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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郎 page 6 作者:望舒

  “我可不知道练武是靠嘴巴的,这些话,说了也是多余。”练如滟语气淡然,英眉微颦,随即撂下话。“你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我先进屋去了。”

  “哦……小徒知道了……”

  呜呜呜,没想到,一句诚挚的称赞,换来的竟是独自演练的下常可怜!他好可怜啊──这一练,转眼就到了傍晚。

  收了式,齐磊深深几个吐纳,算是完成今日的修习。

  “痛快!真是太痛快了!”学剑到现在,就这天最让他情绪激昂呐!

  齐磊迈开阔步,往里头走去。人还没到,就先开心地亮嗓喊了起来:“师父,咱们今晚找个地方好好庆祝,说到一半便凝僵了,连带夭折的还有兴奋欲飞的情绪──“师父,你怎么了?”他惶急抢近。

  只见纤瘦身子蜷卧于干草堆上,练如滟合着双眼,紧咬唇瓣,额间尽是细汗,丽容全然失了血色,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齐磊立刻搭上她的腕脉,没发现任何异样,当即排除了走火入魔的可能;但,还是猜不出是什么让师父难受成这样?

  难道,是……中了毒?

  这么一想,不由得惊得齐磊方寸大乱,因为,若无法得知师父中的是何种毒,就无法解毒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齐磊断然下了决定:不管如何先将真气输进师父体内,好争取更多应变的时间。

  当他正要伸手扶起娇躯时,练如滟意外地撑起了睫帘,虚弱地吐出了几个字。“别、别动我……”

  “师父!”炯炯眸光里尽是忧忡。

  看样子,他是真的担心极了──芳心怦然一动,练如滟勉强挤了朵脆薄笑容:“我……我没事,忍忍……忍忍就过了……”怎么反过来是师父安慰他?齐磊怔怔瞧着她,情潮翻腾如浪,再抑不住了;一把捉住柔荑,他紧紧地、紧紧地握着:“如果可以,我恨不得能替师父受啊!”

  无力挣脱他的掌,练如滟只得任着自己的手沦陷其中。下腹如刀割、如锤击的疼痛始终未减,但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不行!这样不行!师父忍得,我、我忍不得!”话蓦地冲口说出,齐磊轻轻松开了她的手,昂身站起:“我找人来救师父。”

  心里虽有千万个不愿意,但此刻,他知道自己能找的,只有一人──东方曜。

  是的,若能让师父解了痛苦,就算要他向那江湖臭郎中磕头,他亦绝不皱眉!

  第五章

  “你会来找我,我很讶异。”东方曜边为练如滟把脉,边对齐磊温声道。

  齐磊却是神情凝严,浓眉深攒,语气十分认真:“东方大夫,请你专心看诊,别误了我师父的病”

  闻言,东方曜微微一愣,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看来,他对练如滟的顾念,的确发自衷肠──这样很好,对她,很好、很好……

  东方曜淡淡笑了:“放心,你师父没事。不过你还是暂时到外头候着,让我和你师父单独谈谈。”

  “我是师父的徒儿,无论情况怎么样,我比任何人都该知道。”齐磊凝视着闭目休息的练如滟,定定地说:“如今,我是师父的亲人,惟一的亲人。”

  瞧瞧齐磊,再瞧瞧练如滟,东方曜轻轻叹了口气。“那……好吧,以她现在的状况,恐怕也无力回答我的问题。”

  东方曜向齐磊问明了整个经过,不禁皱眉,目光转望练如滟,摇头长叹。

  “怎么?你不是说师父没事么?”齐磊急问。

  “她是没大碍,可就是……”顿了顿,他继续道:“太逞强了,明明知道身子不同于平常,竟然还跟你交手过招,莫怪现在会难受成这样了。”

  “你是说,师父因为和我过招,所以才……”“话是这样没错,但你不必内疚。你师父她体偏虚寒,每月到了固定时候,多半会感到不适,她自己应该很明白。”

  “每月到了固定时候?这、这是病…还是中了什么毒?”

  “这叫做‘癸水’。”东方曜微晒,耐心解释着。

  “既然你说是她的亲人,以后就盯着她些,别让她这样任性妄为,否则受苦的还是她自己。等会儿,你同我到‘回生堂’,我开几帖方子,你依着办,应当就没问题了。”

  “那么,现在可有法子让师父别那么难受?”他就是不忍看师父如此痛苦呐!

  “药是治身用,你师父她觉得难不难受,更重要的,是看这儿。”东方曜端瞅着齐磊,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

  他指的,是心。

  以清湛笃定的眸光做了回覆,齐磊没半丝犹疑──照顾师父,本来就是他专属的责任,不是么?

   ※   ※   ※

  喝了齐磊煮的姜糖茶后,下腹部的绞痛终于缓和了些,整个人也精神多了;练加滟缓缓坐起身,心头杂揉各种滋味儿,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随手拢了拢青丝,以掩饰思绪的纷乱无措。

  反倒是齐磊,见师父脸色恢复,立刻绽了笑容:“看来,东方曜确实不是江湖臭郎中,开的方子挺有效的嘛!”他挨了过去,在练如滟身边坐下。

  这下子,她该如何面对齐磊?严也不是、和也不是,冷也不是、热也不是……

  “师父,你没事吧?”否则,怎么一直不说话?

