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下人禀报,除你之外,你周遭数尺全躺着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全是让乱剑砍死,而且多是一剑教人从胸膛剖成两段。沿途没有半个活口,各路上山追杀你的人马全死光了,除你之外。」李祥凤还是强调这四字。
「无戒杀的。」李求凰淡淡地、肯定地低语。
「不知道。没人亲眼看到,看到的人都死了。」
「是无戒动的手。他就算失去意识,还是记得要保护我。清醒的无戒下手仁慈,不会赶尽杀绝,但是无意识的无戒控制不住自己,他只想保护我。」李求凰说着说着,声音哑了,心好难受,想到无戒,心整个揪痛起来,好痛好痛,胜过断腕的痛。
怎么会这么的难受……怎么会这么的害怕……
把他还给我,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把他还给我,我愿意倾尽所有去换回他……
无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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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我来捡柴生火,你去捉鱼吧!」
「我吃鱼有些腻了,打些獐子妳说呢?」
「獐、獐子?」她咬咬唇,看见相公期待的表情,只好点头。「好吧,吃獐子。」
「那么等我满载而归。」甜甜蜜蜜在爱妻唇间偷得香吻,然后准备大展身手。
「相公,不可以再用毒针哦,你每次捉回来的东西不是毒发身亡就是口吐白沫,吃起来味道好怪。」而且重点是每回吃完,她也会中毒。虽然相公很厉害,马上能替她解毒,可毒发的滋味很不好受的。
「这有点强人所难。妳相公又不是武功高手,没有好本领劈昏獐子,用毒针比较快。反正有我在,妳什么都不用担心啦。」就算是死了,他也能将她救回来。
爱妻想扠腰表达不满,但宠夫的她又不忍对相公说重话,还是只能随他了。
希望这次捉回来的獐子不要五脏俱裂──上回有一只就是这样,让她光是看就食欲全无。还有一只也很惨,从她相公手上接过时溶到只剩颗脑袋,害她有阵子见獐子就反胃。
好了,相公去打猎,她呢,去捡些简单的柴火,顺便采些野菜回来,夫妻俩再甜甜腻腻一块用膳说情话。
鹣鲽情深也不过就是如此这般吧。
半个时辰过去──
相公已经坐在一头大黑熊的肚子上在等待爱妻回来。他本想打獐子,谁知道獐子没碰到,倒来了头黑熊。他是不太爱吃黑熊肉啦,肉太硬,嚼得牙酸,但这头黑熊似乎对他这个诱饵相当感兴趣,硬是要咬他一口,毒发也是活该倒楣。
终于看见爱妻匆匆奔回,他露齿一笑,跳下黑熊肚,爱妻扑进他的胸口。
「怎么突然撒起娇来了?」他才这么一问,脸上的笑容随即垮下来。
是了,还有什么原因会让他的爱妻表现殷勤呢?
唉……
他扯开缠在发上的深蓝头巾,一头银白长发披散下来,他五指烦躁地梳耙而过,在阳光下每一丝每一缯都熠熠成辉。
「说吧,这回妳『又』捡了什么回来?」
爱妻不说话,怯怯拉着他走,拐进林间小道,在草堆里发现一具七孔流血的发黑尸体。
「如果……如果你真的不想救,那你就不要救。真的,我是说真的,我不要看你那么勉强,反正……这个人看起来应该也救不活了,我们就当作没有看见他好了,我们赶快走……」她颤着手,吶吶道。
他挑眉觑着爱妻,「真的可以不用救他?」
她迟疑半晌,用力点头。
「好,那我们走。」他挽着爱妻的手就要闪人。
她低着头跟上相公的脚步,眼泪虽然忍不住落下,但仍咬着声音,不哭出来。
她知道她每次都好任性央求相公做他不乐意做的麻烦事,也知道相公是因为拗不过她才做的,每回当她又捡回人给相公救时,都会暗暗发誓绝对不会再有下一回,这次绝不食言……
「骗妳的啦。妳不要看我勉强,我又怎么能无视妳的善良呢?救就救吧,反正顺便拿他来练练医术,看看有没有退步了。」
她惊喜道:「相公,你真好!」
唉,败就败在太疼爱妻了,偏偏爱妻又那么容易捡到人,而且每一次捡到的家伙都像是存心折腾他似的只剩一口气在喘,他已经从抱怨、诅咒、怨怼中走出来,开始被爱妻同化,心跟着变软了──当然,仅限于面对爱妻时会知道心软两字怎么写,对外人他还是那个冷血神医。
「还有气吗?」她跟在相公身边,屏息盯着相公诊脉。
「探不到,好像真死了。」
她沮丧一叹,双肩都瘫下来了。
「那我去替他挖个坟……」总不能让这个男人曝尸荒野,他已经死状凄惨了,呜……
