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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欢 page 13 作者:望舒

  “你爹娘在天之灵,要是知道这把剑为你带来祸患,必不能瞑目;如果你喜欢剑,叔叔为你再打一把类似的就是了。何苦冒这个险呢?”

  “女施主,邪祟之剑若为全庄带来灾厄,你忍心么?”觉先火上加油,更进一步劝说。

  思付半晌,她朗声道:“如果叔叔和大师执意如此认为,那么,棠儿现在离去便是了。”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保护断情;虽然还没来得及解开卫逐离的肉身之谜……

  “且慢!”清喝一声,端木夫人窃丽的身形自厅门而入。“这把剑当留在棠儿身边。”

  “夫人……”端木铎有些意外。

  “我想,也许是这位大师一时错察吧。”端木夫人声音温温穆穆的,轻柔中又有刚韧。“何况,棠儿待在龙襄山庄的这些时日,万事都好好儿的,不是吗?若是因为-时错察,就让棠儿负气离去,这样的结果,庄主认为满意吗?”

  “这……”夫人说得合情人理,端木铎登时无言以对。

  “感谢大师相告,庄里的事我们自己会注意,不劳大师费心了。”端木夫人客套地说,言下之之意要他尽速离开。

  “既然夫人这么说,那贫憎就告辞了。但愿贵宝地平安无事。”觉先眼见情况如此望了端木铎一眼,合裳礼和,自行离去。“阿弥陀佛!”

  “棠儿,来,你跟我到房里挑几件冬裘去。”端木夫人挽着她的手,也打算离开大厅。

  端木铎沉凝的目光直直瞅着两人的背影,透出了阴寒……

   ※   ※   ※

  寒碧池畔。

  “这里好美,晚上有月,映着湖水,真是美……”薛映棠援援双臂,有些冷,不过心情倒是没结冻,美景当前,忍不住出声赞叹。

  “哦?说不准我的躯体便在这里。”

  “是呀!搞不好,你的肉身就在池底,现在正被鱼虾当晚餐享用。”朝他做了个鬼脸,她笑道。

  “这么惨?”他也笑了,清清朗朗如波上月华。

  “是啊?谁知道呢?”薛映棠佯作沉思貌,左手食指折弯的关节在下颊儿来回蹭着,然后眨了眨眼,说:“人心险恶,鱼心难测嘛!”

  卫逐离失笑地看着她流转的灵黠眸光,当然知道自已被狠狠调侃了一番,想起当初与她的相处和谈话,轻轻摇了摇头,心里却涨满温柔。

  这时,不远处似乎传来吵架声音,两人对望一眼,均觉奇怪,于是有默契地决定前往一看──“端木铎,我已经从这场噩梦中醒来了。”声音冷到骨子里,一如她直视着他的目光。

  “夫人……”木铎心一惊,隐隐知道事有蹊跷,表面上仍然端出温和的笑容。

  “住口!我不是你的夫人──”怒火霎时狂焚,夹齿迸出。“我是历云娘,薛汉登的妻子,棠儿的亲娘!”

  “你……”眼见她态度刚强,木铎知道已经没有隐瞒的可能了,立即敛起伪装的笑容,沉下脸说:“你怎么知道的?”

  “多亏棠儿!”云娘凄然一笑。“要不是棠儿无意发现药汤有异,进而尝试破解,只怕我至死都被你控制心志。”

  “云娘──”木铎轻唤。“好歹我们也是十三年的夫妻。这十三年里,我待你如何,不消我说,你当明白。”

  “你持我好极了……”心如刀割,这十三年的苟活并非她所想望,他的话只会让她愈加悲愤。“然而,你的手段却是如此下流卑劣!”

  “因为,我爱你呀!”木铎一把抓住她的双臂,激动地说:“当年,汉登与我同时识得你,为什么最后你选择了汉登?我不甘心!好不容易老天给了我机会,让我拥有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放弃。”

  “机会,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吧?”她冷笑着指控,冰凉而哀伤。“当年,是你派人追杀我们一家三口的。”

  “云娘……你……”突如其来的指控,让他一时无法反应。

  “我不过是个藉口,你真正要的,是断情剑。”云娘挣开他的箝制,往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除你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断情剑在官人手上,你贪图传说中的剑谱,所以不惜背信忘义,追杀我们全家。”

  “云娘,你误会了,当年追杀你们的是莲素会。”

  “我没有误会。”她断然否定他的辩言,凛凛道。“如果你目标在我,那么今天怎么会来个觉先大师?那个和尚是你找来的,用意在从棠儿手上得到断情剑,是吧?我就是为了要确定当年追杀我们一家的是不是你,才没有立刻摊开往事与你对质。”

  事到如今,纸是包不住火了,端木铎露出阴狠的笑容。“好!我承认你说的都没错!不妨坦白告诉你好了,我,就是莲素会的会主。”

  多年来,莲素会以其恶势力危害武林,只要阻碍莲素会的利益,尽皆遭到歼灭的命运,导致江湖人士谈莲色变,时至今日亦然。武林中人心皆盼“江湖第一人”的端木铎能带领他们铲除莲素会,哪里料得到莲素会的幕后黑手正是众人引领仰望的端木铎?

