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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情话 page 1 作者:宛宛

  第一章

  “最近夜晚还会作噩梦吗?”

  身着白色医师袍,素净着一张脸的胡紫笋,望着半躺在诊疗椅中,怀搂着绿色格子抱枕的病患盛子薇,轻声地问道。

  “比较不会了。”盛子薇晃动了一下闪着咖啡色光泽的秀发,略带着忧郁的瞳眸回视着这一年多来,对她帮助甚多的心理医生--胡紫笋。

  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笔,胡紫笋再度开了口,“你考虑过培养新嗜好吗?”

  “新嗜好?”盛子薇眨了眨巧克力色的大眼,疑惑地问道:“打电脑不好吗?”

  “不是说打电脑不好,我知道它是你的专长兼兴趣,但是它会让你局限在个人的小空间中,失去与他人接触的机会。所以我希望你能培养新的嗜好,一些能帮助你学习到付出与关怀的兴趣。”胡紫笋认真而严肃地对盛子薇建议。

  一年多前,盛子薇初次来到她的诊所。

  当时的盛子薇坐在候诊室中远离其他人的一隅,半蹙着眉兀自发呆,神情中净是将自我隔离于外界的警戒。但在后来的数次谈话中,她得知盛子薇并不是完全断阻与旁人的牵系,她害怕而不愿接近的人其实只有一种--

  男人!

  “那我该选择什么呢?”盛子薇偏着头,有些怯生生地。对于跨出一小步的过程,她总觉得不安。

  “先选择一些你会感兴趣,而且可以让你适度参予人群的活动。”胡紫笋沉吟了一会,“摄影吧!就是摄影了。”

  “摄影?”盛子薇犹豫地复述一次。

  “是啊!透过摄影,你可以学习并观察到一些生活的、人情的点滴,而且毋需强迫自己一下子就去拥抱、接受他人,你可以隔着镜头,逐步地尝试去接近他人。”

  “紫笋,谢谢你。”盛子薇自诊疗椅中坐起了身,真诚地看着胡紫笋。

  一年多前,为了摆脱长久以来的心理阴影与恐惧情结,渴望新生的盛子薇考虑了整整一个星期后,终于步人胡紫笋的诊所,决心在无亲无戚的美国,解剖自我并彻底去除心头的那颗毒瘤。

  她没有料到的是在怀俄明州极富盛名的心理医师胡紫笋,竟是一位拥有东方神秘气质的中国人。自第一次见面起,她就和经常带着倾听笑容的胡紫笋结成好友。

  “谢什么?我只是尽我医生及朋友的义务而已。”胡紫笋娥眉微微上扬,眼中盛满了笑意。“说真的,你要不要重新考虑我先前的提议--交一个男朋友?搞不好你的恐男症会不药而愈哦。”

  “我有男朋友了。”盛子薇笑咪咪地说。

  “你家那只‘白花油’不算。”

  “它也是男的啊!”盛子薇认真地说,“对了,你何时带‘可可’来玩,我们家白花油很想它。”

  “哈!可可被罚禁足一星期。”胡紫笋谈起心爱的狗,皱起了眉头。

  她会和盛子薇结为好友,有部分该归功于她们饲养相同的宠物--哈士奇犬。

  胡紫笋常想,可能在第一次看到盛子薇个人资料表的嗜好栏中填着“与小狗说话”的那一刻起,她就想交这个朋友了。因为她自己也有着相同的嗜好。

  “你为什么禁可可的足?”盛子薇轻松地与胡紫笋话家常,她喜欢这种没有压力的感觉。

  “它蔑视我的厨艺!”胡紫笋瞪视着墙上照片中毛色丰润美丽的可可。

  盛子薇半咬着粉红色的唇瓣,止不住逸出口的轻笑声。

  其实,除了伺养着相同的宠物,她和胡紫笋还有一个相同点,她们皆是五谷不分、酱醋不辨的烹饪低能儿!她已经很认命地不去虐待自己及白花油的胃了,没想到胡紫笋还是不死心地想在厨房中习得“化腐朽为神奇”的技艺。