她瞧见那男人手里握着的剑,打算拿它来挖土,纤手才刚刚碰着腥红的手背,状似死绝的男人突地挥起利剑──
「相公!」她大嚷着冲过去抱住银发相公,那一剑同时划过夫妻俩的身躯,他来不及闪、她来不及救,两人扑跌在地。
「宝春!」银发相公按住她的伤肩,她则是按住他手臂上的血口,两人还没来得及浓情蜜意关心彼此,那死尸男人已经站起伤痕累累的身躯,举剑砍来──
「哇──」夫妻俩只能逃命。
「你不是说他死了吗?!」爱妻飙着眼泪。
「明明是死了呀!」他将爱妻打横抱起,拔腿狂奔。
「尸变──」
凡跑过,身后就传来飞沙走石的惨况,没长眼的剑气在林间乱窜,削木断树,犹如飓风过境。
呼,呼,呼,呼,好喘、好喘……
「相、相公,那具尸体没追过来耶,他站在那里不动了……」
「真是见鬼了。」银发相公蹲在地上用力喘气,直到肺叶不再那么疼痛,他拾起石块朝那个明明被他诊出断气的尸体掷去。
原本站着不动的尸体有了反应,一剑劈开石块,石块在他面前化为尘土。
「到底怎么回事?」爱妻被吓哭了,一方面是长这么大从没被尸体追过,另一方面则是她相公的衣袖上染了一大片的鲜血。
银发相公又掷出一块石,下场一样。
「死人何以还会有此诡异反应?」值得研究。
「现在怎么办?相公,你的手一直在流血……」
「妳的肩膀也有伤,我先替妳包扎。」
「可那个人……」
「他站在那里也没有冲过来的迹象,就先让他伫着吧。」当然是爱妻的伤势要紧。
简单包扎好两人的剑伤,银发相公沉吟好久地直盯着尸体,像想到了什么,他喃喃道:「还没死透,留着一口气不肯断。」
「什么?」
「妳瞧他的脸色,是毒,而且已经流遍全身,他伤处汩出来的血颜色也变成黑的,按理来说,他应该得死了,但他没有,强留着一口气在诛杀出现在他眼前所有会动的人。」
「是什么缘故让那具尸体──哦不,是半尸体,竟然连死也不愿,硬撑着身躯在杀人?」
「我也很好奇。妳再瞧,他的肉体基本上已到达极限,寻常人早该累瘫过去,但他还能举剑杀人,他最后那口气若是吐出来,他的身躯可能会瞬间断裂,手呀脚的全散满地。」
爱妻倒抽一口凉气,「那代表我们救不了他?」
「我现在是非救他不可。」银发相公一脸认真严肃。
相公好善良呀!相公开始懂得慈悲为怀了!好感动,好感动呀……
「他各砍了我们一剑,这笔帐跟死人讨不来,所以他死不得。」冷笑。
「唔……」她白哭白感动了。
「该烦恼的是如何近他的身,将这根迷针送进他的体内。」银发相公手拈着细如发的银针,上头沾的迷药只要一被扎到,就算是头大象也会瞬间倒下。
「一靠近就会被他砍碎的……」
「用丢的也会被他劈开。」方才两颗小石已经告诉他结果了。
「还是我们跟他说道理,说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要救他,也许他就不会对我们动手。」
斜瞄爱妻一眼,他笑叹,拍拍爱妻的头,没说出口的两个字是──天真。
「他已经没有意识了。」在无意识人的耳边吠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呀!」爱妻猛击掌,「相公,你知不知道捕兽夹?」
「捕兽夹?知道呀。妳想用捕兽夹逮他?」银发相公失笑,不准备太认真听爱妻的破主意,还是自己再认真想对策比较实际──
「不是不是。他是兽,我们是诱饵,而迷针是捕兽夹──你知道的嘛,捕兽夹一定是放在固定地方,我们将迷针排在小道上一整排,再引他过来踩不就好了?」失去意识的人应该不会注意脚下的陷阱吧。
银发相公恍然大悟,喜笑道:「娘子,为夫从不知道妳这么奸──不,聪明耶。」
「嘻嘻。」爱妻被夸得很高兴。
「那么,我们来捕兽吧。」
为了避免那个半尸人没踩到迷针,两夫妻几乎在小道上插满了几千根银亮亮的细针,任凭步伐再大的人也飞跃不过去,只留下几处可以让银发相公蹑脚避开的小缝隙──这是为了当饵去引人过来时,自己能不被迷针扎昏。
然后,捕兽开始。
一切按照两夫妻的计画进行,银发相公甫接近半尸人,半尸人宛如蓦然惊醒,横亘的长剑杀来,银发相公转身就逃,半尸人追上,银发相公大声一喝──
「娘子!捂住他的口鼻,护住他那口气!」
「好!」
短短两句话才吼完,半尸人踩进迷针区,瞬间倒下,爱妻飞快以双手上的布巾紧压在半尸人的口鼻上,半点也不敢疏忽,直到相公以好几根针精准扎入半尸人的数处大穴,并且拍拍她发抖的手背,笑着说可以放手,她才用力吁出气息。
「现在就好好料理这头逮着的兽吧。」
银发相公亮出薄利如柳叶的扁刀,开始开肠剖肚──
一个人被肢解开来又重新缝合回去,全身的血几乎要被放光,总觉得……相公是在报两剑之仇。可是她不敢言明,虽然她满清楚相公有这类的怪癖。