  “就算你说你是来自地狱的恶鬼,我也不会讶异。”没有半点惊骇,伍云娘面色肃穆沉凝地说。

  “若是你愿意,端木夫人的位置仍旧是你的。跟着我,一辈子不愁吃穿,坐享武林威名,何乐而不为?”

  “不!对我来说,既然扯开了事实,就没打算苟活。”她拍出长剑。“你觉悟吧!”

  薛映棠怔怔地屏息听着,思绪纷起乱如崩云,丝毫未觉自己的身子微微颤着,握紧的双拳下指尖深嵌,疼痛却上不了心头,清泪早已在雪颊珊出两行水痕。

  “卫……卫逐离……”字在唇边抖索,秀目流转向他,薛映棠企盼能在铁灰色的眸子里寻得稳定的力量。

  “我在,我在这里。”无法藉拥抱给予温暖、藉亲吻传递抚慰,沉定的声音,是他唯一能给她的了。

  “她……她真的……真的是阿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困难地说。

  “嗯,这不是你希望的么?”蕴温柔于刚韧之中,卫逐离稳贴地说。“无论如何,她是你的阿娘,而你,你是她的女儿。这份血浓于水的情感,是永远不能消抹的。”

  薛映棠努力地笑了笑,泪光犹灿。卫逐离说的没错,再纷乱的情绪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直究根本,那份喜悦合该是洁然无假的。

  此时此刻,她只想紧紧拥抱阿娘、拥抱卫逐离、拥抱每一个她所爱的人……“云娘,你别激动,有话好商量。”端木铎仍旧不死心,气定神闲地说。“你不想想,棠儿可是在我手上,难道你这做娘的不顾虑她么?”

  “这……”

  “你的轻举妄动,随时可能影响她的死生。”

  “你这小人……”从齿缝恨恨逼出四个字,不能否认地,他的威胁确实有效。

  “君子如何成就大事业?”声音-上扬,有些得意。“我瞧你还是把剑收起来吧,往后我会当今晚没这次谈话。”

  伍云娘既悲且愤,恨火烧得她目光照摺;受他摆布已经十多年了,莫非,这辈子都无法挣脱他的掣肘?

  “阿娘!”一个纵身,薛映棠加入两人对峙的场面。

  十三年前,阿爹、阿娘为了她,宁愿舍命;十三年后,又要因为她而使阿娘忍辱受屈一辈子么?不!这次应该让长成以后的她来捍卫阿娘了。

  “棠……棠儿?”云娘不敢相信,轻呼出口。

  “阿娘……”久违的两个字喊在嘴里原是如此温暖,倘若端木铎不在眼前就更好了。

  “好个母女重逢的场面!“端木铎冷冷笑道。

  “这样也奸,我就直话直说了。你们可以重享天伦。可以离开龙襄山庄,但条件是必须留下断情剑。”

  “不!当年官人为断情剑丧命,说什么我不能让他白白牺牲。”云娘厉声拒绝,温思祛不走流心的哀协,“苟活十三年,任名节遭人凌辱,九泉之下,我已没有面目见官人,如果连断情剑都保不了,我就算万死亦不能偿!”

  “阿娘……”薛映棠怔怔看着娘亲,心里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好话说尽,你们仍旧执意如此,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木铎眼露杀意,嘴角犹自噙着冷笑,双袖一扬,两只袖剑破空倏出,分射云娘母女。

  心一惊。云娘立即抓着女儿的手臂纵跃闪过,落地时已握长剑在手,毫不犹豫地向端木铎攻去;薛映棠也不落于娘亲之后,断情剑出鞘,“擎云七式”有云流水般使将出来,母女俩联手对抗端木铎。

  端木铎被称为“江湖第一人”毕竟不是浪得虚名,以双掌对双剑仍未落下风;既然意在断情剑,大部分的攻招遂向薛映棠集中。

  虽然心知武功不及木铎,一心要保爱女和断情剑的伍云娘却宁愿只攻不守,全然不顾已身安危。如此,逼得端木铎不得不费心与她缠斗。

  说时迟那时快,端木铎一裳重重地击在伍云娘胸口,她“嗜”地一声吐出鲜血,休目的赤红迅速爬染前襟。

  薛映棠立刻上前扶挺住娘亲斜倒的身子,顾不得其他了。“卫逐离!快,救救阿娘!卫逐离!”此刻,在她心里只有这个念头:不能让阿娘死!不能让阿娘死!

  断情剑蓦地通身发出银白辉芒,蟹刺得三人立即闭目,然后脱出薛映棠之手,飞剑攻向端木铎。

  先前自腾格里那儿听得飞剑伤人之事,如今得以亲自交手,端木铎不禁热血上涌,抖起精神凝神以对。顷刻间一人一剑已折对数十招,银白色的剑芒里在端木铎的外围,输赢之势已然可分。

  果然,断情剑见红,端木铎腰间受创不小。

  这下子,不由得他怯意骤生,剑可以不要,命却不能不保,眼看断情剑攻势一波一波,前所未见的精奇招式送出,有若云卷雾漫。端木铎见机极快,立即虚招一晃,向寒碧池跃去,只见他双脚点水,施展绝妙轻劝,几个起落便到了潮心的砌雪芹。接着飞快按下亭柱的机关,整个人竞尔下落,没了踪影。

  “棠儿,快……快追……”伍云娘有气无力地说,端木铎石破天惊的一掌确实威力十足,恐怕已伤了她的脏腑。“别让他逃……逃掉了。”

  “不……阿娘……”薛映棠不断摇头,眼前的阿娘怎能教她放心呢?

