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必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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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回神宫后,她被软禁在寝室内,也好,原来就没有其他人、事能让她再放在心上了。她并不在意,反正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万其统领,王爷吩咐过在祭典之前不准任何人打扰帝女!”
万其萨完全不理会守卫的劝说,大剌剌地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拉起她的臂膀往外走。“我们去见王爷!”
“放手!”冰珀冷冷地阻断他的话及行动。
“我们一起去向王爷求情,说不定王爷会愿意饶你一命。”他低抑着音量,企图沉稳地说话,但是眼底的焦灼急切却掩藏不住。
“不!这就是我要的。”她抬起眼睫,黑深的瞳里俱是坚决的沈冷。
“为什么?”当初的预感果然应验了。他紧紧盯着她,声音微微颤着,自己却无力去分辨成因是生气还是担忧。“是为了那个小子吗?”
冰珀但笑不语,笑得很淡,淡得只是瞬间勾挑起唇角便又隐去。然而,万其萨清楚地知道,那是她的笑,打从心里泛起的笑,很轻,却美得令人动心失魂……这让他心痛。
“非得要你一死?”他痛心疾首地问。如果能够,他愿意放弃所有,来换取她的生命。
“你知道义父的性子,他会怎么做,你比我还了解。”
这下子,轮到他无言以对了;王爷生平最痛恨遭人背叛,冰珀这回确是犯到大忌了。
许久以后,他才困难地说:“不肯试试?”
“求情,只会让自己死得更难看、更没尊严。”她永远忘不了那团血肉相杂的“东西”当头淋下的悚栗,之后,她整整用了三个时辰不断反覆地搓洗头发。
冰珀顿了顿,稍稍放柔了脸部的线条,每回想到项暐,她便不自觉地漾出难见的温暖。她继续说道:“况且,我不想他被我连累。”
这才是主因吧?万其萨心里苦苦地想,这个事实已在他的心间烙下深刻的镂痕;终于,他将压抑在胸臆的所有情绪,化成重重一叹。“好吧!那……那就由着你吧!”
那就由着她吧……
※ ※ ※
思定之后,项暐立刻出了城门,就要往牙雪山去;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已被人盯上了。
“朋友,有事就现面一谈吧!”这种苍蝇似的跟踪,他觉得对彼此来说都太辛苦了。
“姓项的,我们是来为死去的弟兄报仇的!”
“你护着妖女,勾结外人,绝不能留你这种不忠不义的人活在世上!”是岳家军的人。
面对这些指控,项暐没有愀然变色,也没有勃然动怒;确实,应该跟他们把话交代清楚。
“我想和你们当家见个面,可否烦请两位大哥引见?”相较于那两人浑身散着的戾气,项暐显得态度有礼、语气平和多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他们本是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今被揪了出来,才不得不正面与他对上,否则,稍稍懂得爱惜生命的人都不会选择这种必死无疑的举措。
“好吧,你跟我们来。”两人对看一眼,有了默契;至少,在自己的地盘,人多可为恃。
再次来到岳家军的根据地,气氛是迥然不同了,还是一样嗅得出不友善,然而更多了愤恨杀气。
“项暐,你有个忠义双全的兄长,但是,你的行径却教我彻底鄙弃!”岳腾瞠视着他,厉声道。
项暐还是保持不愠不火的温煦,微笑着问:“哦?我做出什么对不起岳家军的事吗?”
“你还想自欺欺人吗?你私放了那个妖女,难道不是?”
“人是我放的。”他答得坦然,随即又反问回去。“但是,这有危害到你或是岳家军的其他人吗?”
这……确实没有……妙华寺众兄弟的殉忠,与他放人一事确实没有关联。
项暐端凝起神色,条分缕析地朗磬说出自己对整件事的观感。“秦楚之分,在秦为秦,在楚为楚;今天,倘若你身为金人,你们又会如何做?”
“但是,说是这么说,岂能轻易就原谅他们。”
“我并没有强要你们原谅他们,但我必须表明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他隐含着精锐的眼光,从岳家军每个成员脸上逐一扫过。“会进神宫,并非为了替你们打探情报;会救史兄弟出来,是不愿明知消息、见死不救。对于双方,我尽量做到问心无愧,不滥伤人命。”
“我明白了。”岳腾沉吟了许久,才又开口,语气倒是比先前和缓许多。“项兄弟,只能说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心平气和地思考过之后,他能接受项暐这样的想法。
“既然已经谈开来了,请容在下斗胆地说一句话。”项暐抱拳一揖。
“请。”
“对于神宫那个婢女的死,项某一直觉得很遗憾;我想,最好不要牵连无辜的人卷入这场纷争。”言外之意就是对于岳家军这件事情的做法,他无法苟同。
“嗯。”岳腾了解他的意思,而后,微笑问道:“那么,项兄弟,你要回苏州了吗?”
