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嫁给东方日刹。”
“我嫁给谁是我的事,你别插手。”
“你想嫁给天下任何一个男人,我都不会插手,唯独东方日刹。”他很坚持。
想望与现实、哀沉与愤怒,与冷青冥一来一往的坚持,对她而言,都是磨心的拉扯,而本来以为能够结束的,当场再度引爆。
好累,她真的好累!
“我不想再跟你说了!”西门凛霜断然转身。“食言的人,是你冷青冥。你答应过,无论我嫁给谁,你都不会插手。凭什么东方大哥是例外?”
“他是东方日刹,阳谷的少主。”冷青冥绷紧了下颚线条。虽然,这不是他插手的真正原因,但至少是能同外人说道的理由。
“那、那又如何?”西门凛霜心思愈乱。“我……我跟东方家无冤无仇,嫁给他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东方大哥已经答允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肘。“走!先走了再说!”
“不,我不要跟你走。”
这时,突然多了个脆亮的声音。“喂喂喂!你闯进来绑人,不觉得自己太嚣张了吗?”是戚小月。
冷青冥瞅了她一眼,眼神锐利但不带凶意。
可戚小月见他没有放人的意思,仍不肯罢休。“哗!你以为做哥哥的就了不起么?比冷霜早一点出世而已,凭这点就想强迫妹子?!容我提醒你一句--早出世,就早投胎;像你这样的坏哥哥,八成会提早投胎见阎王!”
“我要带她走,谁也留不住。”他轻描淡写地撂了话。
“冷霜不想走,谁也别想带她走。”戚小月昂起下额儿,朗声呛了回去。哼,他以为天下只有他会放狠话吗?
晤,有人?冷青冥低眼,一个侧瞥。“想留她,你先留命。”
“命”字甫落,冷青冥身形迅移,双指准厉地往戚小月喉间扣去。就在即将触到的瞬间,有人拦住了--“想留她的命,先留你的命。”
是他,东方日刹!
“你终于现身了。”展露一抹笑,冷青冥轻道。
“承蒙阁下相邀。”东方日刹松开了手。
“我要带她走。”冷青冥开门见山,直瞅着他的目光温温湛湛。
“不!我不要走!我不想走!”不待东方日刹回应,西门凛霜立刻表态,情绪有些激动。
东方日刹拍拍她的肩。“先别急,让我跟你……兄长谈谈。”转向冷青冥,他沉声问:“一路上,你始终跟着我们,在回到阳谷之前,你大有机会带走她,为什么如今才出现,难道就因为我不是戚大日,而是东方日刹?”
“这个理由,够充足了。”冷青冥始终噙笑。
“哦?对阁下高论,我有兴趣。”东方日刹不让他闪避。
“是么?”微微扯了唇角,冷青冥瞬间出手。“看招!”
这一局变事前全无征兆,谁都没料到冷青冥竟会突然发掌攻向东方日刹。
“喂!不要脸的家伙,你怎么使阴的?”
比起戚小月的高声嚷骂,西门凛霜反倒沉静;一双眸子紧紧瞅着对招的两人,就盼这场交手不是你死我活的生死对决。
但见冷青冥步走轻迅、身移灵捷,东方日刹气沉神稳、严守门户,两人交手平分秋色。
然而,无论如何转换、变化,冷青冥使的就是固定两招--桐城派的“同气连枝”和虎度门的“悬崖勒马”。东方日刹见状,心中似有所动,为求确认,他拱起双手,顺身前倾运劲推出,便是一招“孔丘问礼”;冷青冥了然,旋即改使“棒打鸳鸯”、“还君明珠”、“日月西东”三招。
这下子,冷青冥的借招传意,东方日刹已全盘明白了。
两人你来我往又过十余招后,冷青冥寻了个隙,霍地拔身后跃,恍若鸢飞戾天般脱出战圈,腾上了屋顶。
“好俊的轻功!”东方日刹微微仰颈,淡笑赞了句。“武林盛传,百年前有位轻功绝顶的高手,为了换得西门家的相助,便将绝活儿传授给当时西门家少主。西门家打那时开始,才和武林牵上关联的。”
东方日刹说得轻描淡写,冷青冥状似不慌不忙,戚小月听得一头雾水,只有西门凛霜自颊而唇全褪了颜色。
冷青冥潇洒纵下,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挺多事情的。”
东方日刹微微一笑,亦别有所指。“你知道的事情,难道就少了?”
“那么,我可以带她走了吗?”这才是他最在意的。
“我早知道你会出现带走她,只不过,没料到原因多了这项。”
“你早知道我会出现?”这会儿,换冷青冥微惊。“这么说……你答应娶她,是为了诱我出现?”
唇角勾动,他未直答,迳自走向西门凛霜,执起她的手紧紧覆握,铁眸里匀了暖湿。“很高兴能遇到你,对我来说,这是一辈子的惊喜。”
“可我是……我是……”话梗在喉头,说不出口。
她不了解,东方日刹明明已经知道冷青冥和她都与西门家关系匪浅,怎么还会如此友善?更何况,东方甫说过,行刺东方日刹的是西门家。同时,她亦觉奇怪,冷青冥用来说服东方日刹放人的理由竟然是……自曝西门家的身份?
