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一人当场不客气地赏了那小鬼一记重重的耳括子,他的脸颊上立时红肿起来,嘴角还渗出了血丝,脾气倒硬,也不嚷疼不喊痛的,仍是用眼睛的瞪视表示不在乎、不以为意,甚至还有轻蔑。
“是你们场子赌技差,我可是赢得光明正大!”男孩不屑说道。他偏不要称他们的心、如他们的意,偏不要开口讨饶、出声求情。
应浣宁本来是打算好好训诫这个小不点,再把他交给那些大汉的,可是,当她看到这些粗野的大男人居然这么蛮横地甩了孩童耳光,她的立场马上做了调整。也无所谓心不心疼啦,只是看不过去就是了。
为了请他们分一点注意力给她,她提高了语调,说:“你们怎么可以对一个小孩子这样?”
“他在咱们场子耍老千,当然该吃顿排头,给他点颜色瞧瞧,否则咱们赌场不就太没面子了?以后还有谁要来玩两把?”一个大汉鼓着洪若晨钟的大嗓门儿说道,好像不这样就没有半分可信度似的,尤其是面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自是无所顾忌
了。
“再怎么说,你们也不该私自对他动粗啊!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孩子!”原来是这样哦!她本来还以为他是偷儿呢!“我瞧是你们技不如人、输不起吧!”
“你这女人管什么闲事啊!”另一个转头对她骂着,表情很是狰狞,却不由自主地胀红了脸,仿佛被人说中什么似的,更有的做势要对她动起手脚。
浣宁丝毫不惧,从容不迫地亮出匕首。“你们最好不要欺人太甚!姑娘我可不想伤人啊!”
“唷唷唷!发威了咧!”几个大汉哄然一笑,浑不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只觉得好笑好玩。
笑声未歇,每个大汉衣服上都多了道裂口,而祸首则笑吟吟她瞧着他们由嘲弄到惊恐的表情变化。“要不要再试试啊?”
“哼!给大爷们记住!”撂下狠话后,他们倒是决定要奉行“好男不限女斗”的明训,放这小妞一马,一个一个竖着粗眉走了。
“嘿嘿嘿!好险好险!”她暗暗舒了口气,其实真要动起手来,她也没把握自己能一次治得了这么多人,要不是以前缠着意睛姊姊学了点防身的招式,她连这唬人的一招半式都施展不出咧!
“谢谢!”男孩将嘴角的血抹干净,随便敷衍着道声谢也就走人了。
浣宁叹了口气,望着他的背,也无话好说,她总不可能把他揪回来,强迫他跪下来向她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吧!还是赶快离开苏州城比较好吧!否则……被发现就槽啦!她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往城门快速走去。
突然,又是一阵喧嚷传来,这回,要溜的恐怕是她喽……因为浣宁已经听到来人不断在问“有没有看到一个标致姑娘打这儿经过?个儿满娇小的,差不多这么高。”嗯……
她不会听错的,那是衡洛园傅管事的声音。
正当她准备要溜之大吉时,赫然发现前头街角转出一个身影往这儿走来,不是别人,偏偏是暐表哥,目前她最不敢见的人。这下可好了,被两面包围……
她四处望了望,嗯,前头那头戴圆边笠的高个子,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屏障吧。
情急之下,浣宁快步绕到他的正面,一把抱住他,两条臂膀子环挂他的额上。“公子,救命啊!”急嚷一声,整个小脸就埋进他宽大的胸膛。
梅漱寒不得不停下脚步,为此,他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他瞄了突如其来的麻烦一眼,是个女子。
“请你帮帮我!”她说得虽急却仍有些羞赧,不管如何,一个女子对男人提出这般要求,是可以被归于不守妇道的,只是实在无计可施,顾不得这么许多了,反正她可以将脸上的彤云往他胸怀藏去。
梅漱寒不发一语用斗蓬圈住了怀里娇小的身子,手并没有碰触到她,他不想乘机占她便宜。
“傅管事,有宁儿的消息吗?”项暐和傅管事在距她没多远的地方停下来交换寻人的结果,这让躲在梅漱寒斗蓬里的浣宁攀得更紧了些。
“刚有位姑娘替一个在赌场惹事的小孩出头,听人说来很像是宁儿。”
“嗯……的确像是宁儿会做的事。”与她一同生活了这么些年,她的性子他还不了解吗?项暐急急按着问:“人呢?往哪个方向去了?”
“好像是往北城门的方向去了。”傅管事答道。“不过,当家也该歇歇了,出来找了一早上,况且坊里也许会有事,我回去多找几个弟兄来吧!”
北城门?莫非是要去找王叔?自从归云庄解散后,王叔就和力勤大哥在北方经营以前归云庄的牧场,他向来疼宁儿,宁儿有事往他那儿去是满合情理的。
“没关系!我不累!有我大哥在,坊里的事我不担心!倒是宁儿,独自一个女孩儿在外行走,我担心她出事,咱们往北方找找吧,通知其他弟兄多留心些!我想宁儿是要去投靠王叔吧!”