  “傻孩子,能看你长这么大,阿娘……阿娘这些年的苟括……”云娘屏住一口气,勉强勾起唇角,是朵凄绝的笑。“也算……也算……不枉了……”

  “娘,诀别说了。”她哽着声说。滚滚泪珠滴落,在云娘染红了的前襟留下晶透莹亮──血、泪、交、融。

  “棠儿……”直直瞅着爱女的目光耗尽气力也难凝集,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棠儿会不会怪阿……阿娘……没能……照顾你……”

  “不会!不会!棠儿从来不会!”薛映棠不断摇头,激动地说。

  阿娘永远都是以她为优先考量,十三年前,护着她幼小的心灵,使她未见血腥杀戮,如今,还是顾着她的感受。

  眼见阿娘出气越多、入气越少,她的一颗心便不知沉落到何处。

  “棠儿……”涣散了视线,云娘拼着最后一口气,碎声问:“那……那……你阿爹会不会怪阿娘……这些年没能……伴他……”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她依然只能不断摇头,眼前早是白雾成幕。

  “真的吗……那好……好……好极……”气音喃喃吐出最后几个字。伍云娘慢慢地合上了睫,如蝶敛翅,唇边浮起一抹幽幽遍遍的笑。

  “阿娘!阿娘!”薛映棠声声唤着,涌泪如奔雨,眼前水雾弥漫,怎么拭也拭不净。

  好不容易才重逢的,好不容易这声“阿娘”才叫出口的,好不容易……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这般铁心肠,竟让她与阿娘匆匆见、匆匆别,而这一别竟是死生永诀?

  为什么……“让你娘安息吧。”卫逐离披着碧光伴着她。虽然不擅安慰人,但低沉浑厚的声音和未曾离去的陪伴,一直都是让她安心的药方。“瞧,她是笑着离开的,应该替她高兴。”

  “嗯……”含含糊糊地应着,字句哽在喉间,手背微微使劲地在脸颊上来回擦抹着。

  “追不追,端木铎?”卫逐离淡漠的语气里暗藏杀意,神若严霜。她的新仇旧恨,由他扛下!

  颤巍巍地站起,挺直的背脊微显僵硬,娇怯怯的身子裹着寒到骨子里的夜风,衣换飘飘,格外显得楚楚动人。但细致的姣容却镂着平静而深峻的坚决,无人能撼。

  “追!”该讨的债,绝无理由让它随风逝!

   ※   ※   ※

  若非端木铎逼不得已启动机关,任谁也想不到寒碧池、砌雪亭之下竟然别有洞天。

  沿着唯一的通道,薛映棠谨慎前行。壁间火把的焰舌缩吐,光影错交,更添几许诡橘气氛,双手紧紧握着断情剑,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会孤单。

  “小心!前面三步有陷阱。”卫逐离寄身断情剑内;冷不防地冒出话来。“地板有机抬,最好贴墙跟步而过。”

  “哦?你怎么知道?”她口里边问,边依着他所言行事。

  “这……”他沉吟了半晌,说:“我也不明白,反正,我就是知道。”

  “这就奇怪了。”不解地紧了紧眉,心念一动,掏了枚侗板出来,瞳底闪着好奇的眸光。“我来试试!”

  “叮”一声,她将铜板掷向“听说”有陷阱的地方,没想到窄壁立刻窜刺出数支铁枪。这……要是她适才就这么踏上去,岂不一条小命呜呼哀哉,无法完成阿娘的交代?思及此,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你……你说得没错!”卫逐离的提醒果然是真实的,还好她的性子不执拗,听得下他的话,也愿意相信他的话。“可是,这……你怎么会知道啊?真是太匪夷所思了!难道……难道你能感应到机括所在,还是未卜先知?”

  薛映棠异想天开的推测几乎惹得他轻笑起来,不过,他确实未打诳语,如前所述。

  “看来,这当中的玄机,我们必须自行挖掘了。”见卫逐离没作声,她知道自己是白问了,这个人向来不喜欢重复同样的答案,而她也已习惯了他的习惯。

  “这个地方,也许──不只有你要讨的债。”卫逐离语气淡如轻风,说出打从进了此地便油然而生的直觉。“如果我的预感不错,还有你我要找的答案。”

  “或许吧,就像你说的……”隐隐约约,她也觉得如此;这个地方,应该不仅仅是个密室!

   ※   ※   ※

  四方闭阁的屋室,束息的紧绷如死水打漩,越发让人心跳加速。端木铎锁紧了眉,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一个个机括启动的声音闷声传来,他知道有人闯关而入,没有意外的话,这个人必是薛映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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