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瑜松开束得他头皮发疼的发,让直顺的黑发自然地披在肩头,摘下了眼镜,揉着眉心,“除非你也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从没见过他的这一面!
盛子薇呆愣地瞅着高瑜,对于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她的注意力全集中于他解开了发、除去眼镜之后所散发出的狂野与性感。
因意识到他的魅力,她的脸上开始泛着蔷薇般光泽,盛子薇在刹那间感到心被使劲地揪动了。这是什么感觉?
惊悸?迷惑?害怕?还是……渴望?
她被自己脑中浮现的句子吓了一跳。
她怎能有这种想法?她不该渴望一个男人的。她不要男人接近她,也不要自己去接近男人。
男人会伤害她!就像那个人一样!她不要!
盛子薇半歇斯底里地转过身,敲着车门想离开这窒人的空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慌乱的样子映在高瑜眼中,又是一阵心急。他让她想到了什么吗?否则她何以如此仓皇失措?
“子薇。”他用沉静的声音试图稳住她的情绪。
高瑜硬是拉着她靠向他,强迫她看着自己。
他不要她再度缩回她的壳中,表面上心如止水,却永远活在恐惧中。
“不要!不要!”盛子薇将身子蜷起,脸埋在膝盖之中,不断地啜泣。“不要打我。”
“子薇!”高瑜抬起她的脸,要她面对自己。“看清楚,我是高瑜,你的丈夫!看着我!你看清楚我!”他握起她发颤的手,覆上他的轮廓。“我和他不同!你分辨不出来吗?”最后一句,已是无力地低语。
头一次,他感到心寒。
难道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把她从那个恐怖记忆中拉出来吗?莫非他永远只能站在她身后,不能走近她?
他垂下眼睑,吐出了一口气后,才有勇气再看向她,就怕望见她排斥拒绝的神色与心情。[HJ]
木然不动的她,从迷蒙眼瞳中滑落泪滴,眼神也开始有了焦距。高瑜再也不敢去猜测些什么,任何一种期望都可能代表失望。
他应该更有耐心的,两年都等了,还急于这一时半刻吗?高瑜松开她的手,倚靠回驾驶座上,疲累地合上眼。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紧闭的眼脸。
他不敢张开眼睛,生怕惊吓了她;不敢说话,生怕破坏了此刻不可解的谜样气氛。他任由她柔软的小手拂过他的眉眼鼻唇,探索他的每一处轮廓。
他预想她也许会使劲地给他一巴掌,也许会忿忿地拧扭他的面颊,甚至狠狠地咬他一口,却不料她会开口叫他的名字。
“高瑜。”
他霍地睁眼看向她。
“高瑜。”盛子薇再唤了声,挂着泪痕的脸上有着浅浅的试探性笑容。
每每在她恐惧之时,心中那个受伤害的小女孩就会跳出,占领她整个头脑、心绪,让她不自觉地又躲避回黑暗的角落。
所有悲凉的过往,即使已成回忆,仍是不可磨灭的惨痛经历。噩梦常让她在床枕间潸然泪下,畏怯地无法分辨此刻身在何方--究竟她已真实地回到温暖的家中?抑或这只是她冥想出的虚幻梦境?
即使她已逃离了那个万恶的魔鬼,却逃不开在那场劫难后她为自己所设下的枷锁笼牢。
方才,高瑜的专断让打从接到变态照片后,即处于精神紧绷状态的她,重又陷入焦灼的恍惚之间。直到他的呼喊响起,才让她在浑浑噩噩中找回了飘流的意识。
眼前微散乱着发、满脸不解与疑问的人是高瑜,是始终耐心对她、与她和颜相对的高瑜!不是她的梦魇,不是那个想伤害、残虐她的盛伟华!
他是男人没错,但他叫做高瑜。
“子薇……”高瑜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的呼唤、她的微笑、她的碰触,这是他的子薇?!
如果说两年的等待,是换得今日她主动接近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数百个晨昏的黯然失魂,值得了!高瑜屏息地望着她含羞带怯的笑靥。
她主动接近他了,她听见他对她说的话了,眼中那抹受惊吓的慌乱也淡去了几分。
盛子薇收回了手,目光却仍流连在他若有所思的脸庞与清朗的眼眸中。
熟悉的是早已刻画于脑海中的外在面貌;不熟悉的是心中那乍然苏醒的情愫。
第一次,她有勇气对上他盛满万千柔情的眼;第一次,她有勇气与他视线相缠;第一次,她在他身边不再如此的局促与不安。
心头仿有抹柔软的悸动,轻轻缓缓地攀向心坎中最隐密的角落底层,一如灌溉的水车将水流注人缺水的荒漠田梗中。
意识到自己丝毫不含蓄的凝视,盛子薇半垂下眼睑,“你的头发长了些。”
“我可以剪去它。”高瑜激动地握住方向盘,以免自己倾身吻住她微启的朱唇。“如果你不喜欢。”
狂涌而来的欣喜几乎淹没了他,她注意到了他外貌上的改变。
她跨出的这一步,足足耗尽了两年的时间。她既然已慢慢走出了那道无形的心障藩篱,他就不会让她再退缩!
