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啊,唐诺,我们快走啦!”手往唐诺的肘臂一拍,喜萌不等他回应,人哪,已经像火箭一样快步向前冲了。
最后,她挑了家牛肉面馆。
“牛肉面,太油了吧?对你的胃不好。”唐诺皱眉。
“不会啦,我点清炖的嘛,这样够清淡了吧?”喜萌凑出一脸笑。
“好吧。”想想,他勉强同意。
进了店、坐定了位置,喜萌立刻献上感激,双手合十,朝他一拜。“昨天,谢啦!”
“别拜、别拜,我还没作古。”这种谢礼,他可承受不起哪!
缩了缩脖子,喜萌转问:“你是怎么找到我那里的?”
“你皮夹里的基本资料里有电话、地址。”他说得淡淡,目光却如勾锁紧紧扣着她的表情。
果然,喜萌慌了。“什么?你看了我的皮夹?”
Jesus!这么说,唐诺瞧见他自己的“护贝名片”喽?
相对于她的震惊,唐诺倒显得沈着如常。“我也是不得已的,看你睡那么熟,实在不忍心吵醒你。”
“那那然后呢?”她的声音低弱了下去,因为心虚的赧然哪。
“然后我先打电话过去,是你室友接的;确定地址没问题、有人可以照顾你,我就送你回去了。”
“可是,我住在五楼,而且没电梯呢。”
“那有什么办法?只好抱着走上去了。”话,说得轻轻,气,也叹得轻轻。
“你你你你用抱的?”呕呕呕,被他抱着,她居然还睡得人事不知?
“嗯,到你的卧房。”
“什么?你你你直到我的房间?”这下喜萌没空遗憾了,一听他这么说,她立刻开始回想,这两天有没有把内衣挂在房里晾着,还有还有,棉被有没有摺、地板有没有扫
这时,服务生端来了两碗清炖牛肉面。“两位,请用。”
唐诺先舀了匙清汤尝味道。唔汤头不错。
当他要举筷夹面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吓着了--
“喂喂喂,朱小猪,你在干么啊?”唐诺扬高了声,向来的沈着已经被丢去喂狗了。
“啊!”如梦初醒,她错愕地看着他浓眉倒竖的怒容。
“这就是你所谓的‘清淡’?”他微动下巴,指着。
喜萌低头察看,那清炖牛肉面简直变成了“满江红”,而凶器就被她握在右手里,被逮个正着。僵着尴尬的笑容,她连忙把那小匙塞回辣椒罐里。
“没办法,这是习惯动作,一不小心就”她陪笑解释道。“嘿嘿!唐诺,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还不是因为他的话,她才会尽想着房间能见人否,结果猛加辣椒的反射动作就发在意先了。
“算了,我再叫一碗。”如果目光能杀人,朱喜萌大概已经被他卸成八块了。
“没关系啦,这点辣,对我来说,还算清淡啦!”她出言阻止。“而且,这样多不好意思啊!”嘿嘿,无心插柳柳成荫,如果真要她吃没加辣椒的清炖牛肉面,她可能会食不下咽。
“有什么不好意思,又不是不付钱。”
“别这样嘛,人家煮碗面也是很辛苦的。”喜萌频频安抚。“放心啦,我从小吃辣,我说这样是‘清淡’就真的是‘清淡’!”
她再说“清淡”这两个字,他难保自己不会在她耳朵狂吼“清淡的真谛”。
唐诺冷冷地撂了话。“如果不再叫碗面,可以,我们交换!”
啥?交换?那不等于要吃一碗用白开水煮的牛肉面?喜萌勉强笑应道:“这样不好啦,你都已经吃过了。”
“我是拿干净的汤匙舀汤,汤匙沾了口水后还没放进碗里。这面,只少了一口汤,没多加任何一滴我的口水,你放心吧!”现在,他和她那可怜的胃是盟友,而她的舌头,则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哦,这样啊。”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浓浓失落,呜呜呜,她要辣椒啊!
就这样,唐诺边灌水边解决了那碗“清淡”的清炖牛肉面,喜萌则是苦着脸,一点一点捞完了面条。他吃得大汗淋漓,她却是食不知味。
直到午餐用完,唐诺送她回到出版社,甚至道了再见,她都没听他提起“护贝名片”的事,难不成就这么刚好,他没看到?还是,他看到了却刻意忽略?
喜萌瞅着承载着唐诺离开的电梯,心中充满困惑--唐诺到底是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他们的关系?无论如何,最多最多,他也只当她是个“朋友”吧,因为他跟小谷一样是同志,这辈子是不可能爱女人的
看着电梯到了一楼,想着唐诺正大踏步离开出版社所处的大楼,喜萌轻轻叹了口气。唉,她多想将唐诺这样的陪伴与呵护解释成爱情哪!
真的很想!
