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习摄影后,她慢慢理解了胡紫笋的用心。透过镜头,她拉近了与群众的距离,因着镜头下的陌生人与她并无交集,她反而能坦率地释放自己的情绪,镜头就是她与陌生人之间的联系。
“你对一八九○年的KodakNo5.folding相机有没有兴趣?”
盛子薇的眼睛一亮,“你有KodakNo5.folding?”
“是的。几天前一个搜集古董的朋友送我的。”
“那……”还没提出要求,她倒先不好意思了起来,不知道她的请求会不会过于唐突?可是她真的很想看看那台相机。打从她在书本中首度看到KodakNo5.folding雅丽的外壳,就被那古典的造形所吸引住,没想到竟有机会能亲眼目睹,她真是太幸运了。
“你愿意到我家一同欣赏吗?”看出她的欲言又止,萧君约爽朗地问道。
盛子薇用力地点着头,感激地朝萧君约笑了笑,谢谢他的善解人意。
但当水亮的晶眸望见了那对凝睇的眼睛,她急忙垂下眼睑,一阵心慌。萧君约的注视,让她意识到他是个男人!
她该接受他的邀请吗?起伏的思绪有些犹豫。
“如果不方便就别勉强。”虽然眼中有着淡淡的失望,萧君约仍体恤地说。
他的话让她定下了心。人家都如此体谅她无常的情绪了,她怎好再退缩不前,总是要跨出第一步的啊!盛子薇在心中这么告诉自己,为自己加油打气。
“没事的,我们走吧!老师。”她率先往前走去,身后跟着亦步亦趋、不时回头以怀疑眼光盯着萧君约的白花油。
“别叫我老师,很别扭。”萧君约跨步至她身旁,“叫我君约或是Joe都可以,就是别叫老师。”
“呃……”不习惯直呼其名的盛子薇自动省略称谓,“你来美国多久了?你的中文说得很好。”
“我前年才与我父亲来美国定居,怀俄明州的环境、空气都宜于养病。”
“你生病了吗?”盛子薇关心地停下脚步,“要不要我开车过来载你到停车的地方?”
盛于薇从小就被家人昵称为“小护士”,因为天生软心肠的她,是家中最见不得别人伤痛的人,甚至只要电视节目上演着割腕、上吊的情节,明知那是假的,她仍然会压住自己的手腕及颈子,好像受伤的人是她本人一般。
不过,与她“小护士”这个小名完全不搭轧的是--她怕血,极度地怕,电影中的血让她心神涣散,而现实中的血足以令她昏厥。
看着她着急的娇柔模样,萧君约倒真的希望生病的人是自己。“生病的是我父亲,他的肺与气管不大好,医师建议我们到无污染的地方居住。”
“那你来自台湾喽?”盛子薇因他乡遇故知而有些兴奋。
“是的。你怎么猜到的?”萧君约挑起眉问道。
她笑开了容颜,“因为台湾的空气不好啊!”因着他也来自台湾,盛子薇的亲切感又多了几分。
萧君约摸着性格的下巴,低笑了起来,“这话可真是一针见血啊!”
“我的车子到了。”盛子薇走到她的白色小丰田的后座旁,打开车门让白花油跳进去。
“那我们在公园大门口会合,你再跟着我,OK?”萧君约挥了挥手即向前步去。
“等等!”盛子薇扶着车门,些许为难地看着萧君约,“你待会可不可以开慢一点?我怕跟不上。”
“没问题。”
“还有……”她的话又止住了他的步伐。“你可不可以每次转弯时,都回头看一下我是否还跟在你后头?我……我是路痴,会迷路。”
“我会随时注意你的。”望着她可人的姿态,萧君约意有所指地说。“那你平常怎么出门?”
“我……呃……带地图。”她只要一说谎就会脸红、结巴,话说完飞快地钻进驾驶座,发动车子。
看着萧君约离去的背影,她回头向仰躺在后座的白花油道,“好险!我总不能告诉他,只要把地址给我,我就可以跟着电脑指示抵达吧?”
