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的烛台不卖吗?”久未开口的尉赫哲问道。真怕他好动成性的小妻子一时兴起,又要跟着飞檐走壁,吓破他的胆。
“萧君约说萧伯伯从未转卖家中的物件,因为萧伯怕认为除非败家了,否则东西该是有进无出。”盛子薇回想道。
她的话让高瑜的危机意识一古脑儿地蜂拥而上。
在他好不容易盼到盛子薇时,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情敌。
萧君约,这家伙是谁?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半皱起了眉,高瑜很努力地思索着。
“萧君约是个摄影家。”尉赫哲的答案伴着嘲弄的笑容,没想到这个迷倒办公室成群女人的高瑜也有吃醋的一天。
“我想起来了,我在云龙艺廊看过他的摄影展,展出主题好像叫做‘人间’。”高瑜有些粗声地反应。
盛子薇笑着接口道:“对,那是萧大哥的作品展。‘人间’是他最喜欢的系列主题之一。”
萧大哥!
高瑜的眉更拧了。她都还没叫过自己高大哥之类的称呼,怎么可以亲热地叫别的男人“大哥”?他不是滋味地抿起了唇,决心努力改变局势。开什么玩笑!老婆只有一个,他再不积极些,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二度出走,投人别人怀抱吗?
“回主题!回主题!”盛子蔷跳到桌子上,登高疾呼,“怪盗一号呼叫高瑜,没事不要胡思乱想。”
“若忍不住会胡思乱想时,也请不要一脸酸腐之气。”尉赫哲抱下了“高”人一等的妻子,口中不忘消遣着高瑜。
在姊姊与姊夫的一搭一唱下,盛子薇偏过了头,有些纳闷地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高瑜,“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好看,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没事。”简短地吐出两个字,高瑜瞪了那对窃笑不已的夫妻一眼。
“好了,今天的讨论就到此结束。”盛清怀宣布,“提案就维持方才的诀议--在未得知那个家伙的下落前,子薇不可妄自前往美国冒险。散会!”
“你今天真的没事吗?”盛子薇半信半疑地看了眼高瑜。
“嗯,真的没事。”他迭声保证着。
撇开公司内部的四个会议,以及黎明建设的工程提案不谈,他今天当然可以说“没事”。
反正寰宇还有尉赫哲、高徇及高玟,缺他一个不出席会议,相信公司不会因此倒闭。而且……高瑜转过头,不怀好意地露出了笑容。
寰宇的专业科技由他及尉赫哲负责,他不在公司,尉赫哲那家伙就得扛起所有的决策了!谁要他昨天拼命地揶揄他,报应。
“你怎么了?”盛子薇边将相机、角架自车中拿出,边问着肩头不停抖动的高瑜。
“没事。”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摄影器材,高瑜一脸灿烂的微笑,“你打算拍些什么?”
“我想拍大屯山上空盘旋的鹰、鸢,还有这一大片的绿意。”盛子薇穿着白色长袖T恤、深蓝色牛仔裤,有些孩子气地向天空举起双手,带着些天真娇态,“我很久没来阳明山了。”
“昨晚睡得好吗?”高瑜瞥视着她亮如星子的眼瞳,呵护地问道。
“很好啊。”在他的凝望下,她总绯红了脸,没一次例外,大概是她太少与男人交谈了吧!
那你面对萧君约时,怎么不会脸红?脑中的声音反驳着她的臆测,令她的脸上更加嫣红。
“你脸怎么会这么红?”他站到她身前,止住了她快步伐的前进,“太热了吗??”
“对!太热了。”不会说谎的她,顺着高瑜的话回答,“快十月的天气,怎么还如此闷热呢?”
她亮得可疑的眼珠及异常红润的脸,让他放心不下,“你会不会还不适应台湾的天气,所以身子不适?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了。”
“不用!不用!”盛子薇情急之下,双颊的酡红散到脖颈间,白嫩的肌肤在此时晕成剔透的粉红色。
高瑜贪恋着她的丽容,不禁呆愣住,乱惑了心神。半晌,他猛力地甩晃着自己的头,极力回过神来。
“我带你去看医生。”他自顾自地迈步往回走,没敢再多看她一眼。
“我没事的。”情急之下,盛子薇用手拉住了他的手臂,想阻止他前进。
高瑜盯着自己古铜色手臂上的皓腕,果然停住了步伐。她主动伸手碰触他!他简直想狂笑出声。
看到高瑜惊奇的目光,盛子薇火灼般地抽回了手,藏在身后。她怎么可以胡乱捉人呢?懊恼的神色飞扑至她眉间。“对不起。”
他想抬起她的下巴,既而垂下了手。她不是自己所交往过的莺莺燕燕,任何他以为无关紧要的小动作,对她而言,都可能是一层障碍。
盛子薇向后退了一步,这举动让高瑜在心中痛骂自己数十声。他,还是惊着她了。
“子薇……”不安于她的无言,他出了声。
“我实在不该随便拉扯你,对不起。”她褪去了方才脸红的光彩,嗫嚅地攒起了眉。“对不起。”
“你不需要说对不起。”面对她的自责,高瑜决定坦然以告,“我喜欢你碰我!”
