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传闻,隋炀帝杨广在第三次出游江都时,在一处隐密的山洞中留下大笔财富,以待他来世再度取用。
而记载这笔财富的地图,被一名连姓老臣忠心地守护着。隋朝亡了,老臣死了,这张宝藏图依然留在连氏家族中。
后来连氏家族移居到出云谷——一处鸟语花香的人间境地,成为当地的望族。为了预防恶人夺取那张宝藏图,连家人将宝藏图分成四等分,分别藏在出云谷旁的东西南北四座村落中。
若那位背后有着黑羽标纪的隋朝帝王再度转世,连家人将会告诉他如何去寻找这张宝藏图,只因他们是受过皇恩的旧臣后代。
只是,来生转世未免虚幻,连家老爷的醉言醉语却惹来一场惨绝人襄的杀戮。一名杀人无数的强盗头子刘明蝠,夺取了连家的传家之宝——削铁如泥的出云剑,他用这柄宝剑一块一块地割下连家老爷的肉,逼出了宝藏图的下落。
那一日,连家数十条人命全死于强盗之手,一把恶火烧光了连家庄。
那一日,连家除了嫁至西村的么女连冬月,就只存活了一个医术,武功皆一流的三女连秋月。
当时正在自闭穴道练一门新功夫的她,在刘明蝠来袭时被父亲推入书房地道中而逃过一劫。她待在地道中,听到了所有残酷的实情,因此走火入魔、神智恍惚了将近一个月。
故事结束了吗?
连家庄大火过后的一个月,早已不把杀人当成杀生行为的刘明蝠,一不做二不休,烧光了东西南北四座村落,并派属下守住出云谷的所有出入口,没有一个村民逃过这场劫难,唉,几百条人命啊!
故事结束了吗?
当神智恢复的连秋月发现自己已来不及拯救她的冬月妹妹时,当连秋月在东村找到几个生还的小孩子,当连秋月发现她不是孤单奋战、当连秋月想起年轻的孩子有着无穷的潜力时……
故事才刚要开始。
“这里没人了。”
孩童的声音在一片荒烟蔓草间回荡着。
“都仔细找过了吗?”一身白衣的女人,从高及人腰的杂草间缓缓走出来。
“嗯。”小孩子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有一双成熟、仿若看破世间苦难的黑瞳。
“天快黑了。”女人对着天空最后一道的夕阳说。
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三天了!
这里是她妹妹所居住的西村。三天之前,这片废墟还是一个正准备举行大型祭典的热闹村子。
那些喧哗的人声、那些洋溢着喜悦的面孔、那些锦簇的花果仪器,如今只剩下一团团灰黑的焦土。
谁会想到清晨时的一把大火会烧毁了整个村子?而那些从睡梦中惊醒逃出家园的人,又怎会知道火场外等待着他们的,是另一种更残忍的死亡方式呢?
奉命不留下一条人命的强盗们,持着大刀砍死所有仓皇而逃的村民。
她的妹妹连冬月、妹夫朱明石及五岁大的外甥女朱媛媛,如今全都化成一片尘土。
连秋月看着手上那只玉铃裆,那是媛媛自小挂在身上的东西——她刚才从一具无头的小女尸身上取下来。
她握紧拳头,亲人惨死的伤痛,早化成一波波报仇的呼声,刘明蝠一个月前杀了她全家人,一个月后又夺走她妹妹一家人的生命,她发誓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绝不会放过刘明蝠。
“师父,我们还要再找吗?”江君瞪着脚下的一具尸体问道。
“不用了,西村大概全部……唉!”连秋月轻叹一声,接着拍拍他的肩,“人的死亡并不可怕,那是每个人必经的道路,你该感到害怕的是人的野心,那些恶魔杀害了这么多条人命,只为了一个‘财’字,他们比你脚下的这些尸体更可怕。”
江君点点头,一语不发地抿着唇,连日来未曾好好入睡的他双眼有些浮肿,瘦削的身子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没有人能在目睹自己的双亲被活活烧死后,还能好吃好睡的。
“师父,树上有一间屋子。”江君指着岩壁旁的一棵大树说,以前哥哥也曾在家里的大树上盖了间小屋子。
“是吗?”连秋月才抬起头,就听到树梢间传来一阵悉悉窣窣的声响。
她怀着一丝希望,飞身窜上树枝。西村至今尚未发现有任何生还者。
连秋月眨了眨眼,以适应树屋内的阴暗。
“媛媛!”她惊叫出声,激动地看着那个缩在树屋角落的小女孩。
这双圆滚滚的眼睛与媛媛一模一样!