东方日刹将她的手放人冷青冥的掌心,锐利的目光直直扣进他的眼底,极其郑重地说:“现在,我把她交给你了。”
冷青冥一笑。“从我十三岁开始,她的手,我就未曾放开过,以后,我也没有放开的打算。”
“不!不!我不要他!”西门凛霜猛地抽回手,泪雾漫起。“东方大哥,我不要走,你不娶我没关系,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逃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如果他对你来说,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那晚,你不会主动跟我提婚事。”
闻言一震,激起的情绪立时束敛,明眸炯亮,她不禁轻声哺问;“东方大哥,你……你都知道?”
东方日刹没有回答,只是仔仔细细地看着她,许久才开口:“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我……我……”真能报出么?她犹疑着。
“西门凛霜。”冷青冥替她答了。“她叫西门凛霜。”
“啊!西门凛霜?你是西门家的人呐?”戚小月已经晾在旁边好一会儿了,她很努力想要听懂他们的话,可始终摸不着边际,这下子,总算让她抓到一丝头绪。
她朝戚小月歉然地点了下头。“对不起,瞒了你们这么久,我确实是西门家的人。”
“我们该走了。”冷青冥轻轻扣住她的右肘。
朝冷青冥回了个凝瞅,一双灵透的眸子浸着满满哀伤。东方日刹摆明了希望她能同冷青冥在一块儿;阳谷,她是留不下了。
深吸口气,她向东方日刹及戚小月淡笑道:“既然这样,那么该是我告辞的时候了。谢谢两位这些日子的照顾。”嗓音倏紧,神情乍肃,她继续说了。“但是,临走前,有句话我不得不说,就是……西门家绝不会暗算东方大哥的,关于这点,西门凛霜愿以项上人头作担保。”
“放心,我信得过你,更信得过西门家。”看看她,再看看冷青冥,东方日刹沉缓地说:“保重了,今日一别,来日再聚。”
“冷霜呐,呃,西门……西门凛霜--”冒着咬到舌头的危险,戚小月跟进。“你的脚伤还没全好,自个儿当心着。”
“我明白,谢谢!”
单手环着西门凛霜的腰,冷青冥身形一闪,两人遁入了迷离夜色。
※ ※ ※
见她容色惟淬,心知今晚这番波折让她疲累已极,冷青冥轻喟口气,温沉道:“咱们先找地方休息,要争要论,以后再说。”
西门凛霜木然地点了点头。
硬的、软的、刚的、柔的,各种方式她都试遍了,对于接下来该如何面对他,她着实没计较呀。
蓦地,膝头传来一阵刺,西门凛霜大骇,全身立刻绷紧。
“怎么了?”他察觉情况有异,低首探看,足下的飞奔未停。
“我……”她说不出口。
酸软的感觉已经开始四处流窜,往下瘫了双足,往上麻了腰、胸,以及环在他肩颈的双手……“霜霜,你的手要抓紧!”冷青冥惊觉事态严重。
他的话还没说完,她的双手一松,破坏了原先劲力相持的平衡,身子跟着滑出了他的掌握……仰空直坠。
然后,她看到冷青冥的神情,狂了。
第八章
“霜霜--”
这一局变来得突然,但冷青冥毫不犹豫,立刻飞足往树干点去,借力使力,反身纵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伸长了臂,硬是将西门凛霜捞进了怀抱;然而,眼看急落之势避无可避,他只得曲起左臂将她护定在胸前,并使右手撑触地面,利用这一刹那,转垂直跌坠为横向滚翻,为两人卸去大部分的冲击。
彼此紧紧相拥着滚翻了数十尺,这才停定下来。
喘着大气,西门凛霜伏在他的胸膛,见他始终闭着双眼,神思全慌。
“冷哥哥、冷哥哥……”
想抬手去拍拍他的脸,但她动不了。
此时此刻,她通身的关节像是化了似地,全然无法施力;除了呼喊,西门凛霜什么办法也没有。
老天!
谁能帮帮她?谁能救救他?
时间仿佛走过了百载千年,他终于逸了声痛哼:“唔!”
“冷哥哥!”
她惊呼。
冷青冥缓缓睁开眼,视线垂落向她,喑哑唤道:“霜霜……”
“你没事吧?”
