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来了。”卫洋平不赞同的摇摇头,眼瞳的颜色加深了几分。他以单手将她抗拒的手反握到她的身后,脸孔凑到她鼻前,十分不满的说:“为什么‘又’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又’擅自决定一切呢?你听见我说‘分手’两个字了吗?你听见我说我因为你不大可能生育而嫌弃你吗?”
“你是不忍心说。”她干脆闭起眼,来个不闻不问。
“我如果那么优柔寡断,我身边现在不知道跟着多少女人了!把事情说出口讨论,真的那么困难吗?从你刚才打算逃走的那一刻起,我一直在等你开口问我,问我如何处理两人的未来。而你做了什么?除了逃跑之外,还是逃跑!”
“我还需要问吗?你已经把立场说得很清楚了。你说你要有小孩,而我不能生育,这样还不够清楚吗?我不是傻瓜,我不需要把自己的手脚放到车轮下,等到汽车压过,我才知道会很痛!”她睁开眼朝着他大吼。
“是啊!你不是傻瓜,我才是傻瓜!我莫名其妙该在九年前被你抛弃,我活该在九年后你再次出现是,以为我们之间从此可以坦然以对。你的确是不需要把手掌放到车轮底下,反正一定有我这种笨蛋比你先扑到车轮底下,帮你挨痛!”
卫洋平肩膀绷得死紧,脸部的肌肉僵硬。他暴怒的踢倒一张餐桌边的木椅,用手爬梳过自己的发,忿忿地抿着唇,转过身背对着她。
粗重的呼吸,是屋内唯一的声音。
“你可以走了!”他双手扶在流理台上,瞪着那一锅仍冒着热气的汤。他活该!
“真的要我走吗?”望着他的背影,她发现了自己的自私。
眼前的这一幕好陌生!
她竟然从来不曾见过他的背影,他一向都是微笑与她相对的。
习惯了他的温柔相待,她竟霸道任性起来,以为他凡事都该包容、原谅她。好过分的女人呵!
她看着桌上的那碗汤,想着两人的过去与现在。
虽说他的年龄比她少两岁,然则她的行径却比他来得幼稚。他有一颗宽容与爱人的心,而她却只会一味的接受……
夏雅妮轻轻地站起身,慢慢地走到他身后,静静地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僵硬却温暖的背。
“别生我的气。”
“我气我自己。”他依然不回头。
“我其实习惯独来独往,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样。说好听点是独立,难听一点就叫作一意孤行。我爱你,却无法将自己真正地交付给你,我会自作主张的决定一切就是证明。手术之后,我一直告诉自己无法生育不是件缺憾——毕竟相对于死亡,卵巢拿掉一半,还算是件幸运的事。我只是没想到会遇见你,甚而在遇见你以后,也理所当然的认为你会说些安慰我的话,所以在你没有这样做之时,那个骄傲而不服输的我生气了,转身就想走。”才说着,夏雅妮却发现自己环住他的手臂正在颤抖。
他为什么不作声?他真的不要她了吗?夏雅妮无力的垂下手臂,几乎想放弃转身离开,然而脑中却浮起他先前说过的话。
她再一次的抱住他,“告诉我你的想法好吗?你想要孩子,我却无法生育,而且你又是独子……卫妈妈会怎么想?”
卫洋平回过了身,与她正面相对。“说出口讨论其实不难,对不对?”
“你这个坏人!”她娇嗔的笑了,任他厚实的臂膀包裹住她。
“我不坏就追不到你了。”他开心的笑在室内回响。
“快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啊?”夏雅妮朝他皱皱眉头。
“我想要孩子,但更想要你。我可以没有孩子,却不能失去你。孩子是生命的一部分,而你却是生命的全部!”他搂住她的腰,亲昵的抚摸着她的发。
“你这个——”
“笨蛋。”
他代替她说出口,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卫妈妈会怎么想?”她仍有些担心。
“她一向很民主,而且我大姐已经有一个小孩了——虽然只有脾气像我老姐。小家伙的名字叫作榆洋。”他微笑地想起小外甥,“不管怎样,我们卫家算有血脉传承了。”
“大姐结婚了?”她微笑的想起开朗的大姐。大姐长得像伯母,有一对很漂亮的水眸和乌黑的发。
“没有。”他轻咳了声,坦白的说,“她没有结婚,但是却有个孩子。她告诉所有的人,她先生过世了。你知道,教师的世界是容不得一点瑕疵的,何况是未婚生子。”
当!钟声响起。
“天!十点了。”夏雅妮又迈开脚步死命往外冲,不过这回是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给我一分钟。”卫洋平在门口打住,反身往厨房跑。
