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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燎冰心 page 4 作者:望舒

  “是你?”

  “是你?”

  项暐、冰珀同时自口中逸出惊讶,眉眼相对,竟自怔怔;本以为小屋一别就是永诀,谁知居然会在神宫再见,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当初要不是他出手,寒水神宫的妖女早就……项暐乍然想到在岳腾那儿似乎曾听到有人这么说,当时人多嘴杂,也没深思话中之意,这时记忆倒一下子清楚了起来;原来,他无意间救了他们布线许久才逮到机会行刺的“妖女”。

  冰珀瞧他面色一沉,在眼底五官间刻出阴影,心里也自有度量;端起平日漠然的表情,她淡淡道:“报上你的名吧。”

  “韦向。”他决定隐瞒真实身分,特别是这寒水神宫可能与金国有所牵连;以昔日归云庄在华北的声名来看,若是报出“项暐”,那么他寻找宁儿的行动势必会受到影响。

  “我不知道万其萨怎么跟你说的,但既然你是我的侍卫,那么──”绝丽出尘的脸上,勾起一朵没有温度的微笑,她冷着声音,做出了宣示:“我就是你的主子!而你,最好不要轻易尝试背叛!”

  项暐定定地瞧着她,不带丝毫惧意;从她的眸光中,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纤弱的女子,还是一如印象中的倔强好胜。

  他们就这么对峙着,谁都了解──这是场不能罢手的豪赌!除了争胜之外,别无退路!

  第三章

  该是万籁俱寂,天地皆寐的中夜时分,寒水神宫的大殿却是意外地灯火通明。虽然时节渐暖,地处内陆的凉州到了晚上寒意仍盛,尤其被殿里的凛冽氛围层层包裹,更是冻到骨子里去了。

  “是你?”冰珀被覆边滚兔绒的银白裘衣,亭亭立在殿堂中央,单薄的身子在火光的映衬下略显孱弱,然而,简短有力的一问,却教跪在下头的一男一女全身打颤。

  女婢颤巍巍地抬起头来,支支吾吾地回答:“帝……帝……女饶命,婵铃不是有心要泄漏帝女练功的地点。”

  冰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再理睬,转而对她旁边的男子问:“你是岳家军的人?”

  “事已至此,随你要杀要剐!我没什么好说的!”男子心里虽然惊恐,表面上还强作潇洒。

  “好一招美男计呀!”冰珀嘲讽道。

  亏他们想得出这等计策,知道直接探听消息不容易,改采迂回的感情诱哄,对她的贴身侍女下手,确实差点让她因而丧命,要不是因为有──他!

  冰珀用眼角余光飞快瞥了项暐一眼,立刻又收束回来。

  “帝女打算如何处置?”万其萨问。

  “背叛的下场,永远只有一个!”她轻轻说,微微露出了笑容,弧度完美的和主持祭典时一样。“来人……”

  就在她要宣布之际,突然传来“锵”地数声,接着壁间的火把如同叶落花坠般开始逐一跌落。

  事有蹊跷!

  “押下去!时辰已晚,明日再议。”她不疾不徐地交代,并差人处埋灭火清理事宜。

  “帝女……”万其萨的浓黑大眉紧攒,声音虽然没透露太多情绪,但冰珀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她右手一摆,硬生生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夜已深了,各位处理完就早点歇息吧。”

  说完便旋身返回寝宫,徒留众人的手忙脚乱和万其萨的满怀关切于殿堂。

  “韦向,你进来。”

  看来,还是瞒不过她的眼。项暐听到她的传呼,已然心底有数,从容不迫地进去准备面对她的挑战。

  “为什么第二次阻止我?”冰珀解下裘衣,端坐在镜前,习惯性地拿起象牙梳子梳理她的发。

  “你要知道原因吗?这对你来说,重要吗?你不是习惯一意孤行?”项暐淡淡地丢出了三个问号,低沉的声音里没有挑衅,只是将他所认识的她──那个宁死也不愿屈服、不愿受别人帮助的倔强女子──陈述出来。

  “你!”上下梭动的香凝纤手倏地停住,她的一双明眸瞪视着镜中的他,霎时竟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继续先前梳发的动作,寒着嗓子说:“我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你来费心。或许你还不知道我的另一个习惯,就是讨厌重复同样一个问题。”

  “姑娘毋需动气。”他微微一哂,仍以“姑娘”相称,恍若初见时,接着又问:“那名唤婵铃的小婢可是凉州人,原居于凉州城外不远处?”

  “你……”她没在意称谓问题,倒是后头那句让她姣美的面容上出现了绾结成峰的眉,无意识地。“你和她有什么关系或是牵连吗?”

  “是的!”

  “你希望我饶了她?”他干净俐落地回答,让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如果可以,当然!”

  冰珀看着铜镜中的他,虽然不能清楚他现出表情细微处,但可以感觉得到他说这些话并没有欺瞒。“或者,你可以试图说服我。”

  “事实上──”项暐表情沉稳平静,微带着笑。“和她有关系的,不只是我,姑娘亦然。”

  “哦?”