二十三岁的某日午后,爱情如电梯,托载着芳心,就这么在幸福与叹息间起起落落。她不知道唐诺处在哪一楼,而她,又该如何才能停止这种升降,如何才能
找到他。
第四章
初秋的阳光还有几分燥,让他黝黑的脸庞覆了层汗渍。抬起手臂在额间任意抹了抹,他以轻快的步伐一举登上某公寓的五楼,直接按了电铃。
“谁呀?”接着,里层的木门打开了。
听着声音,他微诧,再仔细用眼睛确认。“嘿!莉颐,真是你?”
莉颐也没想到开了门会见着一个理着小平头、身穿迷彩服的颀高男子,随着眸光渐亮,唇畔的笑逐渐泛漾。“小谷!”
她打开外层的铁门,让他进屋。
“我们终于碰到面了。”小谷轻声笑道。“算算,一年多不见了。”
“是啊。”她倒了杯水,递给他。
自从大学毕业后,他入伍服役,她当了空姐,两个人的生活轨道算是分了岔。小谷有闲的时候,莉颐不见得有,当她回到地面放个小假,他又往往身在军中--就这样,两个人仅仅凭着少少的电话还有喜萌互通讯息,至于碰面?哈!最好想都别想!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意外地,在这样一个秋阳高高的周日下午,他们竟能有这场不期而遇。
“什么时候要出勤?”
“今天晚上十点。”莉颐答道,然后反问:“你呢?什么时候收假?”
“九点。”
“九点?差不多的时间。”
“是啊,真难得。”小谷微笑,有些无奈。“我常在想,要是继续先前那样,你忙你的、我忙我的,虽然还有联络,但或许慢慢地,我就找不到你,或者,你就找不到我了。”
“不会的,小谷。”她听得有几分感伤,表面却依旧含笑。“我会要朱小猪把你看紧,就算你想逃也逃不掉。”
“傻瓜莉颐!”温软地笑斥了声,他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有一天,当你和朱小猪都嫁人了,我终究得面对一个人独处的境地。女孩子一旦有了伴侣,生活的重心肯定就在另个人身上了。”
“笨蛋小谷!”莉颐有样学样。“你有阿勒,也没丢了我和朱小猪呀!”
阿勒是小谷大四以来交往的爱人同志。
“那不一样。”小谷摇头,笑里藏了苦。“同志圈里,再怎么亲密,都有朝不保夕的危机感。毕竟,这种关系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是特异的、不正常的。”澈亮的眸子直直瞅她,他认真地说。“如果,阿勒是我的天堂,你们你和朱小猪就是我的家。”
她从来不知道小谷将她们俩看得这么重要,也不知道总是温柔含笑的小谷在心头埋着这样的忧。莉颐握住了他的双手,真挚道:“既然你当我们是家人,那就是一辈子的‘好姊妹’,绝不会断了情谊。”
他没再说什么,淡淡笑开,话题一转。“对了,朱小猪呢?怎么没看到她?该不会还在睡觉吧!?”
现在是下午两点,对他认识的朱小猪来说,睡到现在不算夸张啦!
“她被唐诺抓去看早场电影了,我看要傍晚的时候才会回来。”
“赫!唐诺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能让朱小猪愿意去看早场电影?”
莉颐不禁调侃道:“是啊,你的‘好姊妹’宝座要分一半给唐诺坐了。”
小谷听了皱眉。“分给唐诺坐?莉颐,你这个说法不大贴切吧!”
“哦?”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唐诺又不是男同志。”他答得理所当然。
“什么?”莉颐的手倏地变成紧紧的抓扣。
“是啊,唐诺不是男同志。”转念再想,小谷立刻明白她会这么吃惊的原因。“你和朱小猪都以为唐诺是男同志,因为他常到‘墅’?”
“呃,是没错。”虚弱啊,她应得好虚弱啊。
“这个误会真是大了,唐诺不是,真的不是。”他失笑道。“如果他是的话,就不会来‘墅’一个人坐在吧枱边喝酒了。”
莉颐笑得尴尬,小谷说的没错--咳,这个误会真是太大、太大了!
到现在,她还处于震惊的状态。
唐诺不是同志!
唐诺不是同志,小谷说的!
莉颐在出勤前丢下的话,三天以来,始终在她耳边轰隆隆地回响着。
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她完全怔愣住了。这一年多来她对唐诺的“基本认识”竟然错得如此离谱?
千不该万不该,她和莉颐当初实在不该妄自对唐诺的性向做“合理的推论”,偏偏,这种事情她不好直接开口求证,而唐诺又向来不习惯主动谈论自己。
可现在既确定了唐诺不是同志,那就表示--有可能,他和她总算有了“不只做朋友”的可能!
Oh, Jesus!她究竟要为蹉跎了过去时光的愚蠢而哭,还是要为真相可能遂了心愿而笑?
