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正偏头和身边一位长者谈话,没有注意到她 突如其来的愁惑。卫静云看了眼他的轮廊,又低头瞄 着腿上的儿子。
一个工厂生产出来的货品嘛!
文生因为手术延后而晚了半个小时进礼堂,所以 还没有机会见到他的儿子榆洋。
她刚才哪来的闲情逸数和文生眉来眼去?想她昨 晚光是预设他们父子俩见面的情景,就把自己吓了个 半死。
“舅舅来了。”桑榆洋跳下妈妈的膝盖,看在她今 天穿得很整齐的份上,他才让她抱的。他跑向走道两 旁,小手兴奋地拉着礼炮的白线。
踩在红毯上的新郎停下脚步拍拍侄子的头,而桑 文生恰好结束谈话,目光自然随之停在新人的身上及 旁边的小孩。
我的天!一向在公开场所不轻易动摇表情的桑文 生,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盯住那个小男孩。
他的童年版竟然在他的眼前活动!
小男孩对舅舅微笑,一单一双的眼皮及略为鹰勾 的直挺鼻梁配上薄薄的唇,无一不像他!桑文生转头 看向正在瞄地板的卫静云,她去哪领养到这样一个小 孩!
“你儿子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方才与他交谈的长 者说道。
桑文生扯了个笑,目光依然定在孩子身上。他们 俩相像程度甚至让他怀疑有人借了他的基因复制了一 个小的桑文生。
待新郎新娘在人群中踏着恭贺之声向前走去时, 桑文生立刻起身朝卫静云走去。
“果真是他的亲生小孩,静云会不告诉他真相 吗?”疑问在他脑中响起。
他立即否认了这个念头,她坦承老公是假的、未 婚夫是假的,她也承认七年来只交了一个男朋友,却 因为对方深情款款地碰触她的嘴唇,她当场笑瑭喷出 一滴口水而宣告分手——她却从没坦承,她为他生了 个儿子。
一定只是恰巧罢了!桑文生告诉自己,她不是说 过他大可以带孩子去验DNA来证明榆洋不是他的小孩 吗?
他相信她不会二度背叛他的信任。
桑文生的思绪还凌乱着,脚步却己经踩到了卫静 云面前。
“嗨。”卫静云紧张地用发抖的右脚压住战栗的左 脚。
“伯母。”桑文生朝柳玉真打了声招呼。他曾在卫 洋平的店里看过这个开明的妈妈——身劲装地大唱卡拉 OK。
“榆洋,过来。”柳玉真唤了孙子一声,“呃,呃 ......叫叔叔。”
两双相似的眼眸互相对看。
桑文生出人意外地蹲下身与孩子的视线等高。他 伸出手说道:“你好。”
“叔叔好。”桑榆洋很绅士地伸手和他握了两下。 嗯!颇有受尊重的感觉。只是嘛——桑榆洋搜寻着记 忆中认识的大人,突然冒了句:“叔叔,我曾经看过你 吗?”
这个叔叔好眼熟哦!
“我想没有,不过你每天都在看一张和我很相像的 脸庞。”桑文生指着榆洋的脸说道。
“原来是我们长得很像啊。”桑榆洋点点头,笑着 问妈妈;“你觉得我和叔叔像不像?”
“像。”卫静云不敢做太大幅度的表情,就怕自己 发抖的嘴唇,会忍不住呱啦啦地说出真相。
然而她的老妈却没打算让她太好过。
“文生和榆洋走在一起,绝对没有人会相信他们没 有血缘关系,你说是不是啊!静云。”她就是弄不懂女 儿干嘛像小媳妇怕被揍似的,硬是不肯说出真相。
“是啊。”卫静云磨着牙齿说道,立即拉着儿子想 往外冲。
“榆洋幼稚园下个星期不是有个园游会吗?到时候 可以请文生和榆洋去报名参加那个“谁和爸爸最像, 的比赛嘛!他们一定会赢得冠军的。”柳玉真右脚一 跨,刚好挡住女儿的路。
真个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
“叔叔不是我爸爸啊。”桑榆洋努了努嘴,看着三 个大人怪怪的脸,比小朋友吃青椒的祥子还丑一点。
“现在不是你爸爸,以后就会是了。”柳玉真再次 先声夺人。
“妈,别在一堆人面前说这些。”卫静云皱了脸, 看见几座活动式广播电台往这里走来。命休矣!
“叔叔要当我爸爸吗?”桑榆洋抬头看着一身笔挺 西装的桑文生。嗯!这个叔叔比以前追妈妈的王叔叔 干净多了。
“你愿意我当你的爸爸吗?”在孩子面前,桑文生 伸手握住卫静云的手。
怎么这么冰?桑文生把外套覆上她的肩。
他有些意外自己说出口的问句,却不后悔问出那 句话。卫静云滑溜得像鳗鱼,需要一点技巧才能捕捉 的住。
他的爱情以婚姻为终点,这些时日的她却有意地 躲避一切承诺!
