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杨则尧是她的对象?
绕珍的话稀松平常,可听在她耳里,像一根细针似地,扎在皮肉上会令人惊猝跳起。芳岳下意识就是否认。「不是,他不是,我们只是朋友。」
「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应该……没有吧。」没听他提过。
「那好,芳姊不当新娘,当红娘如何?」她下的这帖可是猛药啊!「芳姊知道我的择偶条件是什么,现在有个现成人选,芳姊应该会优先想到学妹我吧?」
绕珍这么问,让她的思绪愈加纷乱了,迫切地,她想结束这话题,越快越好!?
「唔……你知道该达成的目标没做到,结果会怎样吗?」芳岳轻轻点头,以专家的口吻说:「以後大腿两侧会多出两坨肉,很丑的。」
「你别吓我啊!」
「那还不快去?」
「是是是,多谢芳姊指点。」其实她是顺著芳姊给的台阶下,因为现在正是闪人的最好时机,接下来啊,应该要留给芳姊多一点点的……嘿嘿……
「思考空间」!
※ ※ ※
「Carol,昨天我看到你跟一个帅哥在永康街吃芒果冰喔,是不是……」
「少乱猜,朋友而已。」
「嘿嘿,真的只是朋友吗?」
「对!只是朋友!」
——这是今天发生在公司的对话,她才踏进办公室,就被Kathy抓著问:没想到挡开了同事的追击,回到家竟又碰上绕珍的诘问。
咳,到底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抑或是……这表示,她不得不正视她和杨则尧之间的关系界定了?
我们只是朋友——她总是这样答,毫不犹豫地,也从来没有质疑过,所以安然度过在公司的一天;然而,今晚当绕珍将问题进一步推到「介绍对象」这方面时,她的心乱了。
真的,心乱了。
连带地,让原本惯用的答案也显得薄弱无力;甚至,她没向绕珍坦言那人就是她们曾经吱吱喳喳讨论过的Yang,而像过去那样以「工作」为由,用轻松自在的态度就化解了「择偶」方面的尴尬问题。
是她一直拒绝认真检视她和杨则尧之间,怕最後得出来的答案敦她进退两难。杨则尧是Yang,而她代表都铎艺术经纪公司,说什么也下能自打嘴巴,和他牵扯出超过工作的关系——
是的,按她向来的比喻,Yang是阿拉丁,她则是他的神灯精灵。神灯精灵只负责实现阿拉丁的愿望,她要做的,就是站在辅助的立场,让他在公共领域里发光,而非在他的私人感情生活里担任女主角。
公与私,公的部分是工作,她不能舍,也不愿舍,如果私人往来会违反工作原则,那么,她应该要按捺下的,没第二句话好说、没第二条路好选。
而这就是她迟迟不愿厘清两人关系的理由,也就是那个会教她进退两难的答案吧……
暗暗叹口气,杜芳岳苦笑著安慰自己——反正,依她择偶条件的「四不原则」来看,杨则尧呀,没一项符合。
没一项!
就在这时,床头的电话开始铃响大作,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了亮。
「的铃铃!的铃铃!」
她知道,打电话来的人,是他,杨则尧。
这几个星期,他总是会在她下班後,约她一起用餐。之後,或许散散步,或许看场电影、听场音乐会;如果当天她工作得较累,他就开车到台北近郊较宁静的地方,就敞开车门,两人吹著夏夜晚风,聊天,甚至什么都不说。
相对沉默,可以不是尴尬、闷得发慌,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而是倚靠、贴心陪伴,是尽在不言中的契合,是则尧让她有了这层领悟,以及亲身体验的机会。
送她回家、两人互道晚安了,他总是会在踏进自己家门後立刻打电话给她,很简单地,只是要教她放心。
唉,要不要接这个电话咧?在她已经下定某种决心的重要关头。
杜芳岳皱著眉头,紧紧盯著吵闹不休的电话,迟疑了几秒,最後——
「喂,我是杜芳岳……」
唉唉,算了算了!既然杨则尧还没有明白确定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为何,既然他没有明说她们的关系,那就让她暂时当只鸵鸟好了。
一只没有骨气又缺乏意志力的鸵鸟!
※ ※ ※
所有人都知道柯中捷今天心情很恶劣、很恶劣,一连五位牺牲者都在不情不愿的状况下被招入经理室「接受关心」。
是的,就在二OO二年九月二十日,都铎经纪公关部面临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
「经……经理,喝……喝……喝茶,消……消消火。」他肯定今天犯煞,才会被那些鼠辈同事推来恶猫这里挂铃铛,呜呜呜,好可怜哪!
