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连阿姨的女儿朱媛媛。”秦穆观坚定地说。
“胡说八道!朱媛媛全家都死光光了,她是个骗子!”周锡红尖锐的声调让朱媛媛瑟缩了下。
“二娘认为我是个没证据就乱说话的人吗?”秦穆观严厉地看着周锡红,待她识趣地闭上嘴,这才继续说:“当年发生火灾时,媛媛和奶娘以及她儿子到外地买东西,因此逃过一劫。在那场大火后,她奶娘精神状况一直很不稳定,什么事情都记不起来,所以媛媛对于秦朱两家的婚约始终不知情。一直到今年初,奶娘在临终前拿着玉铃铛说了一堆话,媛媛才知道一切。”
这是方才他从朱媛媛和江君口中得知的讯息。
朱媛媛感到身于不停地发着抖,江君为什么要让她独自面对这种场面?她好害怕啊!
突然,她的手被秦穆观握住,她感激地朝他一笑,并在他安慰的眼神中与他并肩走向纪素琴。
“娘,这是媛媛身上的玉铃铛。”秦穆观将它递到母亲手上。
纪素琴盯着手中晶莹如雪的玉铃铛,仍旧震惊得说不出话,当年她就是拿着这只羊脂白玉刻成的玉铃铛放到媛媛那个爱笑娃娃的身上啊!
“孩子,过来。”纪素琴握住她的手,仔细打量着她。
朱媛媛望着纪素琴盈眶的波水,自己也红了眼眶。
她从来就见不得人哭。
眼泪就这么滑下脸庞,朱媛媛拼命揉着眼睛,想在泪眼迷朦间看清楚纪素琴的表情。
“苦了你了。”纪素琴拿起一条绣帕擦擦眼泪,又拭干朱媛媛的泪水,“如果你娘看到你出落成这般水灵的模样,不知道有多高兴。”
“伯母……你别哭了……”朱媛媛哽咽地说着,她怎么可以欺骗别人的感情!
秦穆观看着这一幕,边笑边摇着头。女人的眼泪还真是吓人。
他揽住两人的肩,把她们安置到椅子上坐着,拿起母亲的绣帕为她擦干泪水,然后怜惜地抬起朱媛媛的下颚,“别再哭了,乖。”
他的眸光锁住她略微惊惶的目光,未曾有过的悸动涌上心头,多娇美的一张容颜!
朱媛媛屏住呼吸,看着他温柔地以衣袖擦去她脸上的沮水。
她现在该怎么办?她用力地眨着眼,两只手一下抓着裙摆、一下扯着衣袖,整个人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哟,才十多岁就懂得勾引人。我看哪,八成是她捡到那个玉铃铛,想上门敲竹杠。”周锡红语气刻薄地说。
秦穆观示意婢女倒杯茶给朱媛媛后,转身不客气地对周锡红说:“如果真是随便捡到的,她如何知道找上秦家?玉铃铛上头没有注明秦朱两家的关系。”
周锡红闻言一愣,但见秦豪雷没有阻止的意思,她便继续扯了下去,“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奶娘没死,又贪财,所以才随便找个人来演戏,想骗秦家的钱。瞧这丫头看人的狐媚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八成是私娼——”
“闭上你的嘴!”纪素琴瞪了她一眼,伸手把朱媛媛拉到身边,抚着她柔细的发丝说:“你和小时候,一样可爱,一双眼珠还是圆滚滚的,一张小嘴也长得漂亮,个子和你娘一样都是娇娇小小的。”
“十年前见的面,你还记得才有鬼。”周锡红咕哝了两句。
“二娘,如果你是想在这里泼冷水的话,请你出去,别让人误会秦家的人品。”秦穆观冷淡地说。他的脸庞在敛去那层温和之色后,威严得慑人。
“我偏要说!这野丫头是私娼处出来的。”人在面子挂不住时,总会反扑。
“媛媛,别理她。”纪素琴拥着朱媛媛,像是搂着一个她不曾拥有过的女儿。
“什么是私娼?”朱媛媛小声地问道。
“那是你不需要懂的事。”回答她的是秦穆观。
“有些女人就是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出身,好人家的女孩甚至连那两个字都不曾听过。”纪素琴笑着瞥了涨红脸的周锡红一眼。
朱媛媛咬着下唇,略带稚气的脸来来回回地看着两个女人。
她们在吵架吧,为了她吗?
