校上课。
流言正满天飞,早就料想会这样,一时间;我成了系上出名的人物。
出名要趁早,我没想到我“出名”的方式是这样。
我一直拒绝扮演丑角的角色,总认为这个角色吃力不讨好。要逗得人笑,又要挨得人骂。偏偏老天爷开我一个大玩笑,硬将这个角色塞给我,太过分了;一点都不尊重人权。
李明玉还是嘻嘻哈哈跟我笑闹着,她一直不是我所期望的至交,不过,也只有她是真情真性的。
流言的生命一向短暂。
口耳相传之语若能亘古流劳,那么文字便不可能被创造。
不过短短数周,流言便逐渐平息了下来。
也许不会完全消失,在少数人的传接中,它终以“传说”的形式留存下来。
琵琶仍旧是我最喜爱的乐器,遇有国乐表演的时候,我还是兴匆匆地与会聆听。
我明白地回覆了琵琶学长我跟他之间的不可能,他放弃也好,不放弃也罢,毕竟那是他的心意,我不能强迫他往东或往西。
魏才子一日来找我,说了一些隐意甚深的话。
他说:其实诗魁交接的典礼上并没有亲吻脸颊的传统。
我初时听了,本来担心不已的心情才放松不少,可是,我随即想到,那么他那日吃我豆腐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我杜秋凉真走桃花运,连着数位俊男才子拜倒在我裤管下?
魏才子不讲明是个很聪明的作法。
当不成情人,至少可以当个朋友。
我故意不点破,让他明白前者的可能性等于零。
杜秋凉不是个美女,只是个心有所属的女人。
不记得是谁说过这样的一句话:所有的爱恋当中,只有暗恋不会开花,没有结果,因此是唯一的永恒。
沈尧到 C大任教,校方为他开了一门新课程,叫作“中西比美学”。
听李明玉说,他的课虽然因为人数限修的关系,只有三十个名额,而初时选这门课的,因未见过沈尧,选修的么并不多,正式开课以后,旁听的人却差点挤爆了整间教室。有时候,连正式选修的人都挤不进去。
沈恕尧顿时成为全中文系最有身价的教授。
“怎么不来修我的课?”他问我。
“我干嘛跟人家去凑热闹。”我故意不屑地说。
其实我是害怕“师生恋”这个名词。虽然说,只是我单方面的暗恋。
“注意你的措辞,我可是真材实料的。”他捏了我一下,正经地说。
我当然知道他是真有才学的,可是好好一个企业家之子,大老远地从台北跑来南部当客座教授,总觉他“不务正业”。
“好啊!那我请教你这个美学大师——什么是美?美是什么,用最简单的话告诉我。”
他的回答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在他的眼中,他那死于狭心症的未婚妻,一定是最美丽的女人。
而事实上,她的确美丽,照片中的她,浑身散发着一股灵性的美。我想沈恕尧一定还很爱她,所以才会随身带着有她照片的项练坠子。
沈尧到 C大时,关于我的流言已成为传说,只有偶然被提起。我想他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尤其,号称全中文系最大的八封搜集站——李明玉小姐,就是他的正式学生。
她脑子里一直都还认为沈恕尧是我的“远亲”自更是义不容辞地喧染关于我的种种。
人算总不如天算。沈怨尧虽不是我的远亲,却在日后法律的见证下,与我成为另一种形式的亲属。
我们结婚一事,全 C大除了我们两人之外,再没人知晓。他当他的教授,我做我的学生,就连沈尧的一些教授朋友也只知他结婚了,但新娘不知何许人也。
是我要他帮我瞒的。我不要别人用“师生恋”三个字来攻击我们的婚姻。况且,只是我在暗恋沈尧。
不管他怎么说,我就是不修他的课,拒当他的“学生”。
第八章
“秋凉,系上来了一个新教授,你知道吗?”李明玉的“麻雀”外号,真非浪得虚名。
不用她讲,我大概也猜得出来是谁。
“就是你那个英俊的远亲。”不等我回答,她便接着说。
“哦。”我应声,表示听到了。
李明玉对我的态度显然很不满意。“你怎么这么冷淡,难道你一点都不高兴吗?”
我白了她一眼。我高兴些什么!我还巴不得沈恕尧别来呢!
