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死了!
“可是......”古君兰好脾气的温白面容泛上一层慌 乱,她实在很害怕卫静云改变主意。“可是你都已经来 到医院了,为什么坚持躲在厕所抗议?”
“我不能做一点垂死的挣扎吗?”
卫静云的话换来古君兰的大力拥抱。“我就知道你 一定会帮我的。我身边总是围挠着贵人,就像我那天 如果没有撞到桑医生,三婶婆的手术不会这么快就出 现希望的。”
“敢情你开车撞了人,还沾沾自喜地撞了个医生 啊!”卫静云用手指弹了下古君兰的额头,完全拿这个 同学一点辙都没有。“你就是脾气太好,太热心助人, 所以你那些三婶婆、四姑妈、五叔公的才会赖定了你。 那些人的儿子、女儿呢?怎么不出面替他们爸妈争取 活命的机会,反而要你一个远亲夕卜戚这祥疲于奔命? 难不成他们都等着爸妈翘辫子好拿遗产啊?”
向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卫静云,被一双小手捂住 了嘴。古君兰苦笑着摇摇头,“拜托、拜托,千万别说 这些不吉祥的话。我想他们只是太忙了,所以没有什 么多余的时间。”
“是啊,是啊!”卫静云的嗓门愈拉愈大,“全是一 堆狗屁!太忙了?狗还会说话哩!他们忙,你自己一 个人经营花店就不忙吗?开着你那台小破车到处买花 送花,还要接送老人。没事还撞了个指名要你照顾的 红牌医生。他们忙,你不忙吗?况且照顾自己的爸妈 是责无旁货的事,中国人的'孝'到了这些人身上全 被扭曲了,气死我了!我一定要教那个王八蛋桑文生 答应帮你们动手术,让你那个三婶婆长命百岁,气死 那些不肖子孙!”
卫静云撞开厕所的门,气呼呼拉着古君兰往夕卜走。
“算了,我心甘情愿的。你别生气了,可别待会怒 火冲冲地又和桑先生吵起来了。”古君兰安抚地拍拍那 张气得鼓鼓的粉颊。“待会三点的时候,桑先生会希望 在医院的附屑公园里走走看看。他的作息时间一向非 常规律。”
“注重规律、凡事要求整齐有秩序。嗯!他是卫生 组长还是生教组长啊。”想到即将面对的恶人,她就一 肚子火。
“哎哟!”古君兰猛地撞到了紧急煞车的卫静云, “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有件事忘了审问你。”她扳正古君兰被撞红的下 巴,左右扌丁量。“眉清目朗,虽无娇娆之气却是秀丽过 人。你老实说,那个桑文生是不是对你有兴趣,否则 干嘛要求你事必躬亲?他没有家人来看护他,我是很 能理解啦——因为那张嘴巴太坏!只是,他为什么不 请看护而一定指明要你?”
古君兰捂住唇笑了,很冲动地抱住卫静云,“我好 想念你这种战车的轰炸声音!你为什么不常来看我?” 大学开始,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因为被派到同
一间寝室而结成莫逆好友。卫静云豁达热惰,一张嘴 却不饶人的尖利;而她太过温吞,从来不懂拒绝二字 如何说出口。大学导师说她们俩一个像火、一个像水, 火要水来降温,而水需要火来燃起沸点。
师范学饺毕业后,卫静云走上教职,成为最年轻 的校园牵“牛”花——后段班名师;而她却因为逃离 一段失败的婚姻而躲到美国,当起了花店老板娘。
“哪有时间来看你啊!台湾的教育再失败,还是需 要我这种曙光来让它出现生机啊!我不在台湾,我们 校长、训导主任、还有我那群不可爱却超级蛮牛的学 生,会天天巴望到泪湿沾巾的。”卫静云很豪爽地拍拍 好友的背,不客气地瞪着一个以异祥眼光看着她们的 金发护士。
国情不同,对于朋友之间拥抱的接受度就不同。
亚洲女孩可以手牵手逛完整条大街,开放的欧美洲却 将此视为同性友谊变质的象征。
卫静云耸耸肩,她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日子 是她在过,为什么要局限在别人的目光之中。
“是吗?他们是喜极而泣吧。”古君兰的玩笑话引 来一记捶肩,她却依然甜笑地拉着卫静云往前走。“说 正经的,桑先生对我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他只是觉得 我脾气还不错,应该可以忍受他。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我发誓。”
“我又没有说什么。”只不过脸上表情可能有些怀 疑而巳,卫静云轻哼两声。
“他说他不喜欢看护那种机器化的照顾,而我们同 祥来自台湾,让他觉得相处起来还挺自然的。而且对 于我撞到他一事,桑先生虽然心情不佳,却还是好风 度地接受了我是为了闪躲几个幼稚园学生才不小心撞 到他的理由。”
卫静云捏了捏因为没睡好而发酸的颈背,“奇怪 了,你现在说的是我昨天见到的那个桑文生吗?”