“你……”她迅速抬起头,又在他多情的眸光中俯下了头。一时之间,她仍不习惯自己心境上微妙的改变。
他似乎不再归类于她所恐惧的男人了!她怕是早在他无怨无悔的体贴中把他放人心间。即使因为她的自惭形秽而不能和他更进一步;即使她和他是有名无实的夫妇,他还能如此体贴她就满足了。
她要求的不多,也不敢付出大多,因为伴随而来的亲密,是她所负荷不了的。她不想在她一古脑儿的道尽过往童年时,在他眼中见到鄙夷。这样就够了,真的就够了!
“能不能告诉我,你在美国的心理医师是哪一位?”高瑜感动的问道,没有看到她褐瞳中的一缕情伤。
盛子薇有点疑惑地仰起了头。他问胡紫笋干嘛?
“如果这位医师的辅导,是你今天和我相对如此久却没有退缩的主因,那么我该把这个人绑架到台湾来。”他没有费心去止住脸上扩散的笑容,却放轻了语气问道:“刚才为什么说对不起?”
“因为……我是个很令人讨厌的无趣游伴,既不会说话,又畏畏懦懦的。”盛子薇不好受地低语着,“我想就是这个原困,你才会在回来的路上那么不高兴。对不起。”
“天!原来你以为我……”高瑜拍了下额头,嘴却咧开了。“小傻瓜。”
一天之中有一个惊喜就令他心满意足了,更何况是两个!
先前盛子薇注意到他的头发,已让他喜出望外;没想到她竟也在乎他的感觉。
“我知道我很傻气,又不擅言词,对不起。”他是因她拙于与人相处而感到好笑吗?盛子薇黯然地垂下视线。
“你知道我为什么自见到萧君约后就板着一张脸吗?”高瑜望着她受伤的表情,收起了笑意,涩然地说道:“因为我吃醋。”
“你……什么?”她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字眼。那很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吃--醋。”他清晰地一字一字回答。
“吃……吃醋?”高瑜的答案让她赧红了娇容,甜蜜闪过心头。
“是的。”除去了方才的涩然,高瑜霸道地望着她,“我不喜欢看到你和别的男人相谈甚欢。”
“为什么?”来不及思索,问句就自然地溜出口。
“因为你是我第一个真正用心的女子。”他直接告白自己最赤忱的心意。
盛子薇捂住了眼,不愿被他瞧见她眼中的脆弱,心中翻腾着喜悦与苦涩的波浪。
她没有资格得到他的爱!可是在听见他的告白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心竟然如此期盼。
“我想我太心急了。”她的不愿相对,使他乱了心绪。
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和谐,却让他不假思索的表白给破坏殆尽,高瑜懊悔极了,简直想扯光自己的头发。
“不要对我这么好。”她闷声回答,偏过头凄迷地望向窗外。
“为什么?”知道她并没有退缩,高瑜松了口气,却也有些不解。
因为当你知道我曾经遭受过什么时,我会无法忍受你眼中的不屑!当你知道我不是你想像中的纯良,而是仅有着污秽的记忆,我会无法忍受你脸上的鄙夷!
她在心中拼命地呐喊着,却只能摇着头,说不出口自己的恐惧与害怕。
“试着把你的想法告诉我好吗?”她的挣扎让他不忍,伸手握住了她的肩止住她的晃动。
“我……我不能,我说不出口!”怎能把盛伟华对自己的蓄意凌虐告诉他?她说不出口啊!
“我从不在乎你的过去曾遭遇什么,因为我要面对的是你的未来。”高瑜抬起了她的下巴,眼神清亮地凝睇着她,“若说我介意过去,也是因为它影响了你、伤害了你,让你无法接受我,以及我们的未来。”
心酸的泪珠又滑下脸庞,盛子薇凝视着如此深情的他,带着不熟悉的意乱情迷主动地偎进他的臂弯中。
高瑜反手搂住了她,只希望这一刻直到永远,希望时间就此停留。如此怀中的她方能长长久久地偎在他怀中,不再飞离、不再抗拒、不再沉湎于阴影之中。
低头盯着她一脸的红霞,翻天倒海般的爱恋在他胸口波动,前所未有的感动与怜惜占据了他整个思维。他对子薇的爱情,如此复杂又甜蜜,既想帮助她跳出黑暗的过往,找到自己的一片天空;又不想她离他大远,希望她能够永远在他身旁,伴依着他。
高瑜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克制住自己攫取她微张的樱唇的冲动,却不自觉地更加拥紧她。
“我……没有办法呼吸了。”盛子薇略微推拒地轻捶着他的胸膛。她感觉得出他狂跳的心,他的身体也热烫得炙人,而她何尝不是。
他微松开手劲,却没有让她离开,“我不想放开你。”
“汪!汪!汪!”