  “姑娘不会忘记早些时候曾暂借一间小屋疗伤吧?”

  冰珀放下象牙梳子,转过身来,清澈的瞳眸对上了他的,待他继续说明白。

  “婵铃是老婆婆唯一的亲人。”简单的一句话,蕴涵了所有问题的解答;项暐专心地注视着她的表情,期盼能发现些许变化。

  然而──他失望了!

  “你难道不懂得饶人处且饶人吗?更何况老婆婆对你、对我都有收留之恩!”她冷淡的沉默,让他忍不住怒气渐生。

  “那又如何?”冰珀的语气丝毫不带一点温度,森冷地重申道:“背叛的下场,永远只有一个!”

  “确实,她泄漏了你练功的地点使你差点遭到不测,但说到底,她不过是受人利用的棋子罢了,本身并没有加害于你的意思。”项暐侃侃而述。“你要有所处置,我不反对,也没立场反对,不过,至少留给她生路,就算是回报婆婆的恩惠吧!再者,她也服侍你一段时日了,看在主仆一场的分上,从轻发落,如何?”

  冰珀静默不语,从她细致如玉的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悄悄把视线从他眼底移开;片刻,才淡淡地开口:“你下去吧!”

  项暐也不再多言,转身朝外走去。

  “韦向──”她突然出声唤他,让他脚步暂歇,依旧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清朗地响起。“你最好不要轻易尝试背叛,因为,背叛的下场,永远只有一个!”

  项暐没有应答,待她语落后,挺直着身子,昂首走了出去。

   ※   ※   ※

  “最近闭关一阵,好吗?”

  “为什么?”

  “上回你的内息受到扰动,不是一直没能好好调养?何不暂时闭关,让功力恢复。”一连串的事故,使得万其萨对于冰珀的处境始终无法放心。

  冰珀不置可否,把头偏转了过去。

  “珀儿……”这曾是他专用的称谓,在初识她的时候,现在脱口而出,是希望能动之以情。

  没有反应!情绪未见任何波动!好一会儿,她才沉稳地开口对他:“万其统领,你最近往来神宫似乎太频繁了些,要是让义父知道,恐怕他会不高兴。”

  万其统领?万其统领!

  明明知道;她这么称他才合乎身分,可他有棱有角的脸部线条还是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明明知道,这是她受过多少非常人所能接受的训练才淬成的冷然,然而,这声“万其统领”依旧让他心中一痛。

  “帝女──”改回原本该有的称谓,万其萨尽可能保持该有的距离。“最近这里状况不甚稳定,所以……”

  “万其统领,神宫之事我自会拿捏!”再度正视向他,冰珀眼底是不容许侵犯的坚决。“况且,当初义父将练兵和神宫两事分交你我负责,我不过问练兵的情形,神宫这里也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是我踰权,我道歉。”该说她被教得太成功吗?万其萨深深地喟叹。那个掐着软软童音、口口声声喊着“萨哥哥”的小女孩已不复见,怕是永远都不复见了!

  “无妨,我只是稍微提醒你。”其实,她不想说这些的,毕竟他陪伴了她、保护了她十年,如同兄长一般;可是,万其萨不该让私人交情影响原本安排的计划。

  “那么,告辞了。”他抱拳一揖,不再多言,从心湖底渗出的苦涩,在粗犷的脸上刻出痕迹,是朵析不出笑意的虚弱咧嘴。

  步出神宫,往练兵的山中深处行去,披挂在身上的阳光虽炙,却还是让万其萨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   ※   ※

  西夏的星夜,似乎比江南的要来得辽阔多了,就像这里拥有遥望无际的大草原是江南见不到的一样,连穹苍亦是广义得令人为之惊叹;呼啸过每个草尖的风是不羁的无缰马,霸气地赶走了所有停云。

  记得第一次同商队走西域路线,他十三岁,宁儿才不过十岁大,临行前曾这么问她:“需要暐表哥带什么回来给你吗?”

  “什么都行吗?”小宁儿说这话时,是红着眼眶的,他还记得。因为他这一去少不了要个半年十月,她可不愿少了个伴。

  “嗯,都行。”

  “那我要西域的星星,听说,那儿的星星是历代和亲公主流下的珠泪,我要西域的星星!”她喜欢听故事,对这些记得最熟了。

  “傻瓜,星星怎么带得回来呢?”

  “不管不管!你答应我的,我要西域的星星!我要西域的星星!”小宁儿拉着他的衣袖,边吸鼻子边嚎啕大哭。

  即使宁儿渐渐长大了、懂事了,偶尔还是会这么嚷嚷,目的不是真的要西域的星星,只是希望他不要离家。

  而今,嚷着“我要西域的星星!”的那个女孩,会在西域的某个地方看着满天的灿烂吗?

  项暐无言,算算时间,剩下得不多了,答应大哥会在中秋以前回到苏州的,再不离开西夏,只怕他就要失约了。

  可是,他的宁儿……他的宁儿……会在哪儿呢?