“你这人真无趣。”李明玉老大不爽地说。
“多谢你的恭维。”我不客气地顶回去。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变得比以前更冷漠,少与人打交道,说话更不留余地给人。
我不信任友情,尤其是女人之间。女人是一种小心眼的动物,难相处得很,看我自己就知道了。
我把庞付人际的精力投注在课业上,成果丰硕,我以第一名的成绩升上二年级。
选好了菜,付账后,李明玉拉着我到处逡巡位子。
中午时候的自助式餐厅,就像蜂巢一样,千金难求一位。
“杜秋,这里。”
我顺着声音看去,看到沈恕尧斜倚在椅子上,举高手招呼着我。
他身旁坐了一个人,也是个教授,一张四方桌恰巧剩下两个空位。
李明玉随我看去,忘形的大喊:“沈教授——”她强拉着我往他那儿走过去。“您也在这儿用饭。”她大剌剌的将我按坐在一张椅上,自己则挑靠近沈恕尧的位子坐下。
沈恕尧笑道:“人总是要吃饭的。”
我知道李明玉的话意,沈恕尧浑身散发着贵族的气息,这种“平民餐厅”,不像他该来的地方。
四方桌上另一名被冷落的教授突然站起来,拍拍沈恕尧的肩膀,礼貌性的向我们打了声招呼便离席而去。
“他有事要先走。”沈恕尧解释道。
我咽下一口菜,看了她一眼,又低首吃我的饭。
听说李明玉和她的第二任男友分手了。
此刻她与沈恕尧说说笑笑的,谁知道她安什么心。
她安什么心本与我无关,可是她不时拿我当话柄,我心里着实不太舒服。
“女人结婚的对象就该是教授这样成熟稳重的男人。”李明玉脸不红,气不喘的说。
“也许你所看到的只是一个假象。”
“是假象又何妨,这世间本来就少有真实。”李明玉大声的答辩。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沈恕尧不掩讶异的问。
“秋凉说的啊。”李明玉突然拍我的肩,“你别光吃饭呀!”
我看了她一眼,没理会她,吃饭比皇帝还大。
“她说的?”沈恕尧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
“对呀!不过,别看她一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她的择偶条件可要比任何人都要现实。”李明玉丝毫不以为她正在泄漏别人的隐私。
我不食人间烟火,那我现在吃的是什么?
“什么条件?”
沈恕尧居然和她瞎搅和!
我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我吃饱了,你们慢聊。”
端起我的餐盘,我头也不回的离开,隐约中我还听见李明玉直嚷着:“秋凉,你真不够意思。”
* * *
下午的课结束后,我便躲进图书馆里找资料。最近我对敦煌卷子词产生很浓厚的兴趣,打算写一篇相关的报告。
“这么用功。”
我瞪着书上的一只大掌。“找资料。”
“找齐了吗?”
“差不多了。”我用力一合,把他的手夹在里面。
“还在生气?”他不躲也不闪的让我夹住他的手。
“我哪里敢?”我收回书本放回架上,回头整理影印好的纸张,背起背袋就下楼。
“杜秋。”沈恕尧跟在我身后,在楼梯处拉住我。
“还有什么事?”我甩开他问。
沈恕尧居高临下,突然一个跨步下来,将我搂进他怀里。
“丢掉你冷漠的面具好吗?从现在开始让我来保护你,不要再筑心墙了好吗?”他将我紧搂住,我听着他的心跳,感受他话里的坚定。
他听到了什么又看出了什么?我几乎想脱口而出答应他。
“我不需要保护,你是不是文艺片看太多了?”我试着推开他,害怕这样暧昧的拥抱被人撞见。
“杜秋。”他强迫我看向他。
我抿了抿嘴,掂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他似乎被我吓了一跳,事实上我也不知我哪来的勇气。
“我嫁给你好吗?如果你想保护我。”
“为什么想嫁我?”他轻轻拨开我额前的刘海,温柔的问道。“你还这么年轻。”
他扯出我的年龄,大概是推托不想娶我吧。
我们相识将近一年,他对我好,眷我,宠我,可是我从不知他心里的想法。
我喜欢他,习惯受他的照顾。我却不敢开口说爱他,怕他不能回报我的感情。我伸出手,爬上他的脸庞,我想我就是爱上他这双温柔的眼。“你让我有安全感,跟你在一起时候什么都不必烦恼,我想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比你更照顾我的人。如果你还打算结婚,请把我放在第一位考虑。”我又吻了他一下,趁他怔愣的时候推开他,一路跑回我赁租的公寓。
锁上门后,我无力靠在门后,感觉两颊似乎烧起来似的。
“希望”见我回来,便窝在我脚边撒娇。我顺抚着它柔软的长毛,将身体靠在它硕大的身躯上。
原来“希望”具有牧羊犬的血统,现在的它长得比我还壮,带它出去溜达时,觉得很有面子。
“我向他求婚了呢,你说他会不会娶我?”我喃喃的问着“希望”,不觉担忧了起来。
我在他眼里是特别的,就不知是否有特别到让他愿意娶我了?
* * *
等待,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三天了,他迟迟未给我任何答复。
他是不是认为我在开他玩笑,或者,我对他而言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真想不顾一切的跑去问他,可是我又怕得到的只是耻笑一场。
他不会耻笑的,我知道;可是他究竟在想什么?我真的猜测不到。
“秋凉,你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思春啊?”
“你才思春,要联考的人了,还跟散仙没两样!”这王彬,就会捉弄人。
我还在王家当家教。
天知道我领薪水领的有多心虚,本想教一个学期就走人的,但王氏夫妇一再表明,希望我一直监督王彬知道考上高中。
“安啦!以我的天分,考上北市第一高中都没问题。”他自信满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