  “还笑!”中学即移民至美国,但仍说着一口标准国语的胡紫笋字正腔圆地笑骂道。

  拭去了眼角沁出的泪水,盛子薇偏着头笑得可人。“你这回又煮了什么可怕的食物?咸的红豆汤?还是甜的鱼汤?天啊!紫笋,你怎么还如此执迷不悟?你明明和我”一样,对于厨艺都很……嗯……很笨拙!”盛子薇努力地想出合适的字眼来形容她们在厨事上的“无知”。

  “什么笨拙?”胡紫笋抗议道,“我是潜能有待开发!”

  “是!那么潜能有待开发的胡医师能否好心地告知我,你家的可可是因为被你的呕心沥血之作给震摄住了,引起你的不满,导致它被禁足的悲惨命运吗?”

  “你哦!”胡紫笋佯怒地瞪着盛子薇。

  盛子薇在面对不熟识之人时的退却、腼腆,虽可说是她性格中的一部分,但在与交心的朋友相处时所表现出的活泼,也是她不同的一面。

  每个人在情绪外放的传达上都有其迥异的双重部分,而盛子薇因童年记忆的影响,使得她的情绪在熟识者与不熟识者、男性与女性之间,比一般人起伏更大。

  “紫笋,你到底煮了什么嘛?”盛子薇感兴趣地问道。她站起身踱步到荼水间,自冰箱中拿出柳橙汁,为两人各倒了一杯。

  “中式炒面啦!我想炒个面应该不是件难事,不过就是把肉、青菜、面条统统丢进锅中,怎么知道面条会变成黑黑的一团!”胡紫笋边谢过盛子薇递来的果汁边陈述。

  “那……可可是吃了两口就拒吃,还是吃完了拉肚子送医急救?”盛子薇握着冰凉的橙汁,促狭的问道。

  对于胡紫笋每每将烹煮的食物先让可可吃,盛子薇早已司空见惯,而可可不捧场的心态,往往让胡紫笋生气不已。

  “什么吃两口?!那只可恶的狗用它的狗鼻子闻了闻,然后哼了一声,再不屑地瞄了我一眼,就摇晃着身子窝到沙发上,理都不理我!”胡紫笋义愤填膺地指控。

  “你怎么能怪可可呢?”盛子薇抑下喉头的笑意,正色地说:“可可尚年轻,当然还不想上天堂。你的炒面对它而言,简直是强‘狗’所难!”

  “你这个讨厌的家伙!”胡紫笋脸红的娇嗔。

  “开玩笑的啦!”用右手揉了揉笑得发疼的双颊,盛子薇道:“好了,我的诊疗时间已经到了,该走了。”

  胡紫笋瞄了眼时钟,发现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一个小时。“其实,我不该向你收费的,我根本都在和你闲扯淡。”有时她觉得盛子薇比自己更适合担任心理医师,盛子薇的亲切与自然,很容易让人坦然面对、剖心以待。

  “怎么会?你前半段的时间很正经地开导我啊!”盛于薇体贴地说。

  陪盛子薇走向门口,胡紫笋不忘交代着,“记得我的建议哦!‘中华协会’最近请了位颇知名的华人摄影家--萧君约,来教授摄影入门,记得去报名。”

  “萧君约是……”盛子薇吞回了疑问。既然她的目的是在克服对男性的恐惧感,那又何须在乎萧君约是男或女呢?