   ※   ※   ※

  该死!真真该死!真真该死到了极点!

  没想到,最后,婵铃的下场竟然是受赐毒酒,仍是丧命断魂!

  眼睁睁看着惊得面色如纸的婵铃颤着手把毒酒往口里送,项暐一向带笑的俊逸面容也罩上了严霜,沉恸的心情让他难得升起的怒火直烧,而面对此情此景自己却束手无策,更是让他除了痛惜外满怀愧疚。

  “怎么,你不满?”此刻只有和他两人,于是她淡淡一问,唇边似有若无地漾着微笑。

  “我不满?我满不满意完全不重要吧?”项暐反讽道;说真的,她那事不关己的态度让他觉得很刺眼。“重要的是帝女你满意了没有!”

  “背叛的下场,永远只有一个,就是以性命为代价!”

  她说这话的语气和表情,让项暐彻彻底底寒心;她并不是觉得主宰生死有什么快感,而是──完全地漠然!完全地不在意!完全地视若无物!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冷血的人。”他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这些字。

  “谢谢你的赞美!”她笑了,眉眼折弯成月牙的弧度,美!却让人更觉心骇!

  “我怀疑你真的是人吗?你有感情吗?你曾经喜欢或憎恶过什么吗?”项暐向前跨步,一把抓牢了她的双臂,咄咄逼问。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拳打消她脸上那种没有任何喜悦之情的笑容。

  “哈!感情?喜欢或憎恶?这些不过是影响你下判断的阻碍罢了!”她冷笑一声,把脸别了过去,不想对上他逼人的怒眼相视。

  “难道你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让你心甘情愿付出关怀的人?”握抓着她的手指更用力了些。

  “这些人──重要吗?”

  好!好个反问!让他对她犹存人性的一点奢想都被打破!

  项暐松开钳制,只是定定瞅着她未曾改变的淡漠表情,许久许久,才冷冷地说:“今天,我终于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绝情了。”说完,他迳自回身,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没有温度的地方。

  “唔!”低声的轻呼从他身后传来,没有回首,项暐直直走了出去。

  好冷!好冷!

  “唔……”口中再次逸出声音,冰珀不自觉地环抱自个儿的身子蹲坐在地,然而却依旧得不到丝毫暖意。

  适才,她几乎是耗尽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强自镇定地与他交谈,不让自体内每个缝隙不断窜出的凛冽寒气削弱她的刚强。

  如今,他的离去,让她不得不坦然面对冻彻筋骨的痛楚,如坠冰窖。

  不能运功!不能运功!一旦运功抵抗,情况势必会恶化!

  冰珀整个人蜷缩在角落,因着剧凛剧冽而带来的难受感觉,如羽箭穿骨般蹂躏着她身体的每个部位,而她──束手无策!

  完全没料到这回会提早发作,难道是因为先前功力受创始终未愈?

  连咬紧牙关,不让它格格作响的剩余气力都没了,冰珀只能睁着空洞的眸子,等待浩劫后的平静……

  需要等待多久──浩劫后的平静?

   ※   ※   ※

  怎么会失常到对她动怒?离开她的居室后,项暐忍不住问自己。

  天可为证,以往他一向对任何人都是好言相对的,脾气好到宁儿曾笑说他缺乏愤怒的天赋!

  可是,为什么这个寒如玄冰的女子能三番两次挑起他的怒气?今天,更让他极度失态地忘形抓握她微细的臂膀。

  为什么?

  背叛的下场,永远只有一个,就是以生命为代价!在他反覆诘问自己的这当儿,眼前不自禁地浮起她说这句话的漠然神情,还是忍不住烧起忿恚。

  她不该这么冷血的!她,不过是个正值芳华的小女子罢了!

  这个念头的乍然冒出,着实让他心头一惊。她该如何、不该如何,他毋需在意才是,他可不是来担任改变她的工作的。

  项暐给了自己一个无奈的苦笑,脑海里却依然是她倔强冷漠的容颜。是啊!连冷漠她都可以倔成这样儿!

  “不对!”思及她的倔,他蓦地想起走出房门前的那声轻呼,好强如她,若非无法隐忍的痛楚,是不会任这种示弱的轻呼逸出口的。

  难道……

  不待多想,项暐立刻转回,往她的寝宫飞快而去!

  项暐心急如焚地闯将进去,见不到她如霜凝敛的神情,却看到她伏倒在地的娇躯,几个箭步过去,想要扶抱起她。

  天!她的身子怎么冻成这样?那肤触硬是让他的手瑟缩了一下,而颤动着的唇瓣也已漾现青紫。

  再细看她的眼瞳,更是让他的心斗然抽痛,那眸子空泛到即使是冷绝淡漠也没个踪影;这时的她,无助地像是奄奄一息的小动物。

  “姑娘,让我为你看看。”项暐搭探她的腕脉,发现纷乱的寒冰真气在她体内冲撞游走,倘若放任情形继续下去,后果会是如何?他没有把握!

  他不想拿她的生命做为赌注。“你忍着点,我运功替你收束乱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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