  “我?我很好。”

  可明明就……就是怪怪的嘛!齐磊微皱着眉,努力反省自己是不是哪个地方没办妥,师父才会连个正眼都没赏他……“师父觉得这姜糖茶煮得太浓了么?”他问得谨慎。

  “不会。”她答得飞快。

  “那……是太淡了?”

  “也还好。”

  “那那那……”到底还有什么可能的理由啊?唉!不管了,就随便再猜它一个吧。

  “是不是茶太烫还是太凉了?”

  “冷热刚刚好。”明眸斜瞟,见着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哀愁样儿,练如滟不禁微微露了笑:“放心,这姜糖茶,你煮得相当好。”

  “真的吗?我就知道,以我的身手啊,区区煮个姜……”话没说完,他就感到不对劲了!如果姜糖茶没问题,那么,会让师父对他瞧也不瞧一眼的理由,肯定就是出在他身上了。想到这里,齐磊好不容易平展的眉宇,又苦苦皱起。

  他急急道:“小徒太晚发现你身体不舒服,是我的错,能不能请师父大人有大量,这回就别跟小徒计较了,往后我会更加注意的,绝不让师父挨痛受苦!”惟恐这样还嫌不够,齐磊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在练如滟面前扬了扬,继续说──“瞧,这是东方大夫开的方子,小徒全都记熟了:在癸水来的前三日,就要煮川芎蛋汤给师父喝;倘若到时师父还会犯疼,就煮姜糖茶。至于平时啊……”

  心下动容,练如滟忍不住柔声截了他的话:“怎么,你是打算拜东方曜为师,改学岐黄之术么?”

  半转过螓首,她终于与齐磊的眸光正面交会。

  望着蓦地出现的温和笑颜,齐磊不曾稍转一瞬,眶里却陡然冒出了水,只得赶在未泛滥前举袖揩了去。

  练如滟全没料到他竟会是这样的反应,饶是她向来冷静,这时也不由得着慌:“齐磊,我不是要逐你出师门。”

  “我知道。”他重重点头,吸了吸鼻子:“只是看到师父气色好多了,又没有恼我的意思,心里欢喜,一时就……就……”脸上微热,窘得红了。

  “我可不想收个动不动就掉泪的徒儿呐!”感动在胸臆,可也让她不知所措,最后逸了句轻斥,雪颊跟着浮了层浅朱色。

  “师父,你别……”听到这句话,齐磊怎能不急?

  但当他发现练如滟的表情并非真有责训之意,原本提在喉头的心,登时放了下。舒口气,向练如滟招了:“不瞒师父,看师父难受却完全使不上力的时候,我好希望自己就是个大夫。”

  “要做大夫,哪儿这么容易?你当初若选了这条路,恐怕根本就没机会习武,即使这样也无妨么?”她知道他嗜武的性子。

  “那有什么难的?”下颏儿一昂,他眨眨眼,神气得很:“凭我呀,肯定能做个医术、武学都十分厉害的高手!”

  练如滟轻摇了摇头,瞧他那副得意的模样,实在会惹出一肚子笑意:“由我看,最简单的,是说大话吧?”

  “才不是呢!”齐磊答得铿锵。“如果跑去学医,结果没能学武功,不就错过天下最好玩儿的事了么?更何况……”偷觑向她的眼神,霎时间浮了笑:“更何况,当初我没学武功的话,就遇不着师父啦!”

  “遇着了又如何?没什么好的。”她别过头去,语气刻意淡了。

  “师父……是觉得小徒哪里做得不好吗?”没什么好,是指少收他这个徒弟,对师父来说比较省事么?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一定要遇到我才是好。”练如滟若无其事地轻轻一笑:“你拜过这么多师父,多我一个不算多,少我一个,自然也没什么损失。”

  他的确拜过许多剑术名家为师,但隐隐约约又觉得……这话,似乎不大对……

  叹息封在心瓶,唇角依旧弯起姣好的弧度:“不过,既然现在让你喊我师父,能教你的,我会尽力而为。”

  齐磊还是无言,只是困惑地望着她的侧面──明明就该很开心、很开心才对,这代表他能学到更多高深的武功,可……为什么连半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还撩起了一丝失落感?

  酒肆外,响起了打更声,愈发显得室内的静谧有些诡谲。

  “对了,你用过晚膳了吧?”听外头的夜梆子,该是初更天了。

  晚、晚膳?

  “哎呀,我真糊涂得紧!师父只喝了姜糖茶,可还没进晚膳呐!”大手猛地往额头一拍,齐磊整个人跳站了起来:“师父,你先忍忍,我去买些吃食,很快就回来。”说完,便旋风似地冲进了槛外的黑幕。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齐磊肯定忘了自个儿该用膳!