不过看见半死人的脸色不再泛黑,仍有些惨白,至少看起来像个人了,她也不在意相公爱如何凌虐半死人了。
「相公,休息一下,喝口茶吧。」
「脖子都快断了。」
「喝?!他连脖子都快断了?!」
「是我,缝他缝得我脖子都快断了。」银发相公揉揉自己的颈,爱妻立即奔来,小手替他轻捶发酸的肌肉,他好舒服地瞇闭着眼,享受爱妻服侍。
「他这样就没事了吧?」
「毒是小事,但是他运功运得太急躁,反而帮了那些毒一把,让它们流得更彻底。要清除所有的毒性恐怕得花上两个月,我猜测那些毒多多少少会影响他的视觉或听觉,也说不定会腐蚀他的内脏功能……这些都还不确定,得等他醒来才知道。」他啜着热茶。
「他大概什么时候会醒?」
「半年内如果醒得来都称为快了。」
「半年?为什么要这么久?」
「他几乎是将他半年的体力全挪借到这一次来用尽,妳说呢?」半年还是最保守的估计,换成寻常人,他根本不认为有醒过来的机会。
「他家人一定很担心他……」
「担心的人是我。这家伙半年不醒,我们就得看顾他半年吗?」
「总不能丢下他不理不睬呀。反正我们不是也在云游吗?正好我也觉得玩得有些累了,我们在这个幽静之地休息个一年半载好不好?」她撒娇偎过来,抱住他的颈。「而且这阵子还是不要乱跑,对孩子比较好。相公,你觉得呢?」
孩子?
孩子?!
「妳──」银发相公急乎乎捉过爱妻的手,长指按在她的腕间,控制不住笑意,将她拉到前头,抱坐在腿上,轻蹭着她的脸庞。「这小家伙来得真是不巧呀。」
「嗯。」
「我竟然没注意到。枉费人称神医了。」
「你又不是闲闲整天在替我诊脉。身子是我自己的,我不也没马上察觉。」
「真不知道我身上的残毒会不会过继到孩子体内。」当年虽与妹子互相解了彼此的毒,但实际并不如他所预料,毒仍在,只是不危害性命安全。
「别担心,当神医的孩子嘛,对毒的抵抗比一般人强,孩子会平平安安的啦。」她乐观地说道。
「也是,有没有父子缘分就听天由命吧。」
「我觉得是女儿。」
「哦?女人的直觉吗?」
「你会比较疼女儿,不疼儿子,所以我想生女儿。」
「我比较疼妳。」他啾她一口。
「我是娘子,又不是孩子,不一样。」她红着脸笑。「要不要先替她取名?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家世代都以草药命名。」
「没错,拿本草药全集来翻翻,翻中哪页就取哪个。」他随手取来厚重的传家之宝,这可是他们家从孩子一出世就给孩子当玩具的必备之物。
「我有不祥的预感。」她突生一股恶寒,尤其看着相公大掌俐落去翻书时──
「喔,翻到好药材了。」他喜道。
「真的?是什么是什么?」她凑脸过去看。
蒜。
「皇甫……蒜?」
「不好听。」他摇头,不让未出世的孩子取这种俗气之名。
她松口气。「我也觉得不好听。」
「皇甫小蒜。女孩子取这个比较可爱。」
「你想让孩子以后跟你一样,死都不肯报全名给别人知道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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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叔?」
李求凰缓慢睁开眼,彷佛甫睡醒的慵懒惺忪,望向唤起他的李祥凤。
「你要是累了,就回房里去睡嘛,在这里吹风对身子不好。」
「我没睡。」
「没睡更糟。」
「还没找到无戒吗?」
「在搜山,只差一寸一寸将土给翻起来找。」
「那么就是还没了……」李求凰又闭上眼,伏在亭边的雕栏上,了无生气。
「我爹比你还要急,他不会放弃的。」因为找到人或是尸首,才能让李求凰动动尊口,在皇爷爷那儿美言太子之事。
李求凰连扯扯唇笑都嫌懒。
他想睡,睡着了才会发梦,才能梦到无戒。
无戒说,他会在黄泉路上等他,现在是不是正等在那里徘徊,不肯离开,就是在等他……
也许在梦里,无戒会来告诉他:我在等你,你怎么还不来?
怎么……还不来?
他在逼自己入睡,为什么身体明明好累好累,却仍无法入睡?这样他要怎么去梦见无戒?
「十七叔?」李祥凤又去摇他,吵得李求凰再重新张眸,李祥凤吁了口气,差点以为李求凰偏着脑袋断气了。「你的模样看起来怪可怕的。」
「还没找到无戒吗?」李求凰又问了同样的话。
「你刚问过了。」
「还没吗?」
「还没呀。」
李求凰合上眼,李祥凤还是吵醒他──他总感觉不吵醒李求凰不行,至于为何不行,他也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