“他说话是直接了些,而你也是,所以两个人才会 吵起来的。至于他为什么不找家人来看护池,主要是 因为他这回来纽约是来做医疗支援,算是出差,他不 想让在华盛顿的家人担心。”
“哦。”卫静云又哼了一声,乍然发现古君兰的黑 眼圈。“你怎么了?”
君兰一失眠就有黑眼圈。昨晚见面时灯光朦胧, 没看个仔细,现下透过窗玻璃的阳光。那两圈青黑, 真是媲美中国国宝熊猫啊!
“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古君兰脱口而出。
“昨天晚上为什么不说?”卫静云眯着跟看着君兰 脸上的淡淡愁绪。
又是为了她“前”夫吧?
看过好友那段轰轰烈烈的恋爱、婚姻之后,她有 时庆幸自己并没有真正陷入“爱情”之中。如果好脾 气的君兰都会被爱情燃烧成一堆灰烬,那她这种不总 口的火爆,岂不要成为世纪末爆炸威力最强的火山吗? 她不要恋爱!她一个人——很好。
“我忙着说服你都来不及了,怎么有空和你谈其他 的事呢?不过没关系,你这回要在这待上两个月,我 可以说到你耳朵长茧呢!”二十六岁的古君兰笑起来 时,依旧有着少女的青春娇丽。“我们到了。”
卫静云长叹了口气,盯着门牌上的1218,该来的 总是躲不掉。她现在皱眉捉腮的祥子,八成像极了班 上那群皮蛋学生在面对考卷时的苦哈哈嘴脸。
“有人在吗?”卫静云拍在门板上的手劲摆明了和 里头的人过不去。
“这里是医院,说话小声一点。”
1218的门板扌丁开来,一个身材曼妙、却一脸青面 撩牙的金发女护士不客气地用英文轻声斥喝着。
吆喝!敢情桑文生先生请保镳了。卫静云挑起眉, 硬是瞪着护士,等她让出一个空位好让自己走过去。
英文这种语言,谁规定她一定要懂的!她就是要 装不懂,看这个护士能奈她何?在医院做大声婆,的 确是件不礼貌的事。不过,那个护士也没必要用那种 鄙夷的目光瞧人吧。
“对不起。”古君兰朝护士微微弯了弯身。
褐发护士动了动嘴角,转身面对桑文生时,又是 一派的温柔,“桑先生,需要我推你到庭院走走吗?”
卫静云睁大了眼,啧啧称奇。原来桑文生还有仰 慕者啊!俗语果然没说错,情人眼里果然出西施,这 种脾气超级糟糕的男人都还有人要哩!
“不需要了,古小姐会帮我的,否则她旁边那位卫 小姐也会'乐意'帮忙的。”桑文生朝护士点点头,好 整以暇地看着卫静云表情丰富的脸又开始骚动。
她今天没带眼镜。长得挺不错的,姣好的肌肤, 一双因为近视而调不清焦距的蒙蒙大眼此时正怒视着 他。不过嘛,她一身皱巴巴的粗呢衬衫和泛白牛仔裤 依然扯不上端正二字的边缘。
桑文生摇摇头,看着卫静云再度糟蹋自己——拿 起胸前那副足够吓死古板图书馆员的土泥色眼镜,遮 住那双生气蓬勃的眼眸。
“喂!你看来好的不得了,反正病房内也有护士, 就让这个白衣天使——”卫静云作了个恶心的表情,
“推你下去走走好了,我们很乐意坐在这里等你回来, 不用担心我们会担忧你那只被撞断的腿。快去吧!快 去!再见。”
她像赶鸭子一祥地挥动着手掌,然后拉着尴尬的 君兰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南茜,谢谢你,你可以先去忙你的事了,我相信 她们其中有人非常乐意协助我。”
褐发护士在勉强地微笑之后离去,倚在门边的回 眸一笑是风情万种的。“有事再叫我。”
“她怎么不干脆搬个帐篷在这里露营算了。”卫静 云回头对君兰说道,却听到身后一阵浑厚的笑声,让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人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笑声很好听吧!纯男 性沉稳的醇厚嗓音,跟他本人一点也搭不上边。卫静 云搓着自己手上的鸡皮疙瘩忖道。她一碰到喜欢的东 西、事物时,总是起鸡皮疙瘩。
“古小姐,你如果有事可以先走,今天就让你这位 朋友照贝页我就可以了。”桑文生对上卫静云总是冒火的 眼。在病床上无事可做,有个可以吵嘴的对象倒也不 错,很久没有人敢和他抬杠了。
“她没事,我有事。我先走了!”卫静云突然站起 的身躯,被君兰一拉又回到了沙发上。
“三婶婆的命交在你手上。”古君兰低声说着。
卫静云泄气地呻吟一声,很不淑女地歪着脖子做 了个“我命休矣”的粗鲁表情。
“过来扶我吧。”一句命令自病床上丢了下来。
