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放弃挑衅四皇子,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这太难了,我做不到。」李求凰肩一耸,一点努力也不肯做。
无戒无声叹气,他也知道李求凰做不到,因为「挑衅四皇子」正是李求凰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何况李求凰满脸雀跃,巴不得想快快踩进四皇子精心怖置的围剿陷阱里,他明白自己绝对阻止不了这么高兴的李求凰。
李求凰可以做不到放弃挑衅四皇子这件事,他却不能做不到保全李求凰毫发无伤这件事。无戒的精神更为专注,这一刻开始,他不能松懈,因为他要保护李求凰,他必须要,不容有半点疏失。
「我会全数撂倒他们,不会让他们有机会靠近你半步。」无戒没发现自己的口气多么纵容。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可以放胆去玩,毫无后顾之忧?」李求凰虽问,但老早就知道这个问句的答案非常的肯定。他向来不拿自己的性命去信任人,今天换做是几十个武艺高强的高手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同样的话语,他仍不会信、仍会生疑,为什么无戒不过是淡淡陈述了,他就倍觉心安,不单是信了,也放心将命放在无戒的手上?
因为他很清楚,就算天塌下来,无戒也会先替他牢牢顶着。
「无戒,如果哪一天你这条命真被我给玩掉了,千万记住,到了黄泉路上就放慢脚步,我应该随后就到,要等我吶。」
「我连死都不能解脱吗?」无戒好气又好笑,脸上虽然没太大的变化,眸子却因为李求凰如此稚气的话而添了温暖。
「我是这么打算没错。万一我连阎罗王都敢惹,有你在身旁的话,我会更肆无忌惮。」反正有个人给他靠,他没什么不敢做的。
李求凰的笑容无戒不是没见过,但此时的李求凰笑得好真,不虚假、不矫情。李求凰之前也开玩笑似地说全府里只信任他,那时的话听起来就是诓人的,就算口气多轻柔,也欺骗不到他的信任;但这几句话里,他却能隐约感觉到李求凰是认真的。
「十七弟,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四哥泡了好茶等你。」
李梦龙的声音一出,朱红色大门亦缓缓被拉开,李梦龙就坐在远远大厅正央。李梦龙与李求凰是同父异母所出,李梦龙的外貌比李求凰更神似于当今圣上,尤其是那对浓眉,几乎是如出一辙,而浓眉下的眼,杀气腾腾,身后伫着一列执刀守卫,阵仗不小。
「四哥这等热情,求凰感激在心。我闻到茶香了,是上回父皇赏给咱们的那些龙凤团茶没错吧?」李求凰撩袍踩上玉阶,假意看不清李梦龙眼里的杀意,热络跨进左右都已是埋伏的府邸内。
「好嗅觉。我还拿雪水烹茶,清醇更胜诸泉。」
「咱兄弟俩也好久不曾一边品茗一边聊体己话。」
「是呀,好久不曾──」李梦龙接过奴仆奉上的黑釉盏,这茶盏最能保持茶的真香。他品茶味、闻茶香,啜着茶,眼睛却直盯着李求凰,直到李求凰来到大厅前堂──正是围剿他的最佳场所,屋顶上的每一支箭都对准了李求凰,只消手指一放,千百支羽箭便能将李求凰射穿──李梦龙笑容转狞,「从你一出世,我们就不曾一边品茗一边聊过啥体己话!」他猛然掷杯于地,匡鎯信号一响,朱红大门关上,屋顶上的弓箭手探头,左右暗处的人马也杀出,将李求凰与无戒团团围上。
「瞧,我就说吧,我四哥脑子里挖不出其他好计谋,只会耍这套。」李求凰侧着首,悄声对无戒笑道:「我本来还以为他会再与我多虚与委蛇几句……太沉不住气了。」难成大事。
「别离我太远。」无戒可没有李求凰的好心情,他谨慎扯住李求凰的衣袖,确定他在自己伸手可及之处。
「四哥,不是说要请我喝茶吗?」
「这些龙凤团茶,只是泡给我自己独饮,没打算与人分享。而你,手里也有一些龙凤团茶,据我所知,父皇还将品项最好的赏给了你,你喝光了自己手上的茶,现在还想连我与大皇兄的茶也一并吞下,是吗?」
嘴里说的是茶,实际上却暗指储君争夺权。
「你该知道的,若不是我对父皇说,我一个人喝不了那么多的龙凤团茶,父皇是打算将所有的茶都赏给我,你们连杯羹都分不着。」若他李求凰对皇帝亲爹说句「我想当储君,让我当吧」,皇帝亲爹绝不会有贰话,说不定还会当场脱下龙袍给他套上。
「父皇独宠你,谁都知道,那并不代表你比我们这些兄弟有本领。」