她眨着眼,感动的看着他飞快的拿了保温提锅,将汤徐徐地倒入。她几乎可以预见在未来的每一天,她都将会被他满满的爱所包围着。
“好了,这样你就可以在车上吃了。对了,你急着赶到那里做什么?”他拎着保温提锅,环住她的腰,走出大门。能为心爱的人烹饪美食是种幸福。
在谈话声与浓汤的香味中,他们到达了“三年甲班”,夏雅妮带着他走向后门。
“别紧张。”入门前,他为她拉了拉衣领。“他只是一个老人,再也没有能力伤害你们了。何况,夏伯母已经过世了。”
方才在车子行进间,她告诉了他,她父亲夏庆元在得知劭光开餐厅后,三番两次前来吵闹要钱的事情。今晚她和劭光约了夏庆元,就是想把事情一劳永逸的解决。
“我不是紧张,我只是无法放开对他的恨。我恨他让妈妈过了二十年那样可怕的日子。”她咬紧牙根,握紧了拳。
“如果真的恨他,你们早就直接叫警察来了,不需要与他说这么多,不是吗?他再不好,还是你们的父亲。”
夏雅妮只是苦笑的点点头,推开门与他走进办公室。
“总算到了。”夏劭光阴沉的声音传来。
卫洋平讶异的看着夏劭光黑青着脸色,手正不耐烦的敲着桌子。
“小妮啊!这个先生是不是主持电视节目的那个餐厅大老板啊?”一个略微沙哑而带着讨好的声音响起。
卫洋平朝这人礼貌性的点点头。老人的脸庞上依稀可见当年的俊挺,这是那双眼睛中的贪婪却让人直觉的排斥。
“劭光,你告诉他了吗?”夏雅妮没有回答夏庆元的问题。
“说了,他不肯。”夏劭光根本看都不看夏庆元一眼。
“一个月两万就想打发我?我是你们的爸爸!你们发达了,就想把我这个老人丢到养老院?!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我把你们生得聪明伶俐,你们哪有今天啊!这位先生,你说是吧!”夏庆元转向卫洋平,在得不到预期的回应后,撇了撇嘴,发狠的撂下话:“如果怕别人说你们不孝的话,那就拿出一笔钱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我也是认识一些记者、一些兄弟的!”
“你太过分了吧!如果不是因为你在血缘上是我们的爸爸,我何必跟你站在这谈!你从来没爱过这个家,妈的肝病也是因为要还你那一堆赔偿而被逼出来的!那几年要不是我和劭光跑得快,现在早就一个在做妓女、一个在做牛郎了!这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吗?”夏雅妮怒火狂炽的走到夏庆元面前,拍着桌子。
“哎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嘛。”夏庆元陪着笑脸。
“狗屎。”夏劭光冷哼了声。“养老院的钱一个月两万我们帮你付,每个月还给你两万块的生活费,你只要负责吃喝拉撒睡就可以拿到钱,你还敢吭声?你再敢说一句要钱的话,你就等着吃免费的牢饭!”
“这位先生,你听听这个不肖子说的是什么话,你倒是评评理啊!我再怎么样都是他老爸啊!”夏庆元表情夸张的扯着卫洋平的衣袖。“我以为生了一儿一女就可以养老终生,我不过是打个小牌——”
“你再说就滚出去!”夏雅妮气得整张脸涨成通红,她站到卫洋平面前拨开夏庆元的手。
“反了反了!父亲两个字怎么写啊!谁来教教他们!”夏庆元捶胸顿足,呼天喊地。
“父亲两个字怎么写,我告诉你——五岁时逼我和妮妮在夜市卖口香糖,逼妈妈一天工作二十多个小时!九岁时逼我和妮妮去偷钱,逼妈妈陪你的债主过夜!未满七岁时把我打得脑震荡,要不是妈妈和妮妮护着我,我早就被你打死了!还要我继续说吗?我全部记得一清二楚。”夏劭光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往夏庆元肩后丢去,吓得他面色如土。“没杀了你算你命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钱做什么吗?你欠了青龙帮五十多万的赌债。你以为找到我和妮妮,就是挖到金矿了吗?作梦!”
夏劭光的话让夏雅妮握紧了拳头,童年的噩梦让她脸色灰白。
卫洋平的指关节喀喀作响,他威胁的向夏庆元走近一步,“限你在一分钟内消失。”
“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不过是欠了五十万,这对你们来说是九牛一毛。”夏庆元看着卫洋平魁梧的身材,身子直往通往餐厅的门退去。“我已经跟青龙帮的兄弟说你们会还债了。”
“你下回再乱放话试试看!”卫洋平微眯起眼,也撂下狠话,“我和‘运海帮’的帮主是拜把兄弟,有胆叫他们过来单挑!”