“你自己应该可以滚下来的。”话才出口,她的大 腿就被拧了一下。卫静云只好带着一百二十万分的不 瞒走向病床,眼带凶光地注视着桑文生,“是你要我推 你去散步的,发生什么意夕卜,你自行负责。”
第二章
“姓桑的,我警告你,你把你那张臭脸给我收回 去!迟到二十分钟,你就摆出这张僵尸脸,要是我迟 到半小时,那你岂不是要变成异形了。”
卫静云的大嗓门在桑文生宽阔的单人病房中听来 分夕卜宏亮。
“迟到就是迟到,别扯一堆话来模糊焦点。”即使 躺在床上不能活动,桑文生醋寒而青黑的脸色仍足够 冻死正常人。
不过,眼前活蹦乱跳的大眼娃显然扯不上“正常” 的边。因为卫静云凶狠地把轮椅椎去撞墙壁后,就以 一种流氓找人扌丁架的痞子样向他走来。
“我迟到是因为有个台湾欧巴桑跟旅行团走失了, 我带她去警察局。”她指着他高傲的鼻骨吼了两句。
“有闲情逸敛当你的善心人,你就该提早出门,省 得缠上一堆莫名其妙的意夕卜,耽误了时间,还敢说出 一堆自以为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揉着抽痛的右侧太阳 穴,诅咒了声。
该死的感冒,让他的偏头痛猖狂地敲打着他的神 经。而那个女人,还不知死活的在他面前乱吼乱叫! 他发红的眼瞟向她——
“你是这几天点滴扌丁太多,血液里改流酒精了吗? 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如果没有人愿意对需要援助的人 伸出援手,我们整天挂在嘴边的爱、和平、希望,都 是一堆狗屁——”卫静云开始她的拿手好戏——训话。
一个月没叨念学生,嘴巴有点痒。
“滚出去。”平地一声吼雷,成功地堵住那张快速 蠕动的唇。
桑文生俯下头压住几乎快炸开的太阳穴。
“你生病了?”她降低了音量。桑文生的脸色好苍 白。
“滚。”他暴戾地将床头边的两根拐杖笔直地射向 门口。
桑文生生起气来真的很吓人,但,被吓的人绝不 姓“卫。”她忖道。
卫静云盯着他的眼睛瞧,迥异于全然夕卜双或是纯 粹的单眼皮,桑文生的眼睑是一双一单的组合。
嗯,颇有异教神扯的神秘意味。不过他现在的模 祥,扭曲脸部肌肉、青筋浮现、斗大冷汗滴落,比较 像是因为犯罪而被处以极刑的神。她推了下下滑的眼 镜,专心地看着桑文生。
想她也是很有同情心的。卫静云顺脚把拐杖踢到 墙角,关心地朝他走去。
“要不要叫医生?”
“不要。”桑文生咬紧牙银等待另一妓臣大的抽痛 袭讨脑干。
“要不要吃药?”他似乎很难受。卫静云正经了脸 色,抽了张纸巾想为他拭汗。
“不要。”他倏地推开她的手,拳头握紧至指关节 发出青色的筋脉。
“要不要帮你按摩一下?”
“不要。”他狂吼了一声,双手抱住自己的头。
“什么都不要,你想痛死吗?”看到他痛到无力反 驳,她放低了音量,唠叨的嘴倒是没停:“你给我躺 好。你就算瞪我蹬到眼珠子掉出来也没用,病人还不 懂得做病人的本分,想连累别人啊。”
卫静云忙着让他发凉颤抖的身子躺至垫高的枕头 上。
“闭嘴,不然就滚出去。”在剧痛稍稍减退几分后, 他疲惫地闭上眼,让额上那双温暖的手拭去他脸上、 颈间的汗水。
“你是这祥对待救命恩人的吗?忘恩负义。”她捏 捏他绷紧的后颈,反复地推揉着直到他眉间拧起的皱 折不再。
桑文生没开口,微张开的眼对入她镜面下好奇的 美目。
她竟未因为他的怒吼而转身离去,这个脾气暴躁 的女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嘛!桑文生试着想从她的双 瞳中找到不耐烦,却意夕卜地看到她一脸的关心。
这女人,就是嘴巴恶毒了些。
“我脸上有青春痘还是小鸟大便?你盯着我瞧干 嘛?”
“一般女人会当我这目光是迷恋的象征。”他深吸 了口气,在一阵狂烈的痛楚扫过以后,头痛减轻了些。
“哈。”卫静云毫元形象地仰首大笑一声,“你如果 觉得我艳若桃李、美若天仙,你早就在十天前见到我 时就迷恋我了;况且我才不指望你迷恋我,反正青菜 萝卜各有所好,我的五官端正、四肢正常就美到冒泡 的地步了。起码我的右脚现在就比你的漂亮多了。”
她斜看了他脚上一层厚厚的石膏,大笑两声。
桑文生皱起眉,忍住眉心间疾窜而上的疼痛。
“你是不是艳若桃李、美若天仙,你心里有数。你 瘦的跟竹竽没什么两祥,服装品味又其差无比,一嘴 比九宫鸟还聒噪。全身最值得看的一双眼睛又被一副 连老处女都不愿戴的丑镜框挡了大半,你怎么不干脆 戴副蛙镜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