「本领又不能当饭吃。在宫里,谁受宠谁就最有权,这道理还要我教四哥你吗?」
「在宫里长大的你应该比我更知道,受宠的人通常命短如昙花一现。」
「我懂呀,宣妃是一个例子,李高也是一个例子,他们都是死在最受宠的时候,前者在后宫被毒溶成一摊黑血水,后者是连骨头都被火药给炸成灰,全是因为招人嫉妒。」
「日后除了这两个例子,还会再加上一个英年早逝的十七皇子!放箭!」李梦龙一喝令,疾箭如雨,绵密驰来,像一张大网将两人包围住,毫无生路可走。
无戒更快一步抱起站在他身前的李求凰,唰开长剑,身子漂亮旋身,只听闻金器交击的清脆,紧接着东南西北四方的箭雨还来不及碰触到无戒与李求凰便弹散开来,无戒以剑尖穿透十数根的箭身,再借力施力,将羽箭源源本本反送回去,不消片刻,屋顶上的弓箭手全被自己射出的羽箭所伤,左右两边执剑士兵也跟着冲杀过来,无戒以一抵十仍气定神闲,李求凰朝他吹了声口哨──像登徒子调戏姑娘家一样的轻浮哨声──虽然嘴上没说,却已经说明他对无戒的身手多另眼相看。
无戒只斜了他一眼,继续专心对付涌上来的侍卫。
「原来四哥手下的人就这么一丁点本事吶?亏我们只来了两个人,你们竟也取不下我们的性命。四哥,要不……我先回家去用些点心、睡个午觉,你重新再找人来埋伏,我晚点再过来,好不?」真不好玩,还以为四皇兄会安排多惊险的阵仗来吓吓他,没料到只是这些货色……让他都提不起太大的劲陪着玩。
「你──」李梦龙为之气结,怒吼,「别让李求凰活着走出我四皇子府!杀!」
「无戒,我觉得无趣了,不玩了,我们回家吧。」李求凰像个玩乱了一切却又撒手不管的顽童。
四皇兄完全没长进,早知道不如去找大皇兄,说不定还让他觉得不无聊……唉。
李求凰要走,李梦龙却不放人,他向来最自豪的便是手下武艺奇才无数,不惜花费大把大把的金银珠宝将知名的武林高手网罗旗下。他本以为李求凰好对付,只派出数十名弓箭手及武兵,却没料到李求凰身边有这么一个身手极佳之人,眼下李求凰就要从容离开,李梦龙哪愿意放弃瓮中捉鳖的好机会,命人将房里贵客请出来劝他一臂之力──
无戒敏锐地察觉到不同于先前的杀气,李求凰当然还是不知死活在凉凉搧着纸扇,直到手腕被无戒握得发痛,他才感觉到情况有异。
「有厉害的人出来了?」李求凰重燃起一丝丝兴味。
「小心!」无戒一把扯起李求凰,避开数道金光闪闪──若非他反应极快,那十数道暗器化成的金蛇将会刺穿李求凰的脑袋。
无戒将李求凰当沙包一样甩到背后,低声交代要他抱牢他的脖子,空出的另只手接住长剑末端,俐落一抽,长剑里竟还藏着另一柄较细薄的子剑。
在李梦龙的冷笑里,他身后的幕帘步出四道身影,无戒直视四人,在他们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将四人看个明白。
四人之中,两人执刀,一人执剑,另一人手上没有半项武器,但方才的暗器定是出自于他之手,同样不容忽视。
「四哥有这等好货色竟然私藏起来,不早些拿出来。」李求凰又觉得好玩了,精神也跟着来,「无戒,顶得住吗?」
「顶得住。顶不住的话,我也会记得在黄泉路上等等你。」无戒冷冷说着笑。
「对,我们会同年同月同日死──两个男人这么生死相许还怪恶的,不是吗?呵呵。」李求凰将脑袋搁在无戒肩上,越过他的肩,看前面四名敌人开始有动静。
「谁要跟你生死相许?我还想娶妻生子,生几个小萝卜头喊我一声爹。」他的人生计画里有娘子、有孩子,绝不会在二十二岁这年画下终点。
「嫁你的女人真可怜,你很无趣吶。」李求凰平心而论,「你这种冷性子,要和你一生一世实在是种折磨,别造孽啦。」放过无辜的姑娘家吧。
「嫁你的女人才可怜,你不是好丈夫,成天只会惹是生非,谁嫁你谁倒楣,说不定早早就被你给玩掉了性命,你才别造孽。」
「我们是半斤八两。」两个都不是好良人。
「我一点也不高兴听你这么说!」无戒剑眉一拧,一剑挡下第一个冲杀过来的剑客,正好拿他来出气。
「我们是一丘之貉。」呵呵。
「我一点也不想和你相提并论!」无戒越杀越勇,才短短三招就将第一名剑客击昏。
「我们是同流合污。」李求凰抱着他的颈子,笑得好乐。
「我巴不得和你划清界线!」无戒一吼,第二名刀客一招毙命。
「我们是蛇鼠一窝。」
「谁跟你蛇鼠一窝了!」第三名刀客上来送死,无戒也砍得毫不手软,长腿一扫,将人扫贴在石墙上,深深陷入人形窟窿里。
「我们是狼狈为奸。」
「……」
第四个使暗器的家伙,还不过来让他泄愤?!他现在心火正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来四个杀两对!