糟糕!被料中了!项暐的猜测对于浣宁真是重重一击,本来还为自己没被发现而偷偷得意的心情这下子全凉了下来。
“是!”当家的都这么说了,傅管事也就照着他的话做。
看他们走远,她紧绷的情绪才获得舒缓,痛快地让屏凝的气息自由,却完全忘记她此时此刻正偎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也许,是太舒服了些,所以力道是减轻了,可手臂还是贪恋地圈围着他。
梅漱寒感觉得到她大大松了一口气,但这女子丝毫不记得应该放开她的箝制,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手一放,敞开了原来拢着的斗蓬。
“姑娘……”向来习惯沈默的他终于不得不出声唤她。
“啊!”浣宁轻呼,这才慌慌张张、急急忙忙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脸上好不容易稍褪的绯红又再度缘上了颊,羞涩更加深了一层,半晌才讷讷说道:“谢……谢谢!”
梅漱寒随意瞥了她一眼,未再多言,随即上路,这已经耽误了他的行程。
浣宁凝睇着他伟岸的背影,心底再一次对他道谢,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交他这个朋友,只是……现在的她,一来是处在离家出走的状态,二来,是感觉起来怪怪的,对,就是怪怪的,原因也说不上来,就是没有法子像平时那般大方坦然。不过,她没多久就强迫自己跳脱对这陌坐男子的注意,因为她现在有更大的麻烦!“王叔那儿是不能去了!”浣宁自顾自地嘀咕着,心里暗暗叹一口气。显然,暐表哥猜着了她的想法,那么天下之大,她能去哪里呢?在还没有找到答案之前,她是绝计不愿贸贸然成亲的。一个有关“生命里的另一半”的答案……
“算了,不想这么多了,先出苏州城再说吧!”她对自己这么说,既然表哥将重心放在北方,不如她就往南行吧!
“嗯,还有,”她低首瞧了瞧自己的装扮。“该好好换个模样,才不容易被发现行踪。”
嘿!看来,她可有得忙咧!
※ ※ ※
“搞什么嘛!”应院宁嘴里嘟囔着,两脚依旧快步跑着,手臂不自量力地搁捂在头顶,企图遮挡突如其来的急雨。
好不容易变装出走成功,摆脱了那些寻找她的人,这些天来过得自在悠闲,反正没有目标,就随兴往南走沿途逛逛喽,偏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惨剧,天色迅速暗了下来,而且人在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搭店的,真是冰上加雪、雪上又加霜!
嗯……前头好像有人家!她看不大清楚,只觉远远似乎有幢建筑物:无暇去考虑许多,人已经往那儿飞奔去了。
是间小小的庙,看来香火不盛,搞不好根本已经荒废多时了。“这庙里的神仙菩萨真是可怜啊!”她满怀同情悲悯地自言自语道。“今晚让我借住一宿,我改明儿回苏州一定会奉上鲜花素果!”
“不好意思,可否借我避一避雨?”她仍是礼貌性地一问,有点紧张地推开紧闭的门扉,很担心一推开门就有许多黑色翅膀朝她面门扑来。
是……他?她一头往里面探去,愕然发现坐在火堆前烤着外衣的男子,就是几天前在城里帮自己躲过一劫的那位,虽然只是短短瞧了一眼,但那印象可深了呢!因为他是恩人啊!
对!就是这个原因!所以他的面容能让她记忆深刻。
梅漱寒抬头看着闯进来的人,默默领首应承,就不再理会她。
浣宁结束乍然见到他时的愣愣,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找了个角落窝坐下来。小心翼翼?她不知自己在担心什么,可就是觉得很不安。
她缩着身子,手抱双膝,目光始终停留在梅漱寒身上,只是消着水珠儿的发梢让她必须微堆起眼。
“哈嗽!”她很努力不打喷嚏的,湿得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衣服却让寒意一波波侵入,最后,她的所有忍耐宣告无效。
他第一次将注意力完全转到她身上,四目相对,她一脸懊恼、轻揉着鼻子的可爱模样,让他难得有想笑的念头,梅漱寒微微扯了扯唇角。“过来!”