双眼微眯、唇角淡勾、眉宇稍动,柯中捷冷冷一笑。「茶放在旁边就好。唔,Victor,我们来谈谈上次由你负责的case吧,就是藤田次郎到台湾演出那次。」
「啊?经理,现……现在么?」老天,那已经是半年多前的「历史」耶。
「现在。」
就是他了,第六位祭品!
当Victor垂头丧气地走出经理室,大家明白愁云惨雾还没散去。
「经理今天到底是怎么啦?活像是来了MC的女人,明明刚进办公室的时候还好好的嘛,怎么说变天就变天?」
「喂,随便你怎么形容,但请注意措词,不要随便污辱我们女性同胞。」Kathy针对著Warren的发言内容抗议。
「明明就很像嘛。」Warren缩缩脖子,嘀咕道。
「我记得……啊!我知道了!」记忆的灵光闪过,Warren连忙道:「经理要找Carol问梅堤.斯雅各的行程安排,可是听说Carol休假不在,後来,他就变了。」
「Carol不是把书面资料都交代你了吗?你没拿给经理?」第六位受害者Victor问Mary。
「有啊,我立刻就拿给经理啦,可是……」说到这,她就觉得委屈极了。
後面的话Mary不用说完,大家互看一眼,纷纷露出尴尬的笑,因为她就是头一位遭到柯经理毒手的可怜人哪。
「欵……我听邱秘书说过,Carol前不久被老板强迫休的长假,就是经理要老板这么做的。」Kathy还是有疑问。「我们跟Carol当了这么久的同事,她拚命三娘的工作方式谁不知道啊?加上Carol本来就跟经理八字下合,我想……」
「好好好!经理居然用这种小人步数?分明是怕Carol赢过他嘛!」Warren已经猜著Kathy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等等等,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Carol这次请假会让经理发脾气?」
「是啊,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
「你们想,会不会……会不会是经理对Carol……」眼珠溜溜,她悄声说。
「见鬼啦,Mary,你别乱传八卦!上自老板,下到咱们,大家都知道他们两个不对盘。再说,如果经理真的对Carol有意思,会那样故意跟Carol过不去?」
「这可难说喽,这年头笨的男人越来越多了。」Kathy掩嘴偷笑,接著道:「大家都有童年吧,有没有看过那种小男生,明明喜欢某个小女生,就偏偏喜欢拉人家辫子、掀人家裙子?就是要引起小女生的注意?」
「可是那是小时候哎。」Warren代表男性发言。
「Warren,你说得没错,可是,唉……」Kathy夸张地叹了口气。「感情智商停留在幼稚园阶段的男人呀,太多太多喽。」
一干女性笑翻,索性还有人吐出怜悯同情之语。「不过,如果真像Mary猜的那样,那我看经理的机会……」
大家不约而同伸出右手,手势全都一个样,圈圈,意思指……零!
经理室外,众人揣臆纷纷,经理室里,柯中捷一个人也心烦气躁。
为什么当他知道Carol请假的时候,火气就莫名地升了起来?蓦地,他想起许久前听到的、Kathy和她的对话——
「Carol,昨天我看到你跟一个帅哥在永康街吃芒果冰喔,是不是……」
「少乱猜,朋友而已。」
「嘿嘿,真的只是朋友吗?」
「对!只是朋友!」
——很寻常的对话内容,而且至少一个多月前了,但他就是记得牢牢的,半个字都没遗漏。
Carol和……一个帅哥在永康街吃芒果冰?虽然,他记得当时她回答Kathy的口吻十分认真,似乎很强调两人关系仅仅是「朋友」,但他还是觉得不舒服。
Carol的脑袋里不是从来只有工作,没有其他么?她不是连回家都巴著工作不愿放?他一直以为,杜芳岳是这个样子的。
什么时候,在她的身边多了个帅哥,还一起去吃芒果冰?他一直以为,不会有人欣赏她这种工作狂,不会有人……
除了他。
早在进入都铎之前,他就已经听过Carol这号人物,她的敬业态度和工作成绩在业界是出了名的。
成了她的上司,与她一起共事後,他才发觉这女人根本是用「豁出生命」的方式在工作;当她沈浸其中时,仿佛在她的四周都亮起了熊熊火光,明亮得足以眩人双眼。而这一点,既成了他的压力又教他疼惜,她的全力以赴就像是赛跑时紧追在後的对手,让他觉得备感威胁,同时,也担心她这种工作态度会不会伤身耗神,会不会舍弃了生活里的欢愉和轻松……
矛盾哪!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样的矛盾,甚至不知道该怎么与她相处、与她交谈,好好地,没有一丝火药味。
本来,他以为顺其自然下去他就会有机会,毕竟在她身边从来没有护花使者出现过,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越来越不对劲了——
像今天,她竟然请假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Carol是绝不会任私事影响上班的,所以,她个人的病假和事假应该都摒除在请假的理由之外。那么,她请假的理由会是……
会是他吗?那个和她一起吃芒果冰的帅哥?