明知道这样的话可能让她又窘羞好一阵子,抑或干脆躲起来不见人影,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果不其然,盛子薇用双手捂住了红得仿若要沁出红焰的颊,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也想躲到树丛中轻笑,释放在听到高瑜的话语时,胸中喜悦如蜜的甜美情绪。高瑜一句直接的话,竟如此牵动她的心弦呵!
她没有勇气自指缝中偷观他的表情,只好以风一吹就散开的微弱音量,细声细气地要求着,“你……帮我到车上拿瓶矿泉水,好吗?”
听到她终于开口说话,高瑜放下了心头七上八下的吊桶,拼命地点着头。
他在干什么啊?子薇还捂着脸,就算他把头点断了,她也不知道啊。
“我马上去拿。”已跑开的高瑜忽然又走回来,放下摄影器材,“你是不是要把我支开,然后偷偷跑走?”
这次,盛子薇终于放下了手掌,让脸庞重见天日。她太震惊了!
他吃错药了吗?竟问出这么好笑的问题。
高瑜面对她满脸的不置信,嘿笑了两声,故做镇定、不在意地向前走。只是他跨出去的右脚绊到了左脚,于是向来优雅的他很不优雅地跌了一大跤。
高瑜听到身后传来几声闷笑。
第四章
笑吟吟地望着几乎是飞奔而去的高瑜,盛子薇揉着笑得发疼的肚子。
她从没见过高瑜如此手足无措!
她心中的高瑜一直是完美的代名词,仿若他天生就该如此,她从不知道,这样一个集合了各项出色特点的男子,竟也有着孩子气的憨傻举动。
他,似乎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她,似乎是在乎他的。
不敢揣测心湖中的涟漪为何而起,盛子薇将相机装上镜头,笑意一点一点地收了回去。
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在她比较熟悉的环境中,展颜而笑地接近别人,表达自我。但在某些认知上,她仍是裹足不前。
两年前自高瑜身边逃走,除了害怕婚姻及男性这两种未知,她的躲避还包含着自卑自弃情结。
她,是不洁的!无法与高瑜匹配成偶。
小时候所发生的事,她何尝不明白那不是她的错,可她就是拂不去记忆中盛伟华的踢打、怒骂对她的心灵、身体所造成的伤害。谁说孩子是易忘的?多年来,她作着相同的噩梦,梦中的情景永远是盛伟华发狂的红眼及猥琐的言行……她只能藉着哭泣与反覆地刷洗身子,来抹去那早已不存在的丑陋痕迹。
因此,她无法忍受男人的接近,即使是高瑜--她名分上的丈夫亦然。
但是今天,出乎她意外的,她竟主动伸出手去碰触高瑜,没有恐惧、没有骇异。那么明天呢?明天她依然会如此无畏吗?谁知道她会不会在下一个片刻就因着对男人的戒防,而在高瑜面前旧创复发、再度崩溃呢?
盛子薇不愿也不敢去想答案,自镜头中框取在枝头跳跃的黄腹蓝羽鸟儿,按下了快门。
她转个身子,将镜头移向右侧步道上的小径,拍下了彼端映着芒草光影的人影。
这样的一个星期一,孤身一人在林间觅风情,对方想必是位性情中人。
“盛子薇?!”
试探性的叫声引她回过了头。
回眸的一眼让她惊呼出声,有些不大置信所见到的人,“萧大哥!”
“我果真没看错。”萧君约眉开眼笑地向她走了过来,“方才远远望见你的背影,就觉得眼熟。”
“你怎么也回国了?”盛子薇眨了下眼睛,揉了揉因专注摄影而有些酸涩的眼角。
“我和老爸决定重回台湾定居,毕竟这儿才是我们真正的家。”萧君约高兴地爬了下头发,模样有些稚气,却直率而自然。“医生说他恢复的情况不错,所以我们立即决定回来‘二度污染’一下。”
“萧伯伯也回来了啊!”盛子薇心情愉悦地轻笑出声。“真好。”
“而且他还把所有珍贵的家当统统搬回台湾,我老爸就喜欢这样搬来搬去。”萧君的又爬了下滑落的刘海,自遇到盛子薇后,他的嘴角便一直噙着笑意。
盛子薇悄悄吸一口气,抚住了胸口,很想问他:“烛台也带回台湾了吗?”
“为什么回台湾没有事先告诉我们呢?老爸一直纳闷怎么找不到你。”
盛子薇咬住了下唇,脸色微变,淡淡的说:“临时有事,来不及通知你们。”
看出她的为难,萧君约不再多问。
“一个人来摄影吗?”他转移话题。
“两个人。”高瑜出现在两人身后,代替盛子薇回答,他嘴上虽挂着微笑,笑意却未到达眼睛之中。
子薇不会和一个陌生人如此靠近,而且没有防备之意。高瑜观察着。
他该不会就是那个萧君约吧?