“Judy,你还好吗?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服务生Leo凑近了问。“你拿着古巴兰姆已经好久喽,酒味都快走光了。”
“对哦,我真糟糕。”手里那瓶Bacardi生产的兰姆,她早就打开瓶盖了,可没想到,思绪一岔到莉颐的话上,她就出神了。
这下子,得加快手上的动作来调制客人点的饮品了。
“唔在‘自由古巴’后面,应该是”
当她低头寻看点单,低沈的声音破空而来。“朱小猪。”
“啊!”她倒抽一口气,惊梗住。
“这样就被吓到了?”是唐诺。
松气呼出,挤了抹干笑。“呃,我我在看点单嘛。”
“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唐诺问,语气跟平常一样。
“再三个,你等一下。”喜萌答,努力让语气跟平常一样。
当她一一解决了点单上的饮品之后,终于必须堂堂正正面对唐诺了。喜萌偷偷做了个深呼吸,同时告诉自己,唐诺不是同志这件事没啥好怕,她应该是更开心、更欢喜才对。
“你今天要喝什么?”
“等等再说,我有东西要给你。”他微微笑着。
眉挑起,她的眸光亮了。“哦?有礼物呀?”
答案,由唐诺直接从厚重的公事包里拿了出。
那是五个小猪吊饰,分别用粉蓝、粉黄、粉红、粉绿、粉橙的鞋带束结而成,现在让他的大手一把抓着,在吧枱顶端投射而来的光线里,轻轻晃着、转着,仿佛是衬着Jazz Music随意摆动姿态的曼舞。
“好可爱!”喜萌伸手接过,一脸笑得灿烂。
“今天出去吃午餐的时候,我刚好看到有人摆了摊子,用彩色鞋带做吊饰,其中有小猪造型的,于是就买了,想说可以送你。”
她点点头。“那路边摊,是不是颜面伤残人士摆的?”
“你怎么知道?”唐诺吃惊。
“以前我也碰到过。”
“喔,原来是这样。”他淡淡做了回应,然而转念再想,事情没这么简单,唐诺连忙追问:“朱小猪,你早就有这些吊饰了,对吧?”
他知道她有收集小猪饰品的习惯,既然曾经碰到过类似的摊子,她不可能会错过购买的机会。
哇,唐诺果然是做律师的,心思真密哪!喜萌吐了吐舌头,朝他扮了个鬼脸。“送给别人的东西,无论如何是不能讨回去的,这样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哦!”
她的话其实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唐诺不禁有些懊恼,浓眉皱起,问道:“既然你已经有了一组,还要同样的?”
“一组是我自己买的,一组是你送的,怎么会同样?”轻笑回答后,喜萌接着反问。“还是,你已经想到转送的对象?”
“这倒没有。”
“那就好啦,你的礼物我收下喽!”
见她说得豪气干云,唐诺坦然认了。“那么,五只猪仔,就请你多照顾了。”
“放心、放心,我会公平对待,除非”眨眨眼,唇际滑开神秘的笑,喜萌压低了声音道:“除非你做了什么可恶的事。”
“原来你收留的原因,是把它们当作人质?”他摇摇头,笑叹。
“什么人质?是‘猪质’!”她皱了皱鼻子,出言纠正。
“好,怎么说都随你,总之,把这些小猪仔推入火坑的是我,万一它们遭到什么不测,都是我的错。”这朱小猪呀,真拿她没办法呵!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喜萌一迳笑着。
赫!瞧她得意得咧,不杀杀锐气怎么行?唐诺决定出招了。缓缓地,他拨动低暗的嗓弦,吟了句:“暮霭沈沈楚天阔。”
“啊?什么?”她还没反应过来。
“这次不是轮到我出题考你?”他一派轻松自在,笑容潇洒得很。
“哦,对哦,今天轮到你出题。”喜萌这下懂了,他说的是调酒。然而,在此同时,她又陷入了另一个思忖的谜团里--
哎哎哎,要用什么样的鸡尾酒才能表现“暮霭沈沈楚天阔”?
暮霭沈沈楚天阔。暮霭沈沈,楚天阔。
这“暮霭沈沈楚天阔”嘛
啧啧啧,伤脑筋哪!
平时,回到家,洗去一日下来的疲惫,她会赶着入眠,把握能够休息的分分秒秒,而今天,她给自己多找了样差事,不完成,怕是怎么也睡不着。
喜萌盘腿坐在床上,旁边是两组小猪吊饰,她将颜色相同的两只小猪绾结在一块儿,让粉蓝对粉蓝、粉黄对粉黄、粉红对粉红、粉绿对粉绿、粉橙对粉橙。然后再踩着椅子踮起脚尖,把一对一对的小猪吊饰悬系在窗帘钩上。
“OK!大功告成!”
安全回到地面,喜萌仰望着自己的杰作,暖暖地笑了开来。
能像它们这样多好啊!找到各自的伴,手牵手、肩并肩,寒风来了一起抵挡,阳光来了一起享受,管它苦苦乐乐,都不会孤单。
关上最后一盏灯,喜萌缓缓合起了眼。
在迷濛的意识终要散去之际,她仿佛看见了唐诺,就在不远的前方,用他温沈的声音唤她过去,当她加快步伐追上了他,两人四眸相瞅,一起笑了。
手牵手,一起,心满意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