她委屈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旁人只见到她的刘海盖着她的前额,却没人看见刘海下那双大眼再度泛起泪光。
“爹、娘,我先带媛媛去休息,她这一路辛苦了。”一双保护的大掌罩上她的肩,秦穆观清朗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朱媛媛甫站起身,即被拥入一个宽厚的胸膛——和江君瘦削的胸口完全不同的触感。
她摸摸发热的耳朵,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我没事。”秦穆观眼中的关心让她脱口说道,一股暖流涌上心窝,她甜甜地笑了。
“走吧,我带你到碧水轩。”秦穆观以指尖轻触了下她的酒窝,笑得别有深意。
朱媛媛迷迷糊糊地跟着他往前走,没见着纪素琴开心的表情,也没瞧着秦豪雷不悦地皱眉,当然也没听见周锡红挫败的咒骂声。
碧水轩是紧邻着秦穆观所住的观风楼而建的雅致别院。
从没有女人住进碧水轩——除了朱媛媛之外。
第四章
清晨的第一道阳光射入碧水轩的云纹窗棂时,朱媛媛就起床了。
向来和公鸡比赛早起的她,小心翼翼地摺好那一床织花锦褥,再度好奇地碰了碰铺在床上的紫茎席后,在床沿坐了一会儿。
朱媛媛眨了眨眼,拉着两条辫子发起愣。
现在该做什么?
昨晚秦伯母同她说了一整夜的话,她一句“不记得娘是什么样子”,让秦伯母足足流了一个时辰的眼泪。
“我是个坏人。”她无助地咬着唇,瞪着自己身处的豪华客居。
房里以碧纱妆点着,床的两侧设置着雕花栏杆,一张七巧拼桌上摆置了许多精致小点。
“汪!汪汪!”
咦,有小狗!
朱媛媛跳下床,飞快地朝门外跑去。
“哇!”她睁大眼看着门外那片在晨光中闪着光辉的绿草地。
现在已是秋天,草地上浅浅的黄绿正是她最喜爱的色彩。屋舍正前方有一条小溪流,缓缓流过那一片草地,水波映照着浓密草地,反射出碧色的波光。
“难怪这里会叫碧水轩。好好看的水喔!”忘了自己是出来追小狗的,朱媛媛蹲在小溪旁,用手拨动着冰凉的溪水。
“好舒服喔!”她掬起一掌的清凉,开心地拍在脸颊上。
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在确定四周无人后,她撩起裙摆,脱下鞋袜丢在一旁,忙不迭地跳入小溪之中。
“哇……”清脆笑声漫开在天地间,朱媛媛颈间的玉铃铛也随着她的跳上跳下而发出悦耳的声响。
“好舒服呢!”她笑眯了眼,唇边的两个酒窝不曾消失过。
在溪水里跳了好几下,顺道将周遭的建筑全收进眼里。她只记得秦大哥住在她旁边那栋被松树围绕的观风楼,秦伯母住在另一头的玉堂,然后……厨房在西边,就这样了。
她没有江君那种好记性。
“反正我会贴着江君,还是一样找得到路啊!”她用脚尖踢起一阵水花,一想到江君被她贴得脱不了身的无奈模样,呵呵地笑了好半天。
跳累了,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抱着双膝任太阳晒干她的脚。她动了动脚尖,双手抬高伸了个懒腰,像只甫睡醒的小猫。
“仙子住的地方大概和这里差不了多少吧!”她喃喃地说着,双眉蹙紧。
来秦家之前,江君告诉过她秦家是长安首富,而秦家掌事的秦穆观更是名门仕女的最佳夫婿人选。许多大官甚至不在乎他是个无官无爵的商贾,只想将女儿嫁给他,温文儒雅的他比长安城内艳闻不断的俊魅王爷——“靖王”官法昭还来得吃香。
反正江君说了一大堆,目的就是要她无论如何都要粘住秦穆观。
朱媛媛捧着脸颊,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她又不是蜘蛛,哪来的丝线粘住秦大哥啊?