应浣宁目不转瞬地揪着他看,不敢相信他说出的话,更不敢相信他脸部放松的线条,人还是待在原地没动;她本以为他会一整晚都保持他的沈默不语的……
“过来!”他再次说道,见她露出不可思议又带了点迷惑的表情,梅漱寒唇角上扬的弧度不禁加大了些。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应浣宁忍不住提出问题。
“是。”
他的答案虽然简短到惜言如金的地步,但,够明确了…浣宁睁大因水气而更添濛濛的眸子,无声地再次向他提出询问。直到发现他的眼底确实有着允然,她才满心喜悦地移动到火堆旁边。看来他没有自己想像的难处嘛……
这个衣衫槛褛的小家伙好像以为他会吃人似的!否则又怎会这般扭扭捏捏?梅漱寒对自己得到的评价暗暗摇了摇头。
“谢……谢谢。”她很诚恳地说,还用力点点头表示她的心意确实童叟无欺。
“嗯。”
他的回答一定要这么简捷有力吗?浣宁在心中打起一个问题,小脑袋瓜还在想着原先自以为会从他嘴里出现的对话--“多一个人取暖并没有差别,别客气。”
“解衣。”梅漱寒看她一直微微发抖,眉头不自觉地轻皱起来。
啊?不会吧?她怎么也没料到接下来会是这一句!他看起来不像是登徒子呀!浣宁一听此言,立刻逃回角落,没半点迟疑,然后,用戒慎恐惧的视线直直定在他身上。
怎么会转变得这么快?刚刚还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如今两个字就能让她像躲避瘟疫一般迅速离开热源,梅漱寒不明白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疑惑地望着她的眼,像极了惊弓之鸟。
“过来!”他第三次唤她。
她拚命地摇头,伸进怀里握着匕首的手头得厉害,也不敢答话,怕他看穿她的畏惧,泪水更是已经在眼眶里准备就绪,随时待命决溃而下。
“过来!”第四次!他的语气明显少了点耐心,多了点愠怒。
她还是迳自死命地摇头,脸上除雨珠儿又增加了另一种液体,温热的。
算了!既然别人不领情,也就没必要强人所难!梅漱寒决定不再多言。对他来说,还真的是“多言”!他实在不记得一天内说这么“多”话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他索性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再注意那个小家伙。
尽管身上的湿衣让她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尽管那发散光、热及暖和的火堆的确有莫大的吸引力,但是浣宁仍是缩在角落紧紧地盯着他看,不敢片刻分神,一只手牢牢握着匕首,就怕猝然发生什么。
整个空间陷入一片死寂,比起她刚进来时更漫着戚惶意。这一瞬间,天地之中仿佛只剩外头绵绵不绝的雨落,潇潇淅淅,潇潇……淅淅……
临睡前,再次瞧了她一眼,她连姿势都未尝有异,脑中居然兴起一个望她能改变念头的期盼,对于这份埋在心底的小小渴求,梅漱寒几乎要嘲笑起自己的傻了!那不该是他会有的想法啊!不该是啊……
他缓缓地合上眼,却依旧不解,同样是男儿,这小家伙怎地如此瞥扭?
※ ※ ※
浣宁见他睡去,久久没有动静,提防之心大减,紧拉的神经也总算获得喘息的机会,疲惫的感觉却也乘机扩散到她的四肢百骸。
这些与过去全然不同的日子,真的让她好累、好倦……所以她的头才会开始变重变疼吧?对!一定是这个缘故。
可,她不后悔!一点也不!终于再也支持不下去。
好冷……好冷……这是浣宁最后的知觉,之后,她的意识做了一个和她相同的决定--远离、出走。
第二章
是谁抱起了她?是谁的胸膛这么舒服?
浣宁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横抱了起来,整个人也因而偎在一个好宽、好平坦、好温暖的胸膛,但,除此之外,她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因为全身的虚弱无力,使得她连睁眼都显得万般困难,同时也影响了思维的正常运作。
是谁呢?
是--梅漱寒。
当他在清晨醒转时,第一眼竟然自动往那小家伙窝坐的角落瞄去,一种即使是他也不知所以然的“自动”。
“他”依旧是蜷屈起身子,头无力地倚靠着墙,双眼合着,脸上呈现不正常的绯红色,呼吸声浊重,种种迹象都让他明白了一个事实,“他”病了。
梅漱寒做了决定--不能丢下这个小家伙在乏人问津的破庙,否则以“他”现在的情形,恐怕连走到村镇找大夫的力气都没有;更何况……
他,正巧是一名大夫。
重新加柴把火升上,他走过去一把抱起昏沈沈的“他”。
好轻!这是梅漱寒第一个冒出的想法。
接下来,他马上就发现自己昨晚犯下一大错误,“他”根本是“她”才是!
女子的体态裹在过大的衣衫下,再加上他一向惯于对外界保持漠然,没有特别去注意她的身材,如今,人就在自己怀里,想要忽略她窈窕的身段实在是不可能的事,也终于明了何以她昨晚的反应如此强烈了。
“姑娘!”梅漱寒试着唤她,原本“小家伙”的称呼已然不适用了。
“唔……”她似有所闻地发出微微的呻吟,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回应,炙热滚烫的肤触很清楚地告诉他,她的情况比他乍看时的认定要来得严重。
不行,一定得脱下她的湿衣服,要不然病情铁定会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