他下周要回美国,而他要带着她还有孩子一块回 去,桑文生诚心地朝小家伙伸出另一只手。
“我不喜欢人家摸我的头。”桑榆洋试探性地发言。 他的头发又不是卫生纸。
“我小时候也不喜欢。”桑文生失笑,看来这个孩 子不止外表像他。“我也不喜欢大人拿糖果给我。”
“我也是。”小手逐渐接近大掌。
“还有什么问题吗?”小手停在一公分外就此止住。 他从不认为自己有本事哄一个娃娃,所幸榆洋比一般 小孩未的早熟些。
“如果你娶了妈妈,那我不就要改姓了吗?”老师 说小朋友都是跟着父亲姓的。“你姓什么啊?”
“我姓桑。”他好奇卫静云让孩子冠了什么姓氏, 她曾经把她母亲向大家宣告的那套“英国伦敦落难记” 说给他听过。
该感谢伯母编了这个故事吓阻了部分有心男子, 适度装扮的她有着向日葵的明媚。桑文生伸手揽过卫 静云的肩,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颤抖。
“好棒。”桑榆洋倒挺开心的,他的手主动地攀上 桑文生,而且开始领队向门口走去。“那样我就不用改 姓了,我己经习惯别人叫我桑榆洋了。”
桑文生顿下了脚步,手掌微用力地裹住童稚的小 手。
静云让孩子姓桑?
这个倔强的女子到底在她七年的单身生活里加入 了多少他的影子啊?
桑文生低头在她的鬓角印下了一个温,看入她慌乱 非常的瞳孔,“嫁给我。”
卫静云绞着手指头,很想一头撞上教堂那扇结实 的大门。文生全被蒙在鼓里,而且还十分自瞒地把孩 子面貌似他、孩子姓桑这些事情,转化成她对他的依 恋之情。
她手足无措地同手同脚前进,话却是半天也说不 出一个字来。
豁出去了!她不要扮演缩头乌龟,“文生,我告诉 你——”
“大嫂,你今天真是艳光照人,完全行不出己经是 个六岁孩子的祖母级人物了。”一声尖锐的声音打断了 静云的话,明褒实讽刺的语气不甚和善。
“你客气了,我今天哪有你亮眼啊。”柳玉真不甘 示弱地对着她没喜欢过一秒钟的小姑卫挂香回以颜色。
“你身上那颗大钻石就跟电灯泡一样亮。”
“这是我女婿送的!小孩子的孝心我们怎么好意思 拒绝呢。”卫佳香的目光直往桑文生的脸上飘。“艾呀, 这位先生长得和你那个孙子可真像啊。”
“榆洋,叫姑婆。”卫静云对儿子说道。姑姑没礼 貌可别让儿子也学着一个样。
“姑婆。”桑榆洋喊了声,依然握者桑文生的手。
卫佳香应付地摸摸小孩的头,“渝洋啊!这个人是 谁呢?”
桑榆洋向叔叔靠了一步,避开魔掌,“他是我爸 爸。”
“爸爸?”卫桂香夸张地跟旁边的随行广播电台嚷 囔道,“你爸爸不是早就——”
“榆洋,去跟舅舅说我们一会就过去拍照,要他们 等我们一下。”卫静云清亮的嗓音成功地盖住另一道破 锣嗓音。
她知道自己不该让他们父子相见而不相认,但她 绝对不允许恶意的蜚短流长进入榆洋的耳朵。她不会 让孩子受到一点伤害。
“你和我一起去好吗?”桑榆洋拉拉桑文生的手。
桑文生弯下身,认真地看着与他相似的小脸。榆 洋刚才的那句“他是我爸爸”不会白说。自从他知道 静云的用心与用情之后,他就把榆洋当成自己孩子看 待了。
“榆洋,我有事和你姑婆谈,你先去向舅舅说妈妈 刚才交代的事,我一谈完,立刻就过去。”桑文生没有 忽略孩子脸上的淡淡失望,他笑着拍了下那小小的肩 膀,“等会拍完照,你可以当我的向导吗?我己经七年 没有好好看看这里了。”
“可以去植物园吗?”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桑榆 洋双眼发光。
“当然可以,一切由你决定,现在快去执行你的任 务。”
桑榆洋笑着离开前,回头对体积庞大的姑婆说了 句:“你的脸擦太白了,像日本艺妓。”
桑文生和其他人一样,用咳嗽来掩饰笑意。雅怪 卫洋平说榆洋的脾气像静云,母子俩都是一根肠子通 到底的直性子。
“不像话。”卫挂香气到两颊太红,整张脸红红白 白的色彩缤纷。“小小年纪就出口伤人,长大以后 ……”
“何必气成这样,小孩是有几分事实说几分话嚷。” 柳玉真不客气地反击。她常怀疑她在天堂的超优秀老 公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夸浮的妹妹。
“我才是有几分事说几分话,可不像某些人明明没 结婚却弄了个孩子,而且还编了一堆理由说什么丈夫 出车祸哟;现在嘛又不知道打哪找了个和儿子相像的 男人,硬要儿子认爸爸!”卫挂香嘲笑地看著眼前三 人,却被两双火爆的眼及一双冰冻的瞳看得发麻,她 转身向旁边的两位随行说道。
“也许真是孩子的爸爸也说不定啦!人家可能同情 她、要不就是跟别人分手了,才会回来吃这株没有女 人味的草。”
“你给我闭嘴。”卫静云扳出凶恶的脸孔,她明白 自己有些恼羞成怒,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
“哎呀!我说静云啊,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莫非全 给姑姑猜对了不成。”卫挂香窃笑两声,手臂的肉晃了 晃。
桑文生按住卫静云怒不可遏的肩,拍了拍柳玉真 的手,用他面对外人时的一贯冷淡瞟向卫挂香,平稳 的声调若无事人一般。“想来你一定知道我七年前在英 国发生车祸那件事了?