“不……”当项暐说出这个回答时,一双藏悲匿忧的清澈眸子,轻悄悄地莲浮上了心头,而他的思绪,则荡悠悠地飞到了寒水神宫……
※ ※ ※
寒水神宫的祭典!
她站在高高的祭台上,檀口折弯起的微笑一如过去,完美而无可挑剔,带着不沾染凡尘的清逸。
“措岗玛、措秀玛!措岗玛、措秀玛!”她口中喃喃念着神诀,明亮清越的嗓音回响在宫殿里,自有一股蛊惑人心的诱力。
按着往常的步骤进行,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但是,从来没有一次祭典能让她这么平心静气地看待最后的献祭。
在祭台后方观看的他手轻拍须髯,微微笑了,得意地睥睨着这些无知的百姓,享受掌握全盘的快感。
这证明当初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不直接用强硬的武力来征服控制,而是利用宗教信仰慢慢地收拢人心!
瞅了一眼祭台上的她,那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虽说早就开始进行训练下一位接手人选,但无疑地,她做得很好!
只可惜……他不能容忍背叛!
眼看钟情的人就要在面前结束自己的性命,想阻拦却无法出手,合该是怎么样的滋味儿?
他粗犷刚厉的脸上,没有太明显的情绪表露,但是绷得过硬的线条,却暗暗透出内心的情潮激荡是如何被强力压抑着。
为了防范侵扰而在外固守卫的他,只能遥遥望着高台上的她,一步步地接近死亡;而他知道,随着接下来的情形,他的生命也将有某个部分随之永远消失!
玉树临风的颀长身子,暗藏在离祭台不远、少人注意的角落。目光斜斜地往上射过去,瞧见的刚好是她的侧面。
隔了数日后再见到她,他发现又瘦削了些……
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回参加寒水神宫的祭典,在心境上、感情上竟会和上次的感受差别有若云泥。
这回,他再也不是袖手旁观的局外人,他是以两条人命为注头,除了嬴之外,无路可退了。
祭典!寒水神宫的祭典!
每个人都在屏息等待……等待帝女“回归侍奉”的惊心动魄!
第九章
“措岗玛、措秀玛!献渧以骨坚血热,赐我以水长草丰!”终于,该是她面对死亡的时候了!
冰珀纤细的身子缓缓跪倒,合上了眼,密起了睫;此刻她的心里一片敞亮,像是被暖烘烘的阳光给里着一般,在明晃晃的阳光里,她看到一张正对着自己深情凝睇的俊逸脸孔,漾着的浅浅笑意凭添了几分潇洒……
是他──项暐!
双手握举用以献祭的透明匕首,微微昂起下巴儿,刀尖对着心口,冰珀出手飞快,毫不滞泥地刺下……
“滋”地一声,某样物事破空而来,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击落了匕首,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瞧时祭台上已经多了个人。
“你……”冰珀睁大了眼瞧着来人,无语凝噎。
“你还欠我两个要求,想来想去,这桩买卖我实在亏太大了,所以决定回来向你索讨。”项暐对她温柔笑说,然后,不容她有其他反应,飞快地横抱起她的身子,施展轻功,向外而去。
台下的众人望得目瞪口呆。
后面的完颜泰脸色铁青,因着怒火狂烧而浑身颤抖;今日他特地邀集大夏王室参观祭典,目的便是要展现对于大夏民间的控制力,没想到居然被项暐那家伙破坏得这么彻底。
“来人!给我追!此二人杀无赦!”他终于忍不住走上台前,大声喝道。
众将士受了命令,立刻指刀提剑往外疾追。
群众眼见祭典已经告一段落,即如戏散曲终,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兄弟们,该咱们了!”洪亮的声音一呼,匿身于宫殿各点的岳家军纷纷亮出兵器。
寒水神宫顿时陷入一片血雨腥风……
※ ※ ※
厮杀之后的寒水神宫,尸横遍地,刺目而令人惊骇的鲜血染上了白净的殿堂;对战,本来就没有赢家,不过是看谁输得少罢了!
完颜泰踞坐在密室中央,挺直的背脊极力想要掩饰挫败的失意。
并不是说岳家军获得多大的胜利,事实上双方死伤的人数都很可观,而是没想到这一役让他失了面子又失了里子!早在项暐出手打落匕首的一刹那,他这场近乎完美的安排就已经被破坏了。
“启禀王爷,人……不见了。”
“什么?”完颜泰重重地拍案,一并发泄心中的怨恨。“连两个人都追不到,本王养你们这些饭桶是做啥用的?”
“王爷请息怒。”万其萨站出来为无辜的通报小卒说话。“以项暐的身手,一般的兵士是不可能追得上的。”
完颜泰也知道自己是借题发挥,既然万其萨替他找了台阶下,他也就顺势转移目标。
他略微提高声调,宣布道:“万其萨听令,本王赐你令牌一块,必要时可以调动大金在边境的兵力,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替本王收拾项暐和冰珀!本王不许他们继续存活!”