※ ※ ※
九月的中部,阳光热情如火,螫得她一出集集火车站就立刻眯起了眼。
「喏,这个给你。」杨则尧从背包里掏出一顶运动帽就往她头上盖去。
脑门猛然有东西覆上,她反射地摘了下来。「是你的?你不戴吗?」
从她的手上拿回那顶运动帽,顺势又替她戴上了。瞅著她,他微微地笑著。
「运动帽是我的没错,可你难得穿得这么休闲,戴运动帽刚刚好,我喜欢看你戴。」
这回,她没拒绝,还被他赞得有些飘飘然。「那你怎么办?会晒成黑炭的。记者会的时候,人家还以为Yang是来自非洲刚果的大提琴手。」帽檐的阴影正好盖过了双眼,果然这样舒适多了。
「那很好啊,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刚果人的演奏功力。」挑高了眉,那是他得意时的标准模样,然後叽叽咕咕地开始「创造」刚果话。
「哟!已经『我们刚果人』啦?那看来我不必替你担心嘛!」他一开始耍宝演出,她就得努力憋笑。
「是的,请放心享用这顶运动帽,不必见外。」他在她头顶轻轻一拍。
杜芳岳睇著他,目光清湛,蕴涵温柔。
三天後,也就是下星期一,是Yang抵达台湾的「官方时间」,当天下午都铎已经安排了记者会暨欢迎会,正式宣告古典乐界的巨星「大提琴诗人——Yang」来台;在她心底,如此一来也就等於是和他保持距离的开始。
「怎么,刚果人哪里长得不对劲吗?」她的直视让他难得地感到不自在,是会令人心跳加速的慌忙。
「没有。」芳岳找话带过。「我是在想,我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刚果人约出来?还是请假跑出来玩的,真是……」
「真是明智的决定!」他直接接话。
嚇,什么他都能说咧!瞪著他笑眯眯的表情两秒,她认栽了。「唉……我真拿你没辙。」
「拿我没辙吗?」则尧的笑容更明亮了。「唔……我喜欢这说法,很喜欢。」
话说完,还一副很陶醉的样子。
「怎么了吗?这句话很怪吗?」他的反应怎么让她觉得毛毛的?
「不不不,好得很、好得很!我说了,我很喜欢这个说法啊!」
她还是觉得有点小小诡异,但瞧他似乎没打算解释,她也不想强迫。反正,这趟出游,对她来说,最大的意义是一场道别吧。
他们在火车站对面的车行租了协力车,则尧骑坐前面掌龙头,她在後头踩轮子,兼看车行赠送的集集镇观光地图。
「前面的那条路,左转。」芳岳负责指挥方向。
协力车听话地转向左边。那是条很宽敞的马路,没什麽车,连观光客都少,两旁行道树的枝叶伸向中间,阳光必须左拐右弯才能穿隙而过,落在灰扑扑的路面只剩下光点了。
「好舒服啊!」风由发间溜过,凉意入心,芳岳不禁逸了声满足的喟叹。
「闭起眼睛,放开握把,试试!」
「放开握把?」钦……这样好吗?
「放、心,我会顾好你的安全。」则尧说。
「嗯,好吧。」他说的,她相信。
於是,芳岳松开了握把,闭起了眼睛——
那是种很奇异的感觉。会有点小小的恐惧,因为放开手又没了视觉,但这也为她带来了令人兴奋的刺激。没了视觉,其他的感官一下子敏锐了起来。听,她听到了风声、林叶飘飘声、车轮转动声。嗅,她嗅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混著洗衣精芳香的汗味。阳光什么时候移来、什么时候移开,还有风的强弱,都记录在皮肤与空气的碰触里。
「芳岳,醒醒,前面是下坡,比较危险,手抓好。」前面的杨则尧出声提醒。
「哦!好,我知道了!」她轻快地朗声回答。是他给她打开心眼的机会,同时又替她关照现实的安危。
从没哪个人能让她如此安心的,除了她已去世的母亲。
「哇,好棒!像飞的一样。」她欢呼。下坡路段,完全不需使力,只要任协力车发疯似地冲啊、冲啊、冲啊!
风声猎猎,前面的他必须扯嗓说话。「嗳,有没看过迪士尼的阿拉丁」?
「看过什麽?」最後几个字她没听清楚。
「『阿拉丁』!」则尧使劲地说。
「哦,有啊!」芳岳也得用力喊话。阿拉丁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童话故事。
「嘿!很像阿拉丁和茉莉公主那一段吧?!」他心情好极了,甚至,甚至忘情地高歌了一句。「A whole new world,a new fantastic point of vi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