  “萧君约是人啦!”胡紫笋直觉地猜出她的疑问,用食指点了下盛子薇的额头。

  童年期的不安全感及遭遇常是导致成人期适应困难的主因。由盛子薇断续的透露中,胡紫笋知道她对男性的恐惧源于小时候被亲叔叔报复性地强行掳走,并在年幼的她面前蓄意的说龌龊言语,成为她日后的梦魇。

  “嗯!我会去报名的,胡大医师。”

  “最后一件事,虽然已经说了几百万遍。”双手置于盛子薇的肩头,胡紫笋挚切地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的未来是美好的,你依旧是无瑕的。别被那人留下的阴影笼罩住你的将来。”

  “我会努力的。”拥抱了下胡紫笋,盛子薇微微隐去了笑意,“我会努力的。”

  盛子薇在黄石国家公园南端的“大提顿”中,拍下了小男孩在落满白杨叶的小径上兴奋穿梭的样子。

  子蔷的宝宝以后也会如同她眼前的小天使一样,有着苹果般红润的面颊与圆滚清亮的眼吗?盛子薇关起了镜头忖道。

  她的双胞胎姊姊盛子蔷去年产下一名男婴,而她这个做阿姨的至今仍未见过这个外甥一面,因为台湾有着她要逃避的人。

  她的丈夫--高瑜。

  无奈又带着歉疚的情绪让她蹙起双眉。谁能想像如她这样一个对男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会在千里之外有一个名分上的丈夫呢?

  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往往会波及下一代的生活,除非下一代对前人所为毫不在意,否则旧时芥蒂总会浮上台面,或多或少地影响了现在的生活。就像高瑜和她的婚姻,就像当年盛伟华因得不到她母亲的爱,愤而掳走了她……

  盛子薇环抱自己的双臂,不允许自己想起那不堪回首的过往及那张变态的容颜。

  她父亲在多年前与高瑜的父亲签订了一纸跌破所有人眼镜的文件。文件中明载着,盛家的女儿必须于二十五岁时嫁予高家之子,倘若他们各自有了婚配的对象,则未婚的子女需依长幼顺序嫁娶。而她在姊姊盛子蔷已订婚的情况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许配给高家长子高瑜。现代生活中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应验在她的身上。

  在二十五岁的生日宴会上乍听这个消息后,她害怕得几近疯狂,无法忍受男人靠近的她,竟然被强迫必须结婚,只因文件中有一条但书--违者,不得视为高、盛两家的子孙!

  盛子薇紧捧着相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高瑜的面容。

  如果有男人可以在一出现后,即潇洒自若地赢得全场的注目,那个人必定是高瑜。

  如果有男人可以用眼中的柔情及浑身性感迷惑无数少女倾慕的芳心,那个人必定是高瑜。

  如果有男人可以将及肩的长发蓄留得毫无脂粉味,戴了副细边眼镜反而更显出五官的俊朗,那个人必定是高瑜。

  他的脸庞甚至不必俊美得令人咋舌,光足他自然发出的气势就足以引起属于他个人的骚动风暴。

  这样的男人,可掳获任何他想要的女子;这样的男人,有其穿梭于群芳之中的资格;这样的男人,太锋芒外露、太性感引人;这样的男人,绝对不适合她。

  逃离他,不只因为他是个男人,更因为他是个危险的发源体。

  盛子薇以手轻拭去额间的细汗,瘦削的下颚不自在地绷紧着。至今,她仍无法原谅自己对高瑜的所作所为,不过他应该不会太介意她的离去,毕竟他们的婚姻只是为了不违逆长辈的约定。

  她在结婚的第二天就逃离了台湾,逃离了那体贴的独睡客房的高瑜。

  她至今仍不解,高瑜那么率性、不受羁绊的人,为何会毫无怨言地平静接受这桩有如闹剧的婚姻。况且他已从子蔷那儿得知她害怕与男人接近,为什么还愿意和她于众人面前结为连理?

  心不期然地震动了下,盛子薇轻咬下唇才止住那无名的心悸。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在想起高瑜时,会有这般奇怪的感受,也许是因为他是家人之外,第一个“比较不会令她惊慌失措的男人吧!

  回想起高瑜温柔得几乎可以将她融化的眼神,盛子薇不禁红了双颊。从没有人用那种坦荡而露骨的目光望过她,这让她无法迎视他,就像他深邃的眸中隐隐跳动的热焰狂火,那种全然的占有态势,让她害怕。

  如果她连正视他都不敢,怎么可能去接近他,更遑论成为他的妻子了。

  她怕!