夏庆元变了脸色,“运海帮”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帮派,“青龙帮”怎么惹得起他们?“那我的五十万怎么办?”愈小的帮派,行事就愈狠毒。
“叫青龙帮人明天到这里来收钱,我付给他们。”卫洋平对夏庆元得逞的笑回以几记冷笑,“你以后照样去住养老院,不过那两万元的生活非减扣成一个月一万,直到你还完五十万为止。”
“你以为你是谁啊!”夏庆元一听到钱被减降,又嚷嚷起来。
“他不要那五十万就算了。别给他了!”夏雅妮转头向卫洋平说道。
“谁说我不要!”夏庆元磨着牙吊儿郎当的推开通往餐厅的门。“算我倒霉,儿子、女儿不肖,还联合外人来欺负我。”
那个大个子说什么认识“运海帮”帮主,搞不好是瞎扯一通。他改天没钱时,再找“青龙帮”的人来要钱,开餐厅的最怕人闹场!
“站住,你走后面那道门。”夏劭光啪地拉回了门,疾言厉色的瞪着他。
“哼!”夏庆元白了他一眼,才走向后门。给他记住!
在夏庆元拉开门时,卫洋平又开了口。“还有一件事你听好。明天找个‘青龙帮’内有头有脸的人来收钱,因为明天‘运海帮’帮主白奇也会到。”
卫洋平满意的看着那个嚣张的老人刷白了脸色,战战兢兢。
他转头看向夏劭光与夏雅妮,“很抱歉,我无意介入你们的家务事,可是我忍不住。”
“谢谢。那五十万,我们明天领给你。不过我不要让那个人知道我们替他还了债。”夏雅妮勉强的对他一笑。
“不用还我了。反正你很快就会变成我的老婆。”卫洋平看着夏劭光颓然的坐在沙发上,朝她使了个眼色。
“都过去了。你没见到他仓促逃走的样子吗?”她走到弟弟身边坐下。
“我见到了。只是觉得很悲哀。自己竟然就是这种人生下来的。”夏劭光向后倒在沙发上。
内线电话响起,卫洋平顺手接了起来。“喂?”
“雅妮小姐在吗?有位桑文生先生找她。”
“请他进办公室。”卫洋平故作镇静的交代后才放回了话筒,看向夏雅妮,“桑文生在外头。”
“文生在外面?!”她不相信的叫出声,“他不是明天早上十一点才到吗?”
敲门声响起,身穿米色西服的桑文生走了进来。
这家伙看起来就像个医生!卫洋平近乎挑剔的看着桑文生整齐的外表、一丝不苟的头发,斯文但绝对专业的冷静气质——不过他怎么觉得这个桑文生有些眼熟?他交叉着双臂仔细打量起来。
“文生,你怎么提前到了?你一向最遵守时间表,怎么破例了?”夏雅妮开心的走到他身边,顺道拧了卫洋平的大腿一下。他干嘛那样瞪着文生啊!
“台湾的手术临时提前,所以我昨天就到了。知道你今天晚上在这儿帮忙,就顺道过来看看。”桑文生轻拉平衣袖上不存在的褶痕,对屋内直盯着他的人回以皱眉。“这位是?”
“妮妮未来的老公。”夏劭光伸了个懒腰,方才的阴霾已逐渐褪去。
“我是卫洋平。谢谢你对妮妮的照顾。”卫洋平伸出手与对方相握——这人有一双冰冷而细致的手。
“雅妮就像我的小妹一样,没什么好客气。以后就麻烦你多包容了。”桑文生浅浅地笑了笑,向夏雅妮说道:“恭喜了。”
“干嘛啊!你们好像在办交接一样。”夏雅妮吐了吐舌头,脸颊微红。
“卫先生,我脸上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深思吗?”
“我觉得你很眼熟,尤其是脸庞上部的轮廓。”卫洋平坦白的说。桑文生的眼皮一单一双且褶痕深刻,有种异教徒的神秘气质,并不常见。
电话又响起,夏劭光拿起听筒,“什么事?”
“老板,有一位卫静云小姐要求要见你。”
“卫静云?”夏劭光手一摊,询问在场的每个人。
夏雅妮看着卫洋平,卫洋平则惊讶的耸了耸肩,至于一向没表情的桑文生则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嘴角轻轻地抽搐了下。
“夏劭光,那是我老姐啦!她八成是从雷杰那里知道妮妮在这里,所以前来一探究竟的。真是败给她了,早晚都会看到妮妮的嘛!”卫洋平摇摇头,对于姐姐的穷追不舍只能说无奈。
“请她进来。”夏劭光对着话筒说道。
“我想到你像谁了!”卫洋平指着桑文生大叫。“像我的小外甥!”
“你姐姐结婚了?”桑文生问道,知道夏雅妮与夏劭光正不敢置信的瞪着他——对于不认识的人,他向来不闻不问的。
卫洋平咳了两声,“是啊!还有一个皮得要命的小外甥,简直是我老姐的翻版,天使与魔鬼的综合体!”
“我进来了。”卫静云开朗的声音在推开门的那一刻同时响起,“打扰了,请问卫洋平——”
卫静云的话只说了一半,因为她看见了那个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桑文生!
她砰地又关上门,而桑文生则是跨步追了出去,脚步因急促而微跛。
“这是怎么回事?”卫洋平代表大家发出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