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碰我。”他猛然站起身,背对着她,不住颤动 的双肩证明了他的不平静。“你怎么能够什么都不告诉 我!你想惩罚我当年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一定得用这 么残忍的方式吗?你能体会被最亲密的人欺骗是什么 感觉吗?”
“我知道的。”她的低语引起了他另一波的怒火。
“是啊!你当然知道。七年前你就把自己当成无辜 的受害者,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就是一味的逃 跑。”桑文生旋过身,火红的双眼让他面容像是亟欲撕 裂猎物的狂狮。
“一千一百万个对不起,可以吗?”她捂住自己的 耳朵,不复平稳的情绪濒临失控。“你现在想怎么办?”
“问你啊!你为什么不干脆把秘密放在心底一辈 子,这样子我最少不会对你有恨。”
“你?要我离开吗?”卫静云捉住胸口的衣襟,不 明白为什么心在剧烈疼痛的状态下,她能与他对话。
“我不想见到你。”他像戴了面具似的,冻凝了所 有的表情,就连说出口的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温度。
“榆洋怎么办?”难道就只能这样了吗?卫静云乍 然想起婚礼拍照后接到的新娘花束,多么讽刺的景象。
“他是我儿子。”桑文生不容执蚴地撂下话语。
“他也是我儿子啊。”
“我种完花了。”桑榆洋愉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可以进来吗?”
“我要把真相告诉他。”他看着门说道。
“不要伤害他。”她着急地看着他走向门口。
“当事实被隐瞒太久时,的确会变成一种恶性的伤 害。你现在会袒心,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出口呢?对榆 洋、对你、对我来说,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桑文生打 开了门。
桑榆洋的笑脸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是他的亲生儿子啊!桑文生用另一种更加悸动 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小孩。
“妈妈,你们怎么了?”桑榆洋的笑在瞬间消逝, 被阳光晒红的小脸看着两个大人奇怪的僵硬表情。
“榆洋,妈妈有事要告诉你。”卫静云扯了个笑容, 走到儿子的右边。心痛地发现在她经过时,桑文生刻 意的闪身回避。
真的从此避她如蛇蝎了吗?
“什么事?我们要回台湾了吗?”妈妈的沉重表情, 不免让桑榆洋有了不快乐的联想,他求助似地看着桑 文生,“爸爸,你不是说我们要住一个月的吗?”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一直住下来。”桑文生站在 几步之夕卜说道。
“真的吗?”桑榆洋高兴的眼睛发亮,他喜欢这里 的公园和院子,“可是我开学以后,就要回去和小朋友 一起上课啊!那怎么办?”
“你可以在这里上课,我会先带你去学英文,认误 新的小朋友。”
“那妈妈的学生怎么办?”
小孩的念头很简单,有他在的地方妈妈就一定会 在身旁。
“榆洋,听妈妈把事情说完,我们再一块做决定好 吗?”卫静云用力地抱住渝洋,直到他抗议地挣脱开 来。
“我长大了,不需要抱抱了。”桑榆洋坚持。
“可是妈妈老了,需要抱抱你才会觉得温暖。”她 轻咳了声,想让自己的说话平顺些。
“那你一天只能抱一次哦。”桑榆洋做完了决定, 好奇地问着她:“你要跟我说什么啊?”
“妈妈先要跟你说对不起,有一件事妈妈一直瞒着 你。”看到儿子点点头,她才接着说道:“你不是经常 问我关于你爸爸的事吗?你也一直根想知道他在哪甩 对不对?”
“他在哪里?”孩子睁大了眼。他会有两个爸爸耶!
“他就在你面前。”卫静云指着桑文生,让父子俩 的视线互相凝望。
桑榆洋摇了摇头,有点迷惑,他小跑步地走到桑 文主的面前,招招手要他弯下来。
“你真的是生我的爸爸吗?”
“是的。”桑文生双手握住孩子的肩膀,第一次看 到孩子的眼中闪着泪光。
“那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找我?”桑榆洋瞪着他, 努力地吸气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一直不知道我有个儿子。”
桑文生的话显然并不能让孩子满意,桑榆洋低着 头转向妈妈,“爸爸为什么不知道我?外婆那时候为什 么要我叫他叔叔,他明明是我爸爸啊!”