无戒向来以冷静自豪,但此时的他真的一点也无法冷静,任何出现在他眼前的敌人全成为迁怒下的受害者,全都碍着了他的眼。
李梦龙目瞪口呆地看着身旁的护卫一个接着一个瘫下,他忙唤人再上再上,一直到了无人能上,整座四皇子府邸的人倒的倒、伤的伤、晕的晕,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完好无缺──若此时无戒要杀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的皇帝梦碎了吗?!
他──
然而,无戒没有奔过来砍掉他的脑袋,反而是缓缓收剑,动作突然变得好谨慎,府里好静,无戒也好静,只有树叶沙沙作响。
无戒将驮负在背的李求凰托高,李求凰两条臂膀垂挂在无戒的胸前,软软垂放着,螓首枕卧着动也不动,分明就是──
李求凰玩累,睡着了!
无戒听见李求凰沉稳的呼吸声,他伏在他背上,全身的重量都赖给了他──明明就在厮杀的紧要关头,他还能睡得香甜,被如此信任着,他总是有些难掩的喜悦和……悸动。
他有预感,他的一生,决计不可能如他所愿的平平淡淡;他的一生,充满了为人收拾混乱的忙碌;他的一生,都必须驮负着这样的重担;他的一生,也许会断送在这家伙的贪玩不懂检点上──
他的一生,将与李求凰的一生完全重迭。
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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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李求凰的行动如此迅速,不过……既然他那名手下已经除尽李梦龙周遭之人,又为何放李梦龙一条生路?若杀了池,不正少一个人竞争吗?」
大皇子李成龙专注于棋盘间,棋盘的另一方并没有人与他对弈,黑棋夹在双指间,踌躇不决,棋面上,白棋胜黑棋一筹。
他皱眉听着下人回报的新消息,了解有意与他相争储君大位的两人有何动静,听罢李求凰上四皇子府挑衅一事的结局,不免扼腕,无论那场战斗死伤的是何方,对他都有利。
「探子说,十七皇子似乎是中途睡着了,没有下达格杀令,所以那名手下也没擅自作主,背着十七皇子便回去了。」
李成龙视线难得从棋盘上挪开,落在下人脸上,「真可惜。本想让李求凰和李梦龙先互相残杀,我等着坐享渔翁之利。」
「大皇子,接下来您有何打算?还是按原先计画,先除去四皇子吗?」
「不,废材就留到最后收拾,我倒想先与四皇弟交好,连袂对付李求凰,反正我从头到尾都不将李梦龙视成威胁。至于我那漂漂亮亮的十七弟……该让他知道,小孩子别踩进大人的斗争里,人人疼宠的孩子就待在自己美丽的牢笼玩耍就好。」
「不过十七皇子身旁那名手下的来历……据说是皇上亲自向戒门讨来保护十七皇子的。」
「又是戒门!十九年前除掉一个,现在又来一个。」思索许久,李成龙指间的黑棋终于落定。
「大皇子是指十七皇子的母妃……」
「退下吧。」李成龙不给下人碎嘴的机会,挥手要他走。
「是。」
「祥凤,你睡够了没?该你下了。」李成龙敲敲棋盘,始终蜷着小身子的男孩才从长椅上爬起。自方才他就一直在厅里,但躺在一床软衾里,淹没稚幼的身躯,所以下人一直没发觉他的存在。
李祥凤,李成龙的第七子,九岁,皇上赐给他的西域美人为他产下的么儿。他轮廓极深,西域人特有的浓眉大眼高鼻及一头深棕色头发,只有两分像李成龙,其余全遗传自娘亲的好容貌。
「等你下个棋,等到我都累了。」李祥凤无趣地瞄了眼棋盘,立即摆上白棋,人再度趴回软衾里,因为他知道他爹又得思索好久好久。
真讨厌跟爹对弈,一点也不刺激不紧张。
「祥凤,你听见方才我与下人的对谈了吗?」李成龙果然又皱眉在思考棋路,但没忘记一边问着爱子。
「听见了。」李祥凤懒懒答着。
「你说说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小孩子别踩进大人的斗争里。这句话是爹你方才才说的,我比十七叔还小,甭问我。」
「你年纪虽小,但聪明不输爹,你给的主意比起我那群狗头军师来得更好,八弟不正是如此被你除掉的吗?」
「是八叔自己没弄明情势,触怒皇爷爷而遭罪,怎能算在我头上呢?」他只是在八皇子背后推了一把,鼓励八皇子踩进错误的决策里,再也无法回头。
「那你就用同样的方式,让李求凰也来个没弄明情势而遭罪,如何?」
「十七叔和八叔不一样,八叔的生母不过是名小宫女,十七叔的生母来历可大了,同样一条罪,饶不得八叔,但对十七叔没有杀伤力,皇爷爷会睁只眼闭只眼的。」李祥凤闭着眼像在睡,但嘴上没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