  瞧,连问题都没回答,就急冲冲地要去张罗她的晚膳。那么,先前他肯定也是忙着她的事,浑忘了自个儿。

  练如滟轻轻释出封在心底的唱叹,微漾了笑,有些感动,有些无奈。

  现在,只能期待她这徒儿出去买吃食的时候忘了买他自己的那份儿。如果齐磊真忘了,那……将她的份儿分给他喽,反正──其实,她一点都不饿……

   ※   ※   ※

  无论练武再怎么累,齐磊总有气力按着东方曜开出的各种方子为她弄这个、弄那个;而练如滟,尽管癸水已过、身子已好,但每每见他笑吟吟地端上这个、端上那个,最后总是领情全收。

  日子,就在抓药、煮茶、喝汤之间度了去……

  “着!”

  两个原先移位迅敏的身形霍地停滞,燥热的空气里,只剩下蝉鸣和喘息的声流淌动着……清眸闪动熠熠神采,是兴奋:“师父,我……”

  “你赢了。”练如滟淡淡一笑,两手微微使劲,手中长枝应声而断:“明天开始,我就教你最基本的掌法。”

  “谢师父!”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吧!”

  她知道他的根底好,却没料到点悟后的吸收运用竟如此之快;如今,齐磊出手时已无先前拘泥招式的僵滞,并逐渐接近打破各套剑法的界线、灵活变通的境界。

  “师父啊,既然明儿个开始要学掌法,那今天咱们就练到这儿,好不好?”齐磊笑容灿烂:“咱们一块儿去逛逛市集吧!”

  “你会这么说,真难得,我还以为你的眼里只有练功。”

  “人都有想偷懒的时候嘛!”齐磊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突然冒了个问:“难道,师父没有么?”

  沉吟半晌,练如滟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瞠大了眼,齐磊一脸惊诧。

  她再想过,还是摇头。自从她拜关司鹏为师、进了绝天门之后,不管是练武还是执掌青鸥堂,好像始终没动过偷懒、休息的念头……

  “那……那我不去了。”

  看着他肃整了表情,她有些不解:“怎么了?”

  “怕师父觉得小徒疏懒,最后决定扫我出门呐!”齐磊说得认真。

  她微微一晒:“当初既然给你机会,就不是空许,你不必这么顾虑。”

  “小徒明白,但是……”眉宇螫结,迟疑了会儿,他仍是将心事托了出:“但是那个时候,我自个儿也说了,要是师父决定不收我为徒,那我……我……我就不能跟着师父了。”可恶!当初……当初干么把话说得这么绝?!

  瞅着他的苦瓜脸,心头如风过叶尖般地一颤。

  练如滟半转过身子,特意提了提唇角,淡淡道:“你别想得那么糟,哪天我无法再教你什么了,不用我赶你,你自个儿都会想走。”

  齐磊当场愣祝之前他和那些师父似乎真是如此,虽是以武结了师徒缘,一旦艺成,就各不相干了。可现在……

  “嗳,师父……”见练如滟往内室走去,不暇再想,赶忙追去。

  脚步稍停,练如滟一个回首,绽了抹悠悠的笑:“不是要去市集么?左袖多了道口子,我总得换件衣裳,才好出门吧?”

   ※   ※   ※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间歇轻动。他知道,这来自另个角落的茅草堆。

  最近,师父总睡得不安稳,莫非,师父心里头搁了什么麻烦事儿?齐磊小心翼翼地慢慢翻了个身,黑暗中仍见得背影婀娜窈窕。

  唔……该怎么做才能让师父开心些?

  窸窣声再响,是练如滟轻轻翻过身来;齐磊飞快闭上了眼,耳朵却尖尖竖起。

  幽缈喟叹如烟般逸出,接着,是点落在地的脚步声。

  直至练如滟出了内室,齐磊这才缓缓睁开了眸、坐挺了身。视线自然而然随她而去──月华银皎,在青衫外圈围了抹淡淡的光影,她就这么静静仁立着。

  好远,那种离师父好远的感觉,无由地又冒了出来……突然间,练如滟身形一动,竟施展起武招,但见纤影灵矫飞捷、起落更迭。

  齐磊怔忡凝望,双脚不自主朝外走去──和师父相处个把月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父。眸眼锐亮,周身浑似烈焰灼烧,卯足了劲、使全了力,一副要和人拼生斗死的模样。

  “师父──”他试着唤她。

  她置若罔闻。

  齐磊越看越心惊,实在按捺不住,哪管自个儿的拳脚功夫和师父有多大差距,寻了空隙,便跃入圈子,与练如滟对拆起招式。

  “师父,你还好吧?”虽然手上有些吃力,但齐磊依旧挤出了问。

  练如滟还是未加理会,神情凝肃,眸底却是浑浊。

  齐磊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沉住气、定下心。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最好能封制师父的穴道,免得她损了功力,但要封制师父的穴道,咳,实在是难呀,除非……用换的!以近身受她一掌,换取封制穴道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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