听起来的确很匪夷所思,一辆以实用著称的丰田,竟配备着能透过卫星监控的世界电子地图,而且她还是亲自改装、安装这套先进设备的人,不过这是事实。
在盛子薇单纯的外表下,有着不平凡的特殊背景。
在台湾算得上是名门的盛家,除了盛子薇的爷爷盛清怀曾担任省议员,以及她父亲盛伟中是科技大师的鲜明表象之外,一家三代都是“怪盗”。
所谓“怪盗”,即是以偷窃之实,行侠义之名,专门取走贪官污吏、无耻商人的不法之财,用以救济穷困之人。盛子薇和姊姊盛子蔷是“怪盗”的等三代,自小即接受长期训练。
只可惜,盛子薇在种种训练下,运动神经仍是不够灵敏,而且是个超级路痴。但她并不以此为意,当年她优秀非凡的父亲,不也正是因为吃醋,想偷窃母亲在婚前送给初恋情人高斯国--即高瑜的父亲--的玉佩,不幸惨遭滑铁卢,才与高斯国签下了那纸两家联姻的文件吗?人不可能十全十美,重点是如何找到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因此,即使她的运动神经不佳、毫无方向感可言,在电脑方面却有着超乎常人的特佳天赋,甚至曾协助政府发展航太科技。
这就是她当怪盗的本钱--利用电脑才能,与姊姊巧妙的身手配合。
盛子薇吐了吐舌头,回过神来。
“白花油坐稳,我们上路了,”她踩下了油门,白色小丰田似箭般地冲了出去。
MichaeLBolton激昂而外放的声音流泄车厢中,后座的白花油在徐徐秋风的吹拂下,呜呜了两声后打起瞌睡。
盛于薇随着音乐轻哼,心情是雀跃的,因为即将看到那台KodakNo.5folding相机,还有自己勇敢地接受了一个男人的邀约。
随着萧君约的暗红色保时捷敞篷跑车转入一栋巴洛克建筑前的宽广车道,盛子薇诧然地深吸了一口气,跟着驶进落满红叶的庭院。
她早该知道萧君约的出身必定不凡。
他高耸的颧骨及几近鹰勾的直挺鼻梁,让他在不造作、直率的个性外,还透露着儒雅、贵族般的气质。“怪盗”的训练课程之一就是观人而知其背景,她早该辨识出萧君约的身世显赫。
要是被爷爷知道,她没有事先自萧君约的一言一行中察觉到他的身家背景来历,一定会被爷爷戏谑的捏住脸颊。盛子薇将车停人车房的同时暗忖道。对家人突如其来的想念让她垂下了嘴角,她好想念爷爷、妈妈,还有子蔷。
“欢迎光临。”萧君约为发呆的盛子薇打开车门,扬起嘴角笑道。
“白花油!起床!下车!自己去玩!”
在她的口令下,白花油跳出车外,先向她摇了摇尾巴,才昂首阔步地开始它对新地方的观察与巡视。
“它的名字很特别。”萧君约看着白花油灰白的身躯东晃西望,问道:“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因为白花油是爷爷的味道。”盛子薇顺手拨了拨头发,不愿多谈家人,怕思念的心无法抑止。目前她还没有充分的勇气回台湾去面对……面对高瑜。“你家好漂亮。”
拉开了红木大门,萧君约弯腰斜侧着手,一如饭店迎宾的侍者,笑容可掬地迎进盛子薇。
“哇!”盛子薇进门望见屋内的装潢时只能发出惊叹。
她在台湾的家已经是十分精致出众的了,可是跟萧宅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两面光亮的落地玻璃窗,分别位于东西方位,日升时可见灿烂的朝阳,日落时则盘回着夕阳的余晖,一如现在映人屋内的午后阳光。
原木调的地板与同材质的楼梯,构成了典雅沉稳的舒适感受。厅中南面陈列着玻璃橱柜,展示着数样价值不菲的水晶制品;北面则依墙立放着一座约莫两百公分高的老式挂钟,上方的秒针清脆地响着,钟摆则是垂直不动。
挂钟的左右摆饰着数张萧君约在世界各地拍摄的作品,整体感觉得体又大方。
厅中唯一较复杂的装饰就是高悬象牙白天花板的花卉造形吊灯。
“你家真是……”盛子薇不知用何形容词来表达她的震撼,这不像是住家,倒像间展览的艺廊。
“我在台湾的家和这里是一模一样,因为我父亲是念旧的人。”萧君约的目光随着在屋内走来步去的盛子薇。
她绕了一圈,本能地熟悉每一处隐藏的保全设施后,缓缓地走近一张相片瞧着,“真可爱。”相片中的小女孩头上包着红色布巾,傻乎乎地咬着手指头。
“很自然就是了。”萧君约谦虚地说,招呼着盛子薇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上去拿相机。转角厨房的冰箱中有饮料,请自取。”
盛子薇点点头,仍然盯着小女孩的照片看。不愧是摄影家,不但成功地捕捉到小女孩天真的神韵,而且在色彩的饱和度、光线的取舍上都是无懈可击。
不知道子蔷的儿子是不是同样的可爱、惹人怜惜?盛子薇在心中忖度着,对着照片傻笑。
离开台湾快两年的时间中,她一直和家人保持着联络,让家人知道她的状况,她也了解家人的生活情形。他们虽不完全同意她逃避的做法,却也没有强迫她回台湾,放任她在美国学习独立。为此,她深深感谢老天给了她一个美好的家庭。
浏览过所有照片,盛子薇漫步到玻璃橱柜前,打量着晶莹剔透的水晶制品。一座水晶相框中的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凝神看到照片中的两个男人,震惊地揉了揉眼再仔细瞧。〓〓怎么可能?!
