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与雪落满地,那是北方边防的景致。
看似静谧的边防逐起了无止境的城墙,在雪地里烙下一道黑影,士兵来回巡逻的关口上,被雪覆盖的牌子横书着「东岭关」三个墨色大字,看来格外的醒目。
由于位处靖武国极北之地,所以这儿的气候向来寒冷,而且冬长夏短,附近虽有人烟,却仅限于连绵的军营。十万精兵战战兢兢、一日不敢懈怠地镇守此处,为的自然是防止北方敌国南侵。
只不过连年征战终究教人厌烦,对于离乡千里的士兵来说更是苦不堪言,思乡之情布满了大家的脸上,若非他们顶上有个好将军,说不定大家已熬不过这一年又一年的寒冬。
「今年还是一样冷,这雪不能偶尔停一停吗?」
颀长的身影在覆着雪花的城墙上映出一道耀目的光彩,迸出沉声的出处是双薄唇,配上了昭显严谨性情的严肃表情,以及充满认真的湛黑瞳眸和一双浓眉之后,这道套上沉重盔甲的身形获得士兵们的敬仰以及国内百姓的尊重,他就是负责镇守东岭关的将军项伯伟。
即便是寒冬来袭,他依然带着副官在城墙上巡视,望向远方烟尘的眸光里带着几许忧心,担心着蛮族不知何时又要进攻。因为他很清楚战争只会使国力空虚、令百姓生活困苦,而且士兵们也累了、倦了啊!
「如果能一举大败蛮族,让他们再也不敢入侵,直接退到远处,大伙儿也用不着这么辛苦了。」项伯伟瞧着底下的军营,虽然大家敬他几分、听他命令,但思乡总是免不了的愁绪。
「我们有精兵良将,却无法一举歼灭敌军,只能长年镇守东岭关,与蛮族对峙,或许是少了什么吧!」副官跟着项伯伟巡视军营,心里有着同样的惆怅,虽然他也想早日结束战事,无奈……
「若是皇上能多派些兵马粮草来就好了。」
同等于天命的皇命,或许就是他们所缺少的吧!
「说什么傻话?十万兵马还不够吗?皇上给的已经够充裕了。」项伯伟对于这点颇感不以为然,毕竟胜败并不是决定于人数多寡,重点是能不能调兵遣将达到出奇制胜……
「对了!」灵光一闪,项伯伟突然用力一拍掌,迸出低吼声。
对!就是用兵!也许这么说是有些灭自己威风,但他确实擅于征战、调兵遣将,却苦无妙计退敌,每回都只能坐着等敌兵来袭,再杀得对方片甲不留,他是万中选一的好将领,可他确确实实少了军师灵光的脑袋啊!
真正的打战并不是将兵法书上的计策依样画葫芦就好,而是要能因时因地制宜才对,所以他们是守住了城却退不了敌,说来说去……
「就是这个!」
像在宣布什么天大喜事一般,项伯伟重哼一声,下了结论──「我们东岭关需要个聪明的军师!」
第一章
春日雪融。
离阳山上露出难得的新绿,嫩芽在雪中迎风飘摇,看起来好生翠绿,还泛起新春的草香。
项伯伟带着士兵们踏入了山里,认真探路的神情就像是要击退来犯的敌人一般,不过他既不是探敌情,也并非寻敌踪,他为的是来寻一名隐居山野的贤士。
前些时候到东岭关附近狩猎的百姓们提起离阳山上有个聪明的隐士,不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神秘不可测,对于事物的剖析更是有条不紊、清晰透彻,也因此让项伯伟动了一访贤士的念头。毕竟若是能寻得这位聪明的隐士为十万兵马出力,那靖武国可说是如虎添翼啊!
不过……想是这么想,但现实终究缠人;由于春日来临,所以雪融花开,景色虽美,但雪水却令山路泥泞湿滑难行,稍有不慎便可能跌个人仰马翻。
「将军,前面的路上全是泥巴,山道又陡峭,马匹可能上不了山。」探路的小兵皱着眉头,赶回将军身边回报。
「那派几个人带马留驻,其它人跟我徒步上山。」项伯伟一心想寻得传闻中的能人异士,所以尽管此举有可能弄得他一身狼狈,但为了十万兵马与靖武国的将来,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将军,上头的山路真的不好走,许多小径只能容一人通过,我看不如这样吧,我上山找找,若是见到隐士,便将他请回军营如何?」副官见到将军下马,再抬头看了看被云雾遮去的山头,心里对山林贤士的传言显然不怎么相信。
毕竟有谁会住在这种地方?没水没粮要如何生存?再者,就算真有隐居于山中的能人,也该是他来拜访受东岭关将士崇敬仰慕的将军才对,哪有要堂堂将军徒步上山见个平民的道理?