“丫头……”小女孩抓了抓腮,小脸上满是脏污。
“我是阿姨啊!媛媛不认得阿姨了吗?阿姨去年到过你家啊!”连秋月拿出一条手绢擦拭着那张小脸,只见白色手绢都擦成了灰色,小女孩脸上还是有些擦不掉的污渍。
“我是丫头,不是圆圆。”小女孩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把不干净的手指头塞到嘴巴里,“娘娘……”
“我不是你娘。别吃手指头,很脏!”连秋月连忙拉出小女孩的手指头。
“痛……要呼呼。”小女孩指着自己的额头,对着连秋月娇憨的笑着。
小女孩的额心有一道拇指般长短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却依然有些红肿,显然是刚受伤不久。
“阿姨呼呼。”她抱起小女孩,挑出伤口上的木屑,小女孩大概是撞到桌子吧。
连秋月动作轻柔地在她的伤口上药,冰凉药膏换来小女孩的一个微笑,她知道这女孩不是媛媛,可是却像极了媛媛啊!
“娘……不见了……”小女孩推着她在树屋走了一圈。
连秋月惊奇的看着四周,“我的老天爷!”树屋内有小床,小桌子,甚至还有一个装食物的橱柜。
这不是孩子玩家家酒的小屋,里头真的住了人!
“娘娘不见了……丫头肚子饿饿!”扎了两根朝天辫的小女孩从橱子里拿出一个空陶罐,拼命地朝连秋月摇头,“娘娘不见了……丫头想娘娘……丫头饿饿……”
连秋月一阵鼻酸,这个娃儿饿了几天啊!陶罐内连一点食物碎屑都没剩下。
这娃儿的娘,想来已经遇害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掏出一颗补气的参糖放到小女孩的嘴里。
“丫头。”小女孩用手指指自己。水亮的眼瞳笑得像两道弯月,那是不解人间疾苦的笑容。
连秋月怜惜地抚摸着她的额,“我叫你媛媛,好吗?”
丫头和媛媛,有着同样可爱的笑容。
“圆圆?”丫头指着自己的脸,画了一个圆,娘娘都是这样做的。
“是的,媛媛,朱媛媛,这是一个美好的名字,从今而后,你要代替朱媛媛好好地活下来。”连秋月拉起“朱媛媛”的手,走向树屋外。
“娘娘在下面。”小女孩咽了一口口水,用手指了指树下后,又飞快地钻回树屋内。
娘娘说不可以下去,下去会痛痛!
“媛媛,你待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说完,连秋月纵身跃下树,在树屋周遭寻找丫头母亲的遗体。
“你找到朱媛媛了?”江君仰头注视那团黑黑的小人影,若不是大火烧掉部分的枝叶,这树屋的位置顶隐密的;自己会发现,凭借的是过人的好眼力。
“她不是媛媛,不过她的年纪和媛媛相仿,还有一双和媛媛一样的圆圆大眼。”
连秋月在几步外的树下,找到一具女尸。她蹲下身,打开女人紧抱在胸前的一包东西——是一包果子。
这女子八成是丫头的娘吧,否则这种果子又酸又涩,平常人是不会把它当成宝一样地抱得死紧。
女人是被刀子砍死的,僵硬俘肿的脸上依稀可看出她生前的面容请秀。
连秋月转头对江君说:“去拾些干叶子过来,我们帮她火葬了她母亲吧。”
“那个孩子为什么住在树上?”江君低头捡着树叶,说话的口气不像个七岁大的孩子。
“我不知道,也许她们母女在躲避敌人的追杀,也或许她们母女是不见容于世上的。我妹子曾说过村子有一个被强暴的女子怀了孕躲到树林里,也许就是这对母女吧。”
连秋月用树叶覆责住女人的尸体,飞身又回到树上。
“媛媛,我带你下去。”
小女孩听到“下去”两个字,吓得拼命摇头,同时躲到桌子底下,“不下去……下去痛痛……娘打人……痛痛……”
“媛媛,你没有下去过吗?”连秋月轻声问道,这个小女孩勾起了她心里潜藏的母性。
“下去……娘娘打……丫头不去……”小女孩一双水汪汪大眼眨啊眨的,身子却一动也不动。
连秋月直瞧着她,总算找出为什么小女孩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像同年龄的孩子一样流畅的原因。
这孩子唯一见过的人,大概只有她的母亲吧!
她握住小女孩黑黑的小手,“闭上眼睛,我带你去吃饭。”
“饭。”小女孩听话的闭着眼睛,小手抓了抓鼻子,小小的菱唇笑得开心。
连秋月把她抱在身上,直接纵身往树下飞去。
“她好臭!”江君嫌恶地看着缩在师父怀中的脏小鬼。
“不臭……娘不在……没水水……澡……”只懂得一些词汇的小女孩紧闭着眼反驳。
连秋月放下她,轻声地说;“媛媛,张开眼睛。”
小女孩立刻睁开双眼,却被眼前宽阔的视野吓到除了树屋外,她从没见过其他的东西。她抱着自己的手臂,小小的身子猛往后退。
“怕……怕……丫头……要娘……”
她一个转身撞到一棵大树,额上的伤口立刻沁出血,眼泪迅速滑落眼眶。
林间倏地扬起一阵风,卷起地上四散的落叶,泪珠还挂在脸颊上的小女孩,被这种未曾见过的景象夺去了注意力。
她傻呼呼地伸出手,着迷地想去触碰那些飞起来的叶子。
“将她娘火葬了吧!”连秋月叹了口气道。
“不告诉她她娘已经死了吗?”