背着相机的他,一身刷白的牛仔装束,头发微卷,洒脱不羁,却有着几分孩子似的纯真神态。
不过,他看盛子薇的神清,绝对不像个孩子!高瑜微眯起眼,衡量着情势。
“子薇,这位是……”萧君约打量着眼前出色得有如模特儿般引人注目的男子。他眼中炯然的光焰隐约透露出不可小觑的内在,这男子亦是有意于盛子薇吧!否则不会初次见面就显示不友善。
“我是高瑜。”即使心中百万个不愿意,高瑜仍礼貌地递出名片。
为了自己的专有权,他很乐意向萧君约说明他是子薇的丈夫,可是顾及子薇尚未适应这个身分,他压下心中几乎是霸道的宣告冲动。
“对不起,我没有名片。”萧君约伸出手与高瑜互握。
“萧大哥是我在美国的摄影老师。”盛子薇不自在地介绍着,总觉得场面有些僵凝。
“我知道,昨天子蔷告诉我了。”高瑜往盛子薇靠近了些。
“子蔷就是你那位双胞胎姊姊吗?”萧君约感兴趣的问。他看过她们两人的合照,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是的。”
盛子薇回答之后,弥漫在三人之间的是无言的尴尬,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响。
“子薇,你不是要拍鹰和鸢吗?要不要走了?”高瑜打破沉默。
“好。”她乖乖地拎起了摄影器材,走到高瑜身边。
盛子薇虽奇怪于这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生涩的她却不知如何反应,只好呆站着。高瑜的提议虽然唐突,倒也是个脱身的方法。
“子薇,这是我的住址和电话。”萧君约匆忙自袋中掏出纸笔,写下联络方法,温和地笑着交给盛子薇。“我老爸很想你,有空来玩。”
盛子薇急着赶上高瑜,朝萧君约浅浅地笑了笑以示告别,便跟在兀自往前大步迈进的高瑜身后。
她圈起了手掌回头向萧君约喊道:“我会去看萧伯伯的。”
一路无言地回到家,盛子薇不敢和高瑜说一句话,她没有看过这么阴沉的他。
他在生气?为什么呢?
疑问在盛子薇的心头盘旋,却没有开口问他的勇气。他开始羡慕起姊姊的坦率,痛恨起自己的畏缩。
不过想问他:“你怎么了?”无奈话就是绕在舌间、梗在喉中说不出来,又憋得心头抽搐。
和自己赌气的她红了眼,生气自己的怯懦,生气自己的无能。她低头翻弄着衣摆,忽然觉得委屈。
他明知道她的个性原就内向,难道不能主动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吗?一定要让她瞎猜一通吗?
还是,他觉得烦了?她不是个好的游伴,她不够风趣、缺乏大方、举止别扭、言行怪异、骨瘦如柴、胆小如鼠……想着想着,水气湿了眼角。她,原来是这么一个惹人烦的家伙!
高瑜在盛家门前煞住了车,双手紧握着方向盘。
他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风度!没有修养!没有一点他平时所有的谦和易处。
瞧他对萧君约是何种粗鲁无礼的态度?瞧他从刚才到现在都板着什么脸?
难怪子薇从刚才到现在都不吭声,她对他必然十分的灰心、失望。
沉浸于自责情绪中的他,压根就忘了盛子薇原本就不多言。别人不说话时,她甚少主动开口。
“下车吧,到家了。”尽管心头气闷,高瑜对于牵动他情丝的子薇,仍是发不起火,温和地开了口。
“对……不起。”细如蚊鸣的声音出自盛子薇口中,伴随着哽咽的鼻音。说完,她转身就要跳下车。
“你哭了?”高瑜察觉她的异样,赶忙伸手按下自动锁门的钮,将她困在车厢之中。
吃惊与不舍让他冲动地扳过她的肩,想弄清此刻的情况。
盛子薇极力地低垂下头,不愿自己的丑态被望见,但微微颤抖的肩头、浅浅的抽气声,还是让他知道了她正在无声饮泣。这个认知让高瑜心慌意乱,她果真在生他的气。
“我……我要下车。”置于肩上的大掌透过衣裳将暖意渗人她肩膀的肌肤,火热的箝制让她红热了脸、乱了心神。盛子薇低垂着头,犹豫了下,伸出手想拨开他的虎掌。
“不要躲我。”高瑜反手捉住她因惊吓而冰冷的柔荑,以爱怜至极的目光盯着仍不肯抬起头的她。“我才是那个该说对不起的人。”
他的话让她蓦然扬起因泪水而清亮的秋眸,不意却迎上了他十分接近的深邃眼瞳。她低呼出声,往背后车窗贴坐,挣脱开他的手。
他是如此靠近自己!
盛子薇抑下那仿佛将脱跳而出的迷惑喘息,一颗心因害怕而剧烈地跳动,却也漾着她未曾面对过的意乱情迷。
他能不能不要用那种专注执着的眼看着她?她快不能呼吸了!
她偏过头,佯装不经心地闪躲他的灼灼目光。但原本就不擅控制情绪的她,紧张地咬白了下唇。
她放开有些疼痛的唇瓣,藉着开口说话,以忽视来自于他目光之下的压力。“你……为什么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