「这样……」项伯伟略微沉思了下,再瞧瞧身边一票为他卖过命的弟兄后,他毅然拒绝了副官的提议。「无妨,我自行上山便可。」
反正剑他带着、水和粮他又不是背不动,再加上这经年征战磨练出来的腿力,以及为民为国的热忱,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为边关带来好消息,请得隐士下山助力。
「将军,我们不能让您一个人上山,若是遇上了什么意外……」
怎么说项伯伟都是边关将士的依靠,如果让带领大家的将军亲自上山,却不巧发生了什么状况,那要大伙儿如何是好?
「不碍事,你们先回去休息,派两个人守在这里带马等候就好。」项伯伟可不觉得这看来美丽又和平的离阳山上会有什么危险,毕竟他们也在这边关待了好些年,山贼宵小早被他们的名声吓得再也不敢潜伏附近。所以在他看来,这趟访贤之行根本是轻而易举,即便有所困难,也不过是老天爷赐下的考验罢了。
交代完毕后,项伯伟也没等副官回答,便径自举步上山,而在他行经不少路途后,他发现副官的担忧果然是多余的。因为这一路上除了明媚风光之外,什么危险也没有,顶多就只是小路难行。
虽然附近树林茂盛,倒也用不着他披荆斩棘,但是苦就苦在于通往山顶的小道竟然紧靠着山谷和陡峭山壁,中间仅容一人通行,而且现在正逢融雪,若是一不小心打滑的话,他大概就只能滚下山了。
不过为了军与民,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贴着山壁往山上走去。
就在他专注地踏着每一步,往前挪动了好些距离之后,身后竟传来了人声探问。
「大叔!从这里过去,山顶上什么都没有,你往那里走是打算做什么啊?」清亮的声音出自穿着一袭白衣的年轻人口中,他边喊还边对项伯伟招手。
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年轻人把项伯伟吓一跳,他无奈地往前看看,再往后瞧瞧,最后只能再度移回出发点。
好不容易走回原点,他瞧着眼前不知道打哪里来,一袭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兄弟,你方才说这山上什么都没有?可这儿不是住了个隐士吗?」莫非他们的情报有误?
「隐士?」年轻人听了项伯伟的问题后,仰首大笑。「离阳山这么大,随便找块空地都能隐居,有谁会傻到往只有大风和大太阳的山顶上住啊?」
「那……山顶上真的没人住?」项伯伟听了,不禁感到懊恼。「这么说来,那位隐士会住在哪里?」他身后可有十万兵马等着他带军师回去啊!
「不就住在离阳山上、断日谷旁、冷冬瀑布边吗?」
年轻人摊开手里的白檀扇,轻轻的搧了几下,随着这个动作飘散出来的香味,浓郁到令项伯伟感到些许昏沉。
「你……」项伯伟闻着那浓厚的香气,这才注意到年轻人的模样完全异于他所见过的人。
秀容清丽、眸光若月,红唇泛开的笑容带着些许魅惑,加以肤白胜雪、身材纤瘦,一时之间真让项伯伟要将他当成一个大姑娘了。
可是女子不可能一个人独居在此啊,所以这位年轻人应该不是女人,只是恰巧生就一张女子容貌吧!
不过……说实在话,这陌生的年轻人实在比他所见过的姑娘都美,虽然他贵为将军,也受过皇恩进宫赐封,难免会遇上一些达官贵人、皇亲国戚的郡主、公主,但是眼前这位年轻公子的清丽秀雅,却远胜过那些女人。
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项伯伟连忙甩了甩脑袋,因为比起这些事,这个书生模样的人刚才提到的那堆地名更让项伯伟吃惊,心想若不是知道隐士的居所,他又怎能说得如此明白?
「小兄弟,你刚才说的那些地方究竟在哪里?可否请你带在下前去拜访?」项伯伟双拳一抱,对着眼前的年轻书生略表敬意,希望能问得隐士的家住在何处,否则光是依着那些他连听都没听过的地名,只怕他找上三天三夜也找不着!
「这个嘛……」年轻书生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项伯伟身边,甚至把脸贴到项伯伟的面前,用一双晶亮的黑眸打量着这个从山下来的东岭关将军,在认定项伯伟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之后,才扯出一抹惑人的笑容。「我是可以带你过去。」
近距离瞧见那抹夹杂些许艳丽的魅人笑意,让项伯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过去他打仗杀敌惯了,鲜少与姑娘家相处,如今遇上这么个貌似女子的男人,虽不是女人,却也让他有些不能适应。
「那就多谢小兄弟,在下项伯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项伯伟努力的忽略心中的尴尬。毕竟他们都是男人,有什么好介意的呢?所以他大方地伸出手想与这名书生交握以示友好。
年轻书生看了看项伯伟伸过来的厚实手掌,只是抿嘴一笑,收起扇子腾出右手,便将纤长细嫩的手给覆了上去。
「水寒天。」轻轻细细的柔音,夹带几分笑意,道出了自己的名。
「原来是水兄弟,你住这山上吗?」项伯伟握着水寒天的手,心里的疑惑却是不减反增,原本坚信他是男人的意念也有些许动摇,因为水寒天的手指纤柔嫩白,比某些姑娘家还要柔软,让他是怎么看怎么不像个男人。
似乎看出了项伯伟的心思,水寒天又往他挨近了些,还顺道拨开了散在颈间的发丝,让项伯伟清楚地见着他细颈上的喉结。
「别这么客套,叫我寒天就行了,项叔。」
这回项伯伟可是看得明白,也听得清楚了。
「项……叔?」项伯伟微愕。「慢点,我今年才三十二!什么大叔?」他没老到这种地步吧?再说眼前的男人看起来至少也有二十出头啊!他们差不过十岁,叫大哥才是应该吧?