第二章
照片右方的男人是笑得开朗的萧君约,而他身边的男人……天!是萧柏文。
盛家有四座流落在外的烛台,那是欧洲的烛台艺术大师--莫莲娜所制作的。每座烛台都有着纯银的台座,环绕着台座的镂空花纹各自不同。
若在每座烛台燃上蜡烛,再依其固定的顺序、方向排列,烛火会将烛台上的镂空花纹反射到墙上,形成一个人像的剪影。在十八、十九世纪时,有许多人订制这种烛台送给自己的爱人,盛家的烛台是盛清怀在结婚前特别订做,当成送给妻子的礼物。盛大人过世后,烛台即成为盛清怀思念妻子身影的重要宝物。
未料,甫出生的她及烛台都被因得不到她母亲的爱而心生愤恨的叔叔盛伟华偷走。她因此被盛伟华拘禁了五年。
至于四座烛台,则因盛伟华的辗转变卖而失踪了二十多年。
直到两年多前,四座烛台才间接地找回了三座,唯一尚未取回的烛台,则落在萧柏文手中。
她再怎么想也没想到萧君约的父亲竟然是萧柏文!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
在美国的这段时间,她从没有想过独自取回最后一座烛台,因为在这个地方缺乏支援的力量,她虽然也如子蔷一般受过功夫训练,可是长久以来她都负责使用科技产品,而子蔷负责潜入,这几乎已成了不变的定律,更别提她很久没练习了。
可是,在全然不费一丝力气的情况之下,就得到了萧柏文的下落,教她怎能就此放手?“坚持”是爷爷教她们的第一课。
上天冥冥之中牵引了一条线索给她,她不想放弃。
“盛子薇,我父亲说要见见台湾来的朋友。”萧君约的声音从楼梯口传了过来。
盛子薇深吸了口气,回过身,温婉地对着步下楼的萧柏文问候道:“萧伯伯好。”
萧柏文有着与萧君约一般直挺的鼻梁,然而他锐利的眼神迥异于萧君约所给予人的率直感受。很显然地,萧柏文的精明并不因他身子的瘦削而减低半分半毫。
“你是君约的女朋友吗?”萧柏文单刀直人地问着眼前纤秀的女子。
“我是他的学生。”盛子薇恭敬的回答,却因萧柏文的误认而有些尴尬。
“如果不是,你脸红个什么劲!”萧柏文来回瞄着盛子薇及望着她发愣的呆儿子,打趣地道。
“我没有脸红。”盛子薇用手碰了一下脸。
“如果你没有脸红,那我儿子干嘛好像看到一颗香甜的富士苹果一样地盯着你?”萧柏文坐了下来,咧咧嘴角。
“我……”口拙的她无法反驳,因为她一抬头的确望见萧君约痴痴的注视。
这下子盛子薇真的红了脸,而且红到耳根子去了。她直觉地退了两步,焦虑于眼前两个男人的炯炯目光。
“爸,你别吓坏了子薇,她很害羞的。”萧君约察觉她的退缩,低声阻止父亲的调侃。
“萧怕伯跟你开玩笑的,你别介意。”萧柏文也瞧见了盛子薇有些胆怯的样子,开口缓和气氛。
“没关系。”盛子薇轻轻摇头,发现在萧柏文阅历已足的眼中闪着幽默的光芒。
她一向把生活过得有些严肃,也分不清楚别人是认真或在开玩笑,这要归咎于她与外界的接触过少及生怕受伤害的心理。她低下了头,望见散落一地的电玩卡带,开心地对萧君约道:“你也打电子游戏机吗?”
“是我老爸在玩的。”萧君约看着他父亲,有些莫可奈何。
“怎么?我不能玩电子游戏机吗?”萧柏文指责地看着儿子。
盛子薇笑逐颜开地插话,“我也喜欢玩,最近出了一套赛车游戏很有趣哦!萧伯怕玩过了吗?”
“哈!我遇到知音了。”萧柏文快乐得像个大孩子,精明的眼中闪着兴奋。“那套游戏我早就订了,可是还没送来。”
“我那里有一套,下回拿来给萧伯伯。”盛子薇浅浅地笑道。
“好好好。”萧柏文点着头,看向儿子,“你杵在那里做什么?不是要拿东西给人家看吗?”
“哦……这就是“KodakNo.5folding。”萧君约献宝似地将相机递到盛子薇面前。
自他的手中接过了相机,盛子薇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多么近距离的真实接触,KodakNo.5folding真的安稳地捧在她手里,不再是死板的图片,她的手指滑过有些冰凉的外壳。
“这台相机保存得很好,你看它的镜头……”
萧君约愉快地对盛子薇介绍这台古董相机,而萧柏文则是微笑地走回楼上。
他儿子恋爱了!
“萧伯怕,你已经输了四十盒巧克力。”盛子薇放下手中的遥控器,白皙的脸上满是笑意。
“什么?!你一定作弊!”萧柏文仍不置信地盯着电视萤光幕中自己被歼灭的城堡。
和盛子薇比赛,他从来没赢过,亏他还老向儿子自夸有多厉害。事实上,他已经输给这个柔美秀丽却又无比聪敏的女孩四十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