狗叫声打扰了此刻的甜蜜气氛,盛子薇惊跳起来,满脸的雀跃。
“那是白花油的声音,它到台湾了!”盛子薇扯着他的衣袖,快乐溢于言表。她想冲出车门却拉不开门把,困惑地看了他一眼。“门,打不开。”完全忘了刚才他为什么锁上门。
高瑜宠溺地先为她顺了顺微乱的发,这才打开车门的锁,望着她跳出车外,跑向盛家的大门。
“白花油,我好想你!”盛子薇一把抱住了经过层层关卡的检查,好不容易跨人盛家大门的爱犬。
“汪!”白花油摇着尾巴,并送上它粘答答的亲吻。
一人一狗在草地上喜悦地拥抱着。
“高瑜,你干嘛站在那里发呆?”被白花油及盛子薇的叫声引出门外的盛子蔷,狐疑地看着只手勾住外套、脸部肌肉有些不自然的高瑜。
移开凝视着盛子薇的视线,高瑜认真地表露心声--
“我从没想到……我竟然会嫉妒一条狗!”
第五章
“阳明山今日清晨发现一具女尸,被利刃割喉而亡。警方表示死亡时间的是昨日下午,若有民众于这段时间内看到可疑人物,请尽快与警方联络。”
盛子薇伸手欲夹菜的筷子,在听到晚问新闻的播报时停在半空中。
昨天下午!来不正是她和高瑜在阳明山摄影之时吗?她打了个冷战,摸了下自己的脖子,不能想像那样美好怡人的地方,会出现血淋淋的杀人景象。
“子薇,你和高瑜昨天不是去了阳明山吗?”盛子薇的母亲黎漪问道,为女儿夹了块豆瓣鱼,“你们别光盯着电视,快吃啊!”
“对了,昨天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物?”自从盛子薇回家后,几乎每天都赖在娘家的盛子蔷转头问高瑜。
“可疑人物没见到。”不过却见到了可恶的情敌!同样天天来盛家报到的高瑜扒了口饭,目光却放在脸色发白的盛子薇身上。
盛子薇食不知味的咽下口中的食物,有些反胃地咀嚼着。一想到自己曾到过命案现场就不舒服,她胡乱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了。“我吃饱了。”
高瑜轻压住盛子薇的手,以半强迫的温柔不让她离座,“把汤喝了再走。”他将方才为她盛的一小碗汤推到了她面前,眼中有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盛子薇盯着白瓷碗中的蔬菜浓汤,没有动手,她实在没有食欲,喝了只怕也是呕吐出来。可是他那么坚持地看着自己,她能不喝吗?
她似乎无法违逆他的意思,如果他是霸道的指使,或许她还可以找到一个拒绝的理由。偏偏高瑜从来不叫吼、不命令,只用他那双即使隐在镜片后面仍然温存的眼眸盯着她,而她就会慌张不安,开始不争气地脸红。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已经比自己知道的更在乎他了?
“真的喝不下就别勉强了。”高瑜移开她盯了好半晌的汤,口气仍是不疾不徐的沉稳。
“高瑜,你这样不行啦!”盛子蔷在一旁叫道,“你会把子薇宠坏的。她已经够挑嘴了。”
“那麻烦你示范一下,给我做个参考可以吗?”对子薇,他总端不起架子,摆不出凝重的脸色。
“那有什么问题。听好了!尉赫哲都是这样对我的。”趁着丈夫不在,盛子蔷又站到了椅子上。“盛子蔷,把那碗汤喝掉,否则待会和你算帐!盛子蔷,把那些苦瓜吞下去,不然我就把那杯珠珍奶茶倒进马桶!盛子蔷,你胆敢只吃半碗饭试试看……”
“够了,够了!哈哈……”高瑜往后靠在椅背上大笑,盛子蔷还真把她丈夫那眉蹙口瞪的火爆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一旁的盛子薇发出轻笑,心头却飘上了些许怆然,为什么他总是对自己和颜悦色、纵容温柔,从不会恶言相向或怒目而对?即使那天他见到萧君约很不高兴,也没有对她发脾气,兀自闷在心头。他难道没有失控的一面?
还是,自己对他而言是个需要多方呵护的人,而不能与他分担喜怒哀乐,是这样吗?她多希望能见到他不完美的一面,这样她才能肯定自己在他心中真正占了一席之地。
她赌气似的一口喝尽那仍冒着热蒸气的汤,入喉的烫灼让她感知了痛觉,豆大的泪滑出眼眶。盛子薇快速地拭去,厌恶着自己的脆弱。怎么又流泪了呢?只希望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子薇,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没来得及说上句话,她的身子就被高瑜拥离椅子,在他的推力下不由自主地往门口走去。
“妈妈……”盛子薇慌张了起来,偏过头想求援。她不愿在自己如此不堪一击的情况下与高瑜独处,更怕他从她的无措间察觉出她的心思。
“出去走走也好,饭后散步有助消化。”看出女儿的着急,也发现高瑜眼中的决心,于是黎漪对子薇鼓励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