“对不起,对不起。”卫静云走到孩子面前,拉住 他的小手,悄悄地用衣袖帮他擦去一颗掉落在颊边的 眼泪。榆洋懂事后从没掉过眼泪啊!“妈妈不是故意要 骗你的,我只是......我只是以为......。”
该怎么向孩子诉说那一段往事?说她冲动鲁莽、 做事从不经考虑,才让他们父子分开了这么久。她平 常的伶牙俐齿全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她的脑子现在浑 沌沌地想不出一个句子来向孩子说明当时的情形。
良久,书房内只有三个人的呼吸声。
卫静云缓缓地抬起头,先将视线移向桑文生.在 他依然没有宽恕的眼神中,她笑得凄楚。
“榆洋,在妈妈怀了你的那一年,我对你爸爸有些 误会,我以为他已经有太太了,我没有办法接受那样 的事实,所以我一个人从美国逃回了台湾,一个人把 你抚养到幼稚园大班。”
“结果爸爸真的有太太吗?”桑榆洋问,眼泪已干、 好奇心己经盖过了初时的震惊。
“没有,是我弄错了。”
“你一直住在美国吗?你为什么不来找妈妈?”桑 榆洋转头看向爸爸。
“我一直住在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地方。而没有去找 她的原因是我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他的目光不再 看向卫静云。
在她再度背叛了信任二字时,他的心就已经替两 人之间做了结束。
“那我们以后要住哪里?美国还是台湾?如果住在 台湾,那夕卜婆还跟不跟我们一块住?”很兴奋的语气。 爸爸和妈妈本来就应该和小朋友住在一起的。
“你想住哪里?”他虽然想把孩子留在身边,却依 然会尊重孩子的决定。他绝对不会像那个自作主张的 女人-样专断独行。
“可不可以寒暑假住这里,其他时间住台湾呢?” 榆洋问着妈妈,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看起来好像要哭出 来的样子。
“你同意吗?”卫静云鼓起勇气对上桑文生的眼, 却只落得他不悦地转过头。
就这样结束吧!
爱情原来是这么脆弱的。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出版 社的编辑告诉她:她笔下的女主角在男主角粗言以对 时,都过分潇洒不在意,以致于剧情张力不够煽情、 激烈。因为她自己从来不曾当面被人用这么厌恶的态 度对待过呵!
现在,她懂了。只是代价未免太高!
“我同意。那么这段时间就让榆洋留在美国。”桑 文生很快地做出结论。
言下之意是,你尽早离去吧!卫静云看着自己的 脚尖,拉过儿子轻声地说:“你一个人待在美国,要做 个又乖又勇敢的小孩哦,我知道你一向如此的,对不 对?”
“你不留下来吗?”小手捉住她的衣袖。“不是说要 三个人一块去植物园的吗?”
“下次吧。她有事要赶回台湾。”桑文生将小手握 入自己的掌中,冷冷地看著她。
“真的不能留下来吗?”他还是会想妈妈的。
还能留吗?卫静云摇头,只能说:“对不起。”
****************
你怎么总不肯给我一点笑声,
到底是什么声音能够使你欢喜?
——摘于冯至.什么能够使你欢喜
苏秋蔌盖上日记本,就着床头微亮的罩灯望着身 旁兀自熟睡的男人,纪瑾杰。
那两句冯至的诗句,是她在七年前婚姻最低潮时 期,抄录在日记本中的心情。那时的她,是他被迫娶 进门的老婆,每天贪图的不过就是他的一点和颜悦色, 却因为过分卑微而得不到他的一个微笑。
感谢天,在经过数年离家背景与自我成长,她学 会了自己独立生活,而他也学会如何去接受这个崭新 的她。而明天,她要告诉他一她怀孕了。
“还不睡?”纪瑾杰懒洋洋地伸了懒腰,顺势将她 揽入怀中。
苏秋蔌偎入他的胸膛间,在他的下颚印上一个吻。
夜凉如水,而她知道这个臂弯将会是她一辈子的 温暖。
卫静云翻弄着书本。
这是她三个月前的作品“旧情重燃”,写一对夫妻 因为在离婚之后重新面对彼此的爱情故事,她写得痛 苦,书却意外地大卖。
爱情小说卖的不过是一个梦。对读者来说,芳秋 蔌和纪瑾杰之间那种既爱又恨的纠缠情缘是一种现实 中难以实现的梦;而对她来说,这本书却是她的一个 希望,她希望能和文生重新开始。
于是,她偷偷寄了这本书给文生,他却依然没有 回应呵——
卫静云放下书本,抱住双膝看着儿子的睡颜。孩 子的适应力很好,两地不同的生活环境并没造成他的 困惑,他在美国时天天打越洋电话同台湾给她,在台 湾时则每个星期六、日早晨打给文生。他爸爸是个很 忙的医生,榆洋这祥告诉他的朋友。
这些天榆洋发烧,她跟着耗在他身边,不觉得累, 只是一径地头脑发昏。
夜里躺在床上,除非是真的累到一沾枕就入睡的 状况。否则她脑中会自动重播那一天文生的恨怨及她 的心伤。所以,她睡的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为什么在她终于了解到自己害怕什么、想要什么 之后,就己经失去文生了呢?迟迟不肯开口说出真相, 为着就是能与他多厮守相爱些时日啊!
她心里清楚地知道一事:文生是那么认真过生活 的人,他不会原谅她造成了他与儿子之间六年的空白。 而她爱他,她不愿意失去他啊!