  倏然,高度的警觉心让盛子薇站起身子,用哨子呼唤着白花油回到她身边。

  有人正在接近她!

  身为盛家的一员,她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知觉,被窥视的感觉让她心中发毛。抱住了飞奔而至的白花油,盛子薇小心地梭巡着周遭,试图在一片树海及草荫中寻出那双不知名的眼睛。

  “嗨!”一个瘦削、有着爽朗笑容与活泼神情的蓝衣男子,自一棵柏树后走了出来,双手细心地合起相机的镜头,脚步未停地朝她走来。

  “是你。”盛子薇吐出了憋在胸口的气,还好不是什么恶人。

  “汪汪汪!”白花油因陌生人的接近而竖直了背毛,防卫地站在女主人面前,随着低吼声露出尖锐的牙,大有随时一跃而上的态势。

  “乖,没事。”盛子薇安抚地拍了下白花油的头,要它不必对来人如此警戒。这个人是她的摄影老师,基本的尊重不可少。

  “它是条很认真保护你的狗。”萧君约微笑着对摄影班学生盛子薇夸奖道,双眼却是不掩其赞许地欣赏沐浴在夕阳金芒中的纤纤身影。

  打从盛子薇第一次出现在摄影班起,他的目光就跟随着她,无法自拔。

  雪白的肌肤、栗色的头发与眼眸,使她散发着属于西方的绚丽风貌。盛子薇的外貌有如迪士尼卡通“美女与野兽”中的女主角贝儿,然而眉宇间的轻灵,以及举手投足间的温柔与淡淡的羞赧,却又是无庸置疑的东方韵味。

  “白花油,有人夸奖你哦!”盛子薇蹲下对白花油说。

  虽然在胡紫笋的治疗、辅导之下,她已经可以忍受男人站在身旁五步距离的范围之内,但要她盯着男人说话,她还是很不习惯。

  “来拍照吗?”萧君约亦蹲下身子,放轻了声,怕惊着她。

  “嗯。老师也来拍照吗?”鼓足了勇气,盛子薇才敢抬头回视萧君约五秒。

  注意到佳人半怯的肢体语言,萧君约体贴地拉远了与她之间的距离。根据他的观察,她似乎总是如此,一有人靠近她,她就僵直着背脊。

  隔着三步远,萧君约看着神情明显松了口气的她,有些哑然失笑。女人甚少在他面前如此明显地露出不愿他接近的态度,而且她显然还没有学会掩饰情绪的社会表现。

  “我的确是来拍照的,希望你不介意被当成拍摄的对象。”萧君约拨开被风盖眼的刘海。

  “你在拍我?”盛子薇不自在地动了下身子,不习惯自己成为镜头的猎物。

  “是的。原来是想找寻一些拍照灵感,而坐在绿意之中的你,让我不由自主地按下了快门。”

  拍照拍久了,景物的摄取早已不是唯一的目的,镜头之下意境及感情的呈现,才是他近来追求的目标。当他瞥见碧草如茵中那张陷于模糊愁云中、仿若有着牵系而不得解的颦颜时,有了惊艳之感。盛子薇脸上那种若有似无的淡淡哀伤,深深地吸引住他。

  “哦。”不知道该答些什么才不至于让场面困窘的盛子薇咬着唇应了声。

  “在摄影上有无任何不明白的地方?”他不想放弃和她多相处的机会。

  “刚刚原本想拍摄大角鹿,可是它移动得太快了,我的镜头捉不住它。”盛子薇摸了下挂在肩上的相机,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技巧还很差劲。”

  “摄影原本就是要慢慢的进步。”萧君约鼓励地说,接过她手中的相机示范着,“你用的是广角镜头,下回试着使用望远镜头。如果你想拍奔驰中的动物,先设定快门,再决定适当的光圈,较不易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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