她喜欢秦大哥,每次一站在他旁边,她就觉得自己很安全。似乎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他就一直在保护她,就连昨天,在她忐忑不安地走入秦家时,也是秦大哥那双温柔的眼瞳,安抚了她狂跳的心。
秦大哥是个好人。
而她居然要说那么大的谎欺骗一个好人。娘在天上会不会看到她骗人?她是想替娘报仇,可是报仇应该是针对刘明蝠那个坏人,为什么她要欺骗秦大哥这种好人呢?
想着想着,朱媛媛就红了眼,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打从离开出云谷后,她就没睡过一场好觉,每说一句谎话,她的梦中就多了一个谴责她的人影。
以后是不是要骗人骗一辈子?她揉着眼睛,泪水扑籁籁地滑落双颊。
“怎么了?”秦穆观关心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秦大哥……”朱媛媛惊讶地抬起头,忘了擦干泪水,她仰着一张湿漉漉的小脸愣愣地望着他。
秦穆观抚了下她冰凉的肌肤,将手上的斗篷披在她肩上,她在外头坐了有半个时辰。
“是旅途太疲累了吗?要不要我找大夫替你看看?”秦穆观替她擦去泪痕。
她的天真烂漫让他不由得多心疼她几分,念起她曾受过的苦,成长的艰辛,他怎能不多护着她一些呢?
“不累,我一点也不累。”她摇摇头,才与他关切的眼神相对,眼泪就不听使唤地往下掉。
“怎么又哭了?”秦穆观的大掌捧住她的脸,任她的泪水沾湿手掌。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啦。”朱媛媛边揉着眼睛,边哽咽地说。哭到最后,她索性拉住他的衣袖,把小脸埋进衣袖,一如她常对江君做的举动。
秦穆观见她哭得厉害,伸手把娇小的她搂入怀里,轻轻拍抚着她不停抽搐的背。
“对不起,我不该……一直哭的……江君说我是个爱哭鬼……他不喜欢我哭……”用他的衣袖蒙着自己的脸,她的啜泣声仍不断地传出来,“可是他的袖子比较宽……哭起来比较好哭……我等会再帮你洗衣服……”
秦穆观看着胸前娇小的嫩黄身影,保护欲油然而生。他一向以冷静稳重自诩,怎么今天竟在屋外抱着一个姑娘家呢?
“想哭就哭吧,秦家的绸布庄,足够裁制大量的衣服供你哭。”他低下头在她的耳畔说着。
“你……不生气?呃!”她打了个嗝,不好意思地从他袖间露出一双红红的大眼。
“为什么要生气?”秦穆观一笑,轻抬起她带泪的脸庞,仔细地拭干她的泪水,“你来到秦家,我高兴都来不及了,哪来的气好生呢?”