确定水寒天是个地道男人后,项伯伟的心情总算轻松许多,讲起话来也比较自然,不过听着他大叔长、大叔短的喊,心里总是不好过。
「哎呀,真是对不起。」水寒天夸张的瞪大了眼睛,然后才扯起笑容陪不是,「我在这山上待久了,鲜少见到人的关系,不太会分辨年岁,还请你多多包涵啊,伟哥。」
虽然照理说喊声项大哥就成了,但水寒天却像是要努力表达歉意与弥补方才犯下的错误一般,掐头去中,就挑了名字最后头的字,亲昵的唤了堂堂东岭关将军一声伟哥。
这甜甜柔柔的声音,配上没什么距离感的称呼,再加上水寒天的美貌,若是寻常没什么定力的人,八成早被他勾了心神。
这一瞬间,项伯伟竟怀疑起水寒天的身分来,心想说不定他并非闲居在山中的雅士,而是这离阳山里的精怪啊!
「你到底是什么人?」项伯伟忍不住伸手往腰间的佩剑摸去。「瞧你的样子明明是个书生,独居在山上岂是易事?而且我瞧你的双手也不像做粗活的人……」
手嫩表示水寒天用不着工作,肤白代表水寒天少出门,可水寒天偏偏又对离阳山如此熟稔,所以他应当是住在山上没错,但是在这样的荒山野岭之处,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能生活下去?
挑水砍柴下田这些事,项伯伟可不觉得水寒天做得来。再怎么说,他那双手都不像是做过这些活儿的人应该有的!
见到项伯伟带点敌意的反应,水寒天没闪也没躲,只是伸手压住了项伯伟的剑柄,没让他把兵器拔出来,不过这个动作也让他整个人贴到项伯伟的身上去。
「放心吧,我不是鬼,不然哪来这样的温度。」
由于两人贴得极近,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水寒天便藉此对项伯伟澄清自己的身分。
「不过,若是伟哥怎么样都无法把我当人看,那就当我是兰花精好了。」
被水寒天一提,项伯伟才注意到水寒天的身上确实有一股浓郁的兰花香,虽然他手执檀香扇,但两种香气却一点也不冲突,反倒变得更为醉人。
只是……这山林野地哪来的兰花让水寒天熏得这身香气啊?
「别说笑了,你是男人吧?说自己像兰花精岂不古怪?」项伯伟是个铁铮铮的硬汉子,对于水寒天这样柔似女子的读书人实在感到没辙。
在他看来,是男人就应该要强健一点、霸气一点才是!
「我是不是男人,有这样难分辨吗?」
水寒天耸了耸肩,轻松的表情显然是对这番数落不以为意,不过既然项伯伟开口问了这个问题……
「要不我就解了衣带,让伟哥确定一下好了。」说罢,他真的松开腰带拉下外袍,当着项伯伟的面就要脱去衣物。
「等一下!你、你别脱了,我知道你是男人!我的意思是你明明是男人,就别把自己讲得像个女人家一样!」项伯伟没想到水寒天的反应会这么激烈,连忙出声制止。
虽然他在军营里看惯兄弟们打赤膊,可水寒天实在生得太美,不管他是男人或是女人,他都不怎么想瞧水寒天的身子。
「伟哥的意思是肯拿我当人看了?」水寒天挑了下眉,虽然停下了脱衣服的动作,却还是伸手稍稍拉开衣领,露出些许白皙的肩膀。「我可不想等一下又让你误会,被莫名其妙的砍了都不晓得,或是……被错认为女人,半夜教人给吞了。」
一番话说得项伯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脸色一凛,沉声道:「我项伯伟是东岭关的镇关将军,做事向来光明磊落,绝不做这种下流之事!」再怎么说,他也没饥不择食到去吃一个像女人的男人!
「又没人说东岭关的镇关将军就不会错把我当精怪、当女人。」水寒天拉好了衣服,漂亮脸蛋上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诡笑,彷佛方才项伯伟心里的误会和疑问,他全摸了个清楚一般。
「你……」项伯伟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真的住在山上?」
就算水寒天说他知道隐士的居所,也愿意带他去,可是与水寒天谈得越久,项伯伟觉得越是诡异,所以在没弄清楚水寒天的身分前,他实在不敢完全相信水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