“知道。”卫佳香扯了下颊边的肉。
“那么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请你当着大家的 面解释清楚。”桑文生故意将音量加大到周遭亲友亦能 听见的范围。
“你不是出车祸死了吗?”恶人音量降低了十个分 贝。这个男人说起话来一点表情都没有,让人秤不出 斤两。
“错。他是掉人河里失踪。”柳玉真第一个反驳, 她编的故事当然留了后路。
“没错。被人救起后我丧失记忆近七年的时间,直 到这次回国主持一项医学观摩,恰好在街头巧遇静云, 才想起一切。”桑文生令人发寒的扫视过卫挂香,他阴 郁地扬起一边唇角,却比不笑还来的可怖。卫挂香打 了个冷颤。”
“你如果丧失记忆,怎么知道自己是医生?”卫挂 香突然得意地大叫,一扫先前晦气。“想串通骗我。”
“姑——姑,人如果脑子不够好,就不用大声宜告 天下,以免丢脸丢到太平洋。”卫静云偎到桑文生身 旁,亲热地搂着他的手臂。
开什么玩笑!她写爱情小说写假的吗?要编大家 一起编!
卫静云故意跛起脚尖在他的下颚印了一个吻,用 尽所有力气装出她平生最娇柔无力的音调。
“文生掉人河里,被河边一户人家救起。他的身上 只有驾照与身份证,被送回华盛顿附除了知道自己是 医生之外,他什么也不晓得。而我们在纽约认识、结
婚这些事,连他欧洲旅行的家人都还不知道,谁来告 诉失去记忆的可怜文生呢?就连我也都是伦敦的记者 朋友告诉我,才知道他出了车祸!现下,他好不容易 回到了我的身边,姑姑为什要用那么难听的话来讽刺 我们呢?呜——”
卫静云说到最后干脆把脸埋到文生的胸前,旁人 只见到她不住发抖的瘦弱肩头。
好一个痴情奇女子!卫静云把笑声全挤碎在桑文 生的胸膛,简直太佩服自己的功力,她方才脸上的微 微症挛及凄凉哀怨的眼神真是太经典了! 听,亲戚们谴责姑姑的声音,真是天籁啊! 好爽快。她恶作剧地再发出三、两声呜咽。
“现在你知道所有的真相了,请你道歉。”桑文生 状似安抚怀里那个笑到打唔的人,实则很用力地捏了 下她的腰肢。这个顽皮鬼!
“道歉?”卫挂香不敢相信地重复一次。
“没错。”桑文生依然冷傲地没有笑意,“否则我们 法庭上见。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足够构成毁谤的要件。”
“对对对,最好再办一场记者会说明一下我们为什 么要告她。”柳玉真幸灾乐祸地看着小姑吃鳖,知道这 人丢不起脸。
文生这种好女婿上哪找啊!柳玉真满意地笑眯了 一双眼。
“哎呦不过是个玩笑嘛!静云怎么这么实心眼呢?”
卫挂香气的面色发青,却还是挤出笑纹走到卫静云身 边,肥嫩的手搭上侄女的肩,“都是姑姑不好,惹你伤 心了。这样吧,你和桑先生干脆在台湾补办一场婚宴, 宴席的钱姑姑来付。二十桌够不够啊?”
花丈夫的钱,消自己的灾,是她的专长。
“不用。”卫静云仰起脸,大摇其头。
她还没有为人妻的心理准备,何况她和文生之间 还存在着许多问题,例如榆洋啊!
“不要任性了。”桑文生扣住她的下颚,为她眼中 的闪避而觑了眼。
她在怕什么?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七年可以浪费, 今天元论如何,她都得照首他的方式来走!
“女孩家害羞嘛!”花钱还得陪笑脸。哼, 卫挂香 积了一肚子火,要不是这个男人精明干练得让她发麻, 她早给他们母女好看了!“就这样决定了,你们日期定 了以后再通知我噢。”
卫挂香拍拍灰尘走人,自觉气度恢宏。
卫静云马上推开桑文生,“你少自作主张!公开请 客就表示婚约成立耶。”
“孩子都叫爹了,你还想怎么着。”柳二真摇摇头, 留下空间给小两口谈判。
“喂,我们也出去拍照。”卫静云裙子一拉,就想 往外跑。这人愈没有表情时就代表愈生气;而他现在 的脸像扑克牌里的老K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