朱媛媛睁大双眼,直直地望着他,强烈的内疚感让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她呐呐地说:“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很笨,住在谷中那么多年,我什么都不懂。”她咬着下唇,一脸的委屈。
秦穆观晶亮的眼瞳直勾勾地望着她,“你怎么会傻笨呢?我喜欢你的天真,我并不希望你有任何改变。”
“你真的不觉得我笨啊!”她高兴地跳下大石头,“哎哟。”赤裸的脚底刺进一颗小石子,疼得她呲牙咧嘴。
“小心些。”他伸出一臂接着她,已经愈来愈习惯她这种小灾难不断的情况。
秦穆观半蹲下身,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抱着我的颈子。”男性的手掌轻轻地包握住她的纤足。
女性白嫩的小脚沉陷入男子微褐的手拿中,显得娇弱且不盈一握。
他咽了口口水,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蠕动的足尖,他的双眸蒙上一层纯男性的占有。
“别动。”他抬眸望了她一眼,目光就此胶着在她细致的脸上。
“怎么了?”她轻咬着红润的唇瓣,在他深沉的注视下心慌意乱地挪开目光。
他为什么要那样看她?好像饿了三天的人看到食物一样,难道……
朱媛媛努力地抬起上半身,拚命看向自己的脚尖。
难道她的脚看起来很好吃吗?
她倾身拄前探视,坐在秦穆观大腿上的娇躯不安分的蠕动着。
“别乱动!”他低喝一声,用手压住她引人犯罪的举动。
“我想看我的脚。”她的脚白白的会好吃吗?
她熬冰糖猪脚时都要把肉闷成油亮的褐黑才会入味啊!
“脚没事,放心。”他极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用最快的速度挑出她脚掌中那颗尖锐的小石子。“你的鞋子在哪?为什么不穿鞋?”
他是个正常的年轻男子,而她可口得一如春日里的新生蜜桃。为了转移自己的遐想,他迅速以一条方巾裹住她的脚,扶正她的身子,拉开两人的距离。
“鞋子在那边。我看这水踩起来很舒服的样子,所以就把鞋子脱掉了。”她伸手向前方一指,才向前走了两步,又险些在湿滑的草地上滑一跤。
“好险。”她拍拍自己的胸口道。
秦穆观在心中叹了口气,长臂一伸,打横抱起她。
“你的力气好大喔!”朱媛媛开心叫嚷着,完全不懂何谓闺女的羞怯。
她熠熠发亮的大眼崇拜地看着他,一双赤裸的脚肆无忌惮地在空中踢了起来,高兴地笑着,“我飞起来了。”
秦穆观扬起嘴角,因为她的快乐而快乐。他微抬高手臂,让她的身子离地面更远。轻盈娇小如她,还不至于造成他的负担。何况,他喜欢她的笑容,刘海下的闪亮眼睛眯成一直线,美丽的樱唇微张,露出两排贝齿。眉开眼笑的她,散发让人移不开眼的光彩。
朱媛媛举起双手在风中摇晃着,闭上眼睛想像自己是一株被风吹动的小草。
“啪”地一声,她的手掌不偏不倚地甩在他脸上。
秦穆观嘴角抽搐了两下,她的力气还挺大的。
“我的天!”她随即睁大了眼,微红发热的小手捧住他的脸颊,“你要不要紧?要不要紧?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秦穆观僵住身体,一任她身上甜甜的香味飘入鼻间,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感觉到她微翘的鼻尖拂过他的鼻子。
朱媛媛兀自专心地想在他脸颊上找出伤口,完全没注意到他火热的视线。
“没有伤口。”她的口气中有点失望,她一直想帮别人擦药的。
江君是个好大夫,所以她向来只有站在一边看他替病患包扎上药的份,她多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接收到来自病人尊敬的眼光啊!
如果秦大哥受点伤的话,那就太好了。
朱媛媛眯着眼,又把脸庞及身子朝他贴近了一些。
她的手掌还是很痛,他为什么不受伤呢?
“唉!”她叹了口气,少女的气息幽幽地拂过他的唇边。
如果她用指甲抓破他的脸,他会不会反打她一掌?
朱媛媛扬起卷翘的睫毛,直盯着他的眼。
“你该下来了。”秦穆观的声音沙哑,双手不着痕迹地把她抱离他的身体。
“可是还没走到鞋子那里。”她无辜地看着他,一脸想贴着他的样子,“我喜欢你抱着我,好舒服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