“没事,头还有些晕重。”适才的冲击尽由他一人抵受,确实勉强了些。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说到后来,她竟浑身直打颤,牙关震得格格作响。
“傻丫头,我真的没事。”
他稍稍移动左手,抚上她的发。
西门凛霜笑得苦。“我、我知道……可我就……就是……就是抑不住……”
短霎的时间内,他们便在生死关前兜了圈;如今危机是闯过了,但突如其来的紧绷后是突如其来的放松,其间的心情变化太快、落差太大,让她一时难以平复。
冷青冥长长喟了口气,心中感动却难以成言,许久,才沉缓倾出了话。
“断不了的,霜霜,这十五年来的情分,断不了的。”
闻言,西门凛霜胸口泛起酸疼,几欲夺眶而出。
她想,她的病,终究是瞒不住了……瞒不住的,不只是她的病。
※ ※ ※
客栈厢房内,冷青冥浓眉深攒,脑里想的是一个故事,以及一个约定--两人经过休息和梳洗,现在该是挑明问题的时候。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你也应该明白,我想问什么,那绝非意外。”
垂下眼帘,西门凛霜微微一晒,透了无奈。“我还明白,如果我没交代清楚,往后每次碰到药铺医堂,无论如何,你都会押我进去。”
回以淡笑,冷青冥缓缓踱到窗边,深吸口气,沉声道:“撇开你和东方日刹各自的身份不谈,普天之下,他仍是最不可能与你成亲的人。霜霜,你仔细想想便猜得出了。”
“撇开各自的身份不谈……”西门凛霜倏地上前抓住他的肘臂,紧紧地。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难道我和东方大哥……”
心底冒出的答案,实在太惊人,她说不出口。冷青冥半转过身来,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的掌背,眸光湛定。“是的,东方日刹和你是亲兄妹。”
他的话是为印证,西门凛霜仍不禁错愕。
“这怎么可能……”
“那是上一代的遗憾……”
冷青冥娓娓托出了当年发生在东方元涯、西门孤城和袁秋汐三人之间的情憾。
北漕帮帮主的独生女袁秋汐,和西门孤城相恋,却被许给阳谷当家东方无涯;然而,在出阁之前,袁秋汐实已怀了西门家的骨肉,那就是现在的东方日刹。后来西们孤城为了传宗接代,还是奉父命迎娶了长安望族的女儿,康荃。
“东方大哥,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她兀自喃念。莫怪初见东方大哥时,就有一股说不上的亲切感……神思再转,却是微微酸凉。“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娘再三严嘱--西门家绝不能输给阳谷、西门凛霜绝不能输给东方日刹,还有,为什么爹始终对我很疏离、很冷淡。”她咬咬唇,苦笑在颊畔。“小时候,我甚至怀疑过,我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你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要不,爹怎会和你这么亲?瞧,爹连这个秘密都同你说了……”
对她所言种种,冷青冥了然于心。就如同她的过往记忆里有他,同样地,他的过往记忆又怎会少个西门凛霜?
“你爹不是刻意对你疏离、冷淡,是用情太深、无法自拔。会同我说,也是因为我是外人,不是西门家的人。”
透过他清邃的眸眼,西门凛霜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有爹有娘,却寂寞得像失根小草,唯一的温暖来自于他,来自冷青冥。
他了解,所以揽她入怀。
是苍天无眼,让他失了父母少了家,让她父母在却没人疼;偏又是苍天垂怜,才让他俩遇着彼此,十五年来,相互倚靠取暖。
“霜霜……”哑着声,冷青冥旧话重提。“断不了的,这十五年来的情分,断不了的。”
西门凛霜一震,抬起螓首对他牵了抹笑,轮到她坦白了。
“……酸软无力的感觉会逐渐扩大,发病间隔会逐渐缩短,最后是全身瘫痪直到死亡。爹说,两位姑姑都过不了二十岁,我想,我也不会太苦,最多再撑个两年就可以解脱了吧。”自她开始陈述,到烙下最后一字,冷青冥始终沉默,连神情都未曾稍变,但她感受得到,他的体内有股情绪正不断涨涌、不断凝聚,仿佛即将溃堤的洪水。
无由地,她想起了在洛阳城遇危时对她声声呼唤充耳不闻的冷哥哥……“冷哥哥,你还好吗?”心一凛,她的双手牢牢扣住他的双臂。
冷青冥回神,长长吐了口气。“我没事。”
“好哥哥,你就别替我操心啦!”眉弯弯、眼灿灿,她不想让他挂念。“这件事,我十三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要恼、要怨、要哭、要骂,早都玩完了,现在我只想这两年该怎么做、能怎么做。”
他轻轻摇了摇头,一语点破。“你的该怎么做、能怎么做,尽是为西门家想,全不顾你自个儿了。”
西门凛霜略过他的关心,食指直挺地亮在他面前。“就一句话,帮我不帮?”
“帮你找合意的夫婿,并为西门家留下继承人?”前后串联,他已豁然开朗。
“嗯。”
眸底露了沉恸。“即使命不久长,你还是要为西门家拼尽气力?这段时间,你大可遍访名医,或许那并非不治之症……”
她态度坚决。“一句话,帮不帮?”
他眉宇紧拧。“霜霜,你这是强求。”
“我并没有要你帮我。还记得么,从头到尾,我根本就希望你离开,走得越远越好,最后别再管我了。”骤地收指成拳,西门凛霜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