三个月没见到文生了,他还好吗?她盯着儿子床 头的照片发着呆,文生和榆洋在一起时笑得多开心哪!
她紧闭着唇,讨厌自己的这张嘴。
其实该讨厌的是她自己的个性吧?既暴躁又易怒。 如果她的脾气好一些,文生的态度会软化吗?如果她 的语气低调一些,文生——
卫静云摇着头,甩去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想——
他是不会回头了!
第十一章
第十章
“爸爸,妈妈出车祸了。”桑榆洋在电话里头大喊, 小脚在地毯上踩来踩去的。
“你说什么?”
桑文生的回吼让孩子把嘴张的很大,爸爸从不大 声说话的。
“妈妈前几天照顾我,没有睡好,今天开车出门到 学校上课时,砰地一声撞到了大树,现在人在医院 里。”
“她——的情况怎么样?”明显的呼吸声在越洋电 话中回响着。
“医生说有脑震荡的情形。”小孩抬起头询问舅舅 他说的话是否正确。
卫洋平高大的身子横在墙边,赞许地点头。怀抱 着老婆一起自电话扬声系统“窃听”着这一对父子的 谈话。
“人还在加护病房吗?脑震荡的情况有多严重?你 夕卜婆在旁边吗?”桑文生说话的同时已拿出一本电话 本。
“外婆不在,舅舅在。”
“叫舅舅听。”
“桑大哥,姊姊的状况不是很好。”卫洋平一脸悲 凄地朝老婆扮鬼脸。
“她脑震荡的程度严不严重?医生怎么说?”桑文 生看着自己颤抖的手,为什么颤抖?
“医生说她脑震荡的情形并不算太严重,怛是因为 她身体根本完全没有体力来应付,所以现在的状况还 不太乐观,我妈说,老姊己经一连好几天没睡上几个 钟头了。
“她搞什么鬼!这么大个人还不会照顾自己吗?给 我医院的电话、住址、还有病房号码。”振笔疾书之 后,他的心还是忐忑不安。
“你要回来看她吗?”成功了、成功了!
“我找个认识的医生再去帮她做一次彻底的检查。” 桑文生并不允诺什么。
即使他得亲眼看到她没事才能放心、然而在回去 与不回去间,他还有太多的情绪要弄清楚。
“桑大哥,还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姊姊昏迷 的时候喊过你的名字。”电影“乱世佳人”里,郝思嘉昏 迷时也喊过白瑞德的名宇,不过白瑞德没听见,所以 他们终至分道扬镳。所以嘛,他老姊喊了桑文生的名 字,他一定要大声地告诉姊夫。
这祥桑文生总会回来了吧!
“我知道了。谢谢你。”
桑文生挂上电话后,随即又按下一串电话号码, 麻烦了几位台湾的医生为他介绍几位脑科权威。
结束了谈话,他突然有些失笑。自己向来认为轻 微的病症不需要动用到所谓的专业名医,以免医疗资 源过度浪费,如此一来专业的医生方有余力顾虑到更
多病情严重的人。然而,静云不垃是有些身体营养失 调,他却调请了台湾脑科的第一、二把交椅去为她检 查。
原来,人的私心是很强的。当你在乎一个人时, 你会希望她的所有一切都受到最好的照顾。或许以后 对那些私下求诊的病患,不该那么疾言厉免,他们不 过也是出自于跟他此时同洋焦急的心罢了。
他走到卧室,脚步却自动停在床头柜上她与榆洋 的合照之前。
照片是榆洋上个月寄给他的,背景就在榆洋的卧 室里。
他每天看着照片发愣,觉得她变瘦了,也少了以 往的那份蓬勃生气。
雅妮扌丁电话告诉过他,静云现在几乎一天二十四 小时都在工作,白天教书,晚上则忙着写作。累了倒 头就睡,醒来后又是一连串的忙碌。
他何尝不是呢?
门诊、手术之夕卜,他还接了一份报纸的医学专栏。 荆人都以为他闲不下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不敢 闲下来啊!
她隐瞒了榆洋是他亲生儿子一事,他依然无从得 知她的理由。
怕他生气?不是太好的推托之词。她不是没有机 会告诉他。
近来常想,如果不是再度遇见她,他终其一生都 不会知晓他有个孩子在这个世界上,而她也将带着对 他的怨恨走完一生。
上天安排他们见面,是代表他们注定在一起吗?
在他来不及思考前,他的手指就按下了航空公司 的订位专线,订了最近一班回台湾的航次。
雅妮的脾气比静云来的好,况且在他们一年的婚 姻生活中,雅妮起码尝试过依照他的方法来生活,怛 是两人终究分了手。而那个小辣椒一来脾气不好、二 来从来也不肯顺着别人的轨道过日子。与其改变地, 她宁愿先去改变别人,面且一碰到关系到她心里挂记 的事,她平日爱说话的嘴却又封的比别人还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