“万其统领,传本王命令,差人前往边境不许大金守军让他们进入大金。”面子失一次已经够耻辱了,完颜泰发誓绝不会再丢一次脸。“本王要在大夏解决这两个人,否则,以后本王还有立足说话的分儿吗?”
“仔细盘查进出各个药铺的人,要逮到他们,不会是难事的!”完颜泰嘴角扯出残酷冷笑,继续交代。“哼!想和本王作对?他们两个也未免太天真了吧!”
万其萨接过令牌,看着王爷说话的表情,即便是他,亦不禁有些骇然,仿佛冰珀已在他的手上任他折磨似地。
蓦然,他想起那个哭着喊“萨哥哥”的小女孩……
※ ※ ※
天色在叶影细碎中逐渐深黯,当胭脂般的流晕消失在西边的山头,立时便凝成一片浓浓的青紫色,带着醉意的昏暮踉跄地走入夜色中,没了身影。
从神宫出来,摆脱追兵后,项暐便抱着冰珀直往山里头去,毕竟搜城容易搜山难。眼看日头已沈,山林不久即将坠入全然的黑暗,他得赶快为他们找个安身之处,最好还能打点妥食物柴火……
“放我下来!”她神情沉凝地说,有些不悦;他这样不累吗?抱了个人还这么急奔。
“不!我不能让你再回神宫!”项暐难得如此直接地否定,边回答的同时,脚步未有片刻稍缓。
“放我下来,我不会傻到在这时候独行在山林野地的。”她不习惯这样被人抱着,特别是在她没病没伤的时候。
“保证?”
“嗯。”
“好吧!”听得她郑重的应诺,项暐也采取信任的态度,放她下来。“咱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
“从这儿上去,有间破庙,废弃许久了,但我想还能暂歇一宿。”
看她好端端地站在眼前,耳边的发丝微微随风轻动,表情虽然依旧淡淡溶溶的,但项暐却有种踏实的欢悦充盈于心;他满足地笑了笑,然后对她下战帖:“比比看谁先到?”
“你可以吗?”听到某人不自量力地向她挑战!冰珀眼底上了层饱含兴味的光彩。
“你可以吗?”项暐心里偷偷笑着,这个好胜姑娘,一提到较劲比试整个人亮了起来,看来她挺有自信的,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呀!
“比比看就知道高下了。”话才说完,冰珀双足一点,人已在丈外,而他这个挑战者,只得摸摸鼻子陪她赛这一回了。
破庙的情况比预想的好多了,门窗尚称完整,只是有些腐朽,倒也还能避风遮雨,里头主要是些灰尘蛛网之类的,稍稍清理一下就是个不错的栖身场所。
“本来想打点野味儿的,可这天色暗得快,不得已,只好请你将就一下了。”项暐从怀中掏出个已经冷硬的馒头,轻抛给她。“明儿个再看看能猎到什么好东西。”
明儿个?冰珀沉静的脸上没有其他的表情,视线悄悄滑落,细密如梳的长睫在眼下旋成弧线姣好的扇形影廓。她没有回答,兀自忖量着。
“怎么了?”他关心地问道。
“明儿个……”她吐气胜兰,清清幽幽地开口。“我回神宫去。”
“为什么?回去受死?”项暐不解,有什么事情难道不能和他一同想法子解决吗?“当初,你早知道回去是死路一条,是不?”
她没有应声代表了默认。
项暐心中了然,他端起神色,不顾她有没瞧见,灼烧的眸光就是直挺挺地打在她的脸上。
“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回去的!”他郑重地做出宣告;忧心如焚的滋味儿,当一回已嫌太多了。
好!很好!看来你已经忘记小白鸟的下场了……完颜泰阴怒的声音猝然在耳畔响起,让她不禁一颤。
冰珀抑着蛰伏心底的惊惶情绪,试图镇定地对他说:“我要回去,你别让我连自己都无法原谅!”
“那么,至少,你得给我一个更好的理由。”项暐平缓地说,不想和她起争执。否则,他真的想好好骂骂这个固执的姑娘──难道,她不知道有时候她的执着已经让他心揪得痛了吗?
冰珀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勇敢地抬眼向他,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要告诉他一个故事,一个有关女孩和小白鸟的故事……
项暐专注地聆听她讲述过往,却也没有忽略她佯自坚强下、一闪即逝的慌张害怕;于是,他想到了她历经噩梦后的第一句话,想到了她何以会态度嫌恶地看着小免儿、想到了她看他处理山雉时的愀然变色、想到了她经常抚理头发的习惯动作……
“就这样?”
“嗯。”冰珀顾不得壁上的尘垢,软软地倚靠在墙;天晓得,她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这段记忆剜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