“你如何对一个这样的孩子解释死亡?”说完,连秋月自一棵果树上摘了几颗果子放到小女孩手里。
她嘻嘻一笑,把果子分成两堆放着,抬起微笑的小脸对连秋月说:“一半给丫头,一半给娘娘。”
江君撇过头,只觉眼眶有些发热,于是弯下身点燃尸体上的落叶,然后走到小女孩身边,拉住她因为害怕火光而颤抖的手。
橘红色的火焰焚尽了所有能燃烧的东西。
人生与死亡,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小兔子,你别跑啊!”扎了两条长辫子的小女孩,在山坡草地中快速地奔跑着。“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不是要捉你来炖肉啦!我只是想问问你,胡萝卜是在哪里来到的?”
她在和兔子说话吗?秦穆观站在一边,有趣地看着那个鹅黄色的小身影,穿梭在一堆绿草红花之中。
“小兔子真是没有爱心,都不等我就跑了,唉,江君忙着替兰若姐姐煎药,冷蝶姐姐又捉了几只毒虾蟆,说要提炼什么毒的,都没人陪我,很无聊、无聊极了、无聊得很。无聊啊!”
朱媛媛说着说着,自个倒笑了起来。
“难怪师父老说我傻呼呼的,江君说只有小笨虫才会自言自语。”朱媛媛拔了一根草敲敲自己的脑袋,圆圆的小脸上嵌着两个甜美的小酒窝。
秦穆观着迷地看着小女孩的笑容,只觉得她像个花中仙子一样。他那些堂姐妹们,个个脾气骄纵得让人不敢苟同。
“汪汪!”一只小黄狗自秦穆观身后冲到朱媛媛身边,她笑嘻嘻地抱着它打了个滚,然后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小黄狗摇着尾巴追着一只蝴蝶而去。
朱媛媛看着蓝蓝的天,她还记得两年前第一次看到太阳时,吓出了一脸的眼泪鼻涕。
“娘娘,你在上面吗?丫头很想,很想,很想你……”她朝天空伸出一双被太阳晒成微红的手,唇边的笑意悄悄地消失了。
“我可以在这里坐下吗?”秦穆观刻意在离她几步外的地方发出声音,不意却还是吓到了她。
“你你你……”朱媛媛一跃起身,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跳来跳去。
这里竟然有个人!
“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秦穆观才说完,便摇着头笑了起来。
自主以来,似乎每个坏人都是这么说的。
不明就里的朱媛媛跟着他一起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觉得这个人笑起来很好看,跟兰若姐姐差不多好看。
“你笑什么?”秦穆观友善地问道,不自觉地放柔了语调。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朱媛媛一双大眼眨了好半天,才想起师父说的话——不可以随便和不认识的人交谈。
“你告诉我原因,我便会告诉你哪里可以找到长满胡萝卜的田地。”他跟着小黄狗沿路走来时,正巧在山脚下看到一整畦萝卜田。
“真的吗?”朱媛媛高兴的朝他跳近两步,可爱的模样像极了小兔子。
“真的。”他稳重地点了下头,微笑着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了吗?”
“我为什么笑得很开心啊?这个问题很难耶!”朱媛媛摸摸头,吐吐粉红色的舌尖,“我忘了我为什么要笑,可能是因为你在笑吧!冷蝶姐姐说我傻傻的,别人笑,我也就跟着笑了。”
说着说着,她又咧开嘴笑了,两个小酒窝甜蜜地挂在唇边,引得秦穆观也跟着扬起嘴角。
“胡萝卜在哪里?”
“在东边的山脚下。”
“山脚下啊!”朱媛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挣扎。“山脚下有很多人,师父说不能去那里。”
他们现在暂时不住在出云谷内,因此不能到处乱跑。
那个大坏人刘明蝠怕出云谷还有生还的人,每年总会派人放火烧掉所有草木,所以他们每年都要在出云谷右方的这座山头住上一、两个月。
“如果你不能去,那么我明天替你拿一些过来,好吗?”秦穆观冲动地说,有些人天生会引起别人的保护欲,眼前的小女孩便是如此。
“真的吗?真的吗?你好好喔!”朱媛媛一个劲地嚷着,整个人站到秦穆观面前。
“你好高!”她仰头看着眼前的人,突然低呼一声,“你是男的!”
她没见过男人吗?秦穆观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朱媛媛好奇地看着他的脸庞,伸手摸了摸他的两道剑眉,“你的眉毛好好玩,和江君的不大一样。”
“江君是谁?”
“江君……”她苦恼地咬了下拇指后,才呐呐地回答,“江君就是江君啊!”
朱媛媛揉揉脖子,觉得颈子好酸。江君的个头没有大哥哥这么高,她看过的人就属大哥哥最高,连森林里的大黑熊站起来也没这么高吧!
在七岁的朱媛媛眼中,十五岁的秦穆观是个庞然大物。
“要不要坐下来?”秦穆观率先坐下,拿出一方手巾铺在身边暗示她坐下。
不过她却拎起手巾,开心地在脸上摩挲着,“这布软绵绵的,好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