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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藤缘(下) page 12 作者:朱雀恨

  陆寒江攥住围栏,“喀”地一声,把个朱漆栏杆捏成了两截。

  “谢清漩!”

  ***

  别过碧桃,陆寒江往东一气疾行。

  他自知没了面具挡脸,若是撞上个熟人,怕是得坏事,故此低了头,专拣僻静处走。

  好在风雪漫天、奇寒彻骨,门人人都躲在屋里烤火。

  长廊上不见人迹,陆寒江得了这天时之佑,顺顺当当地摸进了黎子春的别院,闪转腾挪,蹩到了谢清漩房前。

  才到窗下,扑鼻便来了股药香,屋里有人猛咳。

  陆寒江拿舌尖点破了窗户纸,朝内一望,但见谢清漩坐在桌边,秀眉紧蹙,拿袖子捂住了嘴。

  紫柯端着个瓷碗,跪在他脚下,眼里含了热泪,“公子,有病总得治,何苦瞒着人呢?这是我偷偷煎的药,你就喝了吧。”

  谢清漩叹了口气,接过药来,一仰头,喝了个干净,推开碗盏,低低道:“把门窗都打开。”

  紫柯愣了愣:“为什么?那该多冷啊!您怎么受得起这风寒?”眉头一皱,回过味来:“您是怕人闻到屋里的药味?”

  谢清漩肩头微颤,不及遮挡,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唬得紫柯“哇”地哭开了。

  “公子,您到底怎么了?不行,我得去请宗主。”

  “紫柯,”谢清漩面白如纸,却也沉定似水:“我早说过,不要烦劳宗主。”

  “可是……”紫柯一咬牙,“公子,我真不懂了,您到底有什么隐衷?”

  却听“咔吧”一声,窗户被人从外头拍开了,紫柯急回头看,有人“腾”地跃进了窗来。

  紫柯看他服色,知道不是玄武弟子,当下举了拂尘,直扫过去。

  谁知那人右臂一抬,便将紫柯的拂尘隔了开去,出招收势,尽得宕拓真传。

  紫柯定住心神,细细打量来人,这才“哦”了一声,“你是陆寒江!你来做什么?”

  陆寒江指了谢清漩道:“你刚才问他的话,我也想问他一遍?谢清漩,你捣的究竟是什么鬼?”

  谢清漩淡淡应道:“明知有鬼,你还敢撞上门来?”

  陆寒江浓眉一竖。

  “你把纪凌害成那样,我恨不能一掌劈了你!可秦三总说你仁心柔怀,要我万万信你一回。谢清漩,你今天就给我说个明白,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紫柯见他横眉立目,好不凶强,恐他伤了谢清漩,持了拂尘,拦在谢清漩身前:“玄武殿内岂容你撒野?你要伤了公子,插翅都别想逃出生天!”

  谢清漩凝神谛听,忽而微笑,“陆寒江,你回头去看。”

  陆寒江冷哼:“我才不会上当!”话音未落,颈间一凉,顿时软倒在地,再没了知觉。

  “紫柯,你的眼睛还没清漩的耳朵灵啊!”随着一声笑语,一道人影随纷扬的雪粒轻悠悠落进窗前。

  但见此人面似润玉,眼如丹凤、火袂翩跣、墨髯飘摆,说不出的神仙风骨,正是这宕拓派的宗主黎子春。

  黎子春走到陆寒江跟前,拿足尖勾过他的脸一瞧:“原来是他。”摇摇头道:“清漩,你送佛可送得不够干净,也罢,今日我再来送他一程。”说着,玉指轻拈,便要朝陆寒江的额头点去。

  “师父,”谢清漩唤住他:“今天可是大日子,不宜冲了瑞气,这人留了,明天弟子亲手送吧!”

  黎子春静静望着谢清漩,半晌点头:“也好。清漩,你脸色不好?病了吗?”提鼻子一闻:“一屋子药味。”

  紫柯的面色一僵。

  倒是谢清漩淡然笑了,接过口来,“一点小伤,拖得久了,就有些麻烦,紫柯替我煎了些药,喝过以后好多了。”

  黎子春点点头,也没多问,单指了陆寒江,吩咐紫柯:“先请他去土牢中住一宿。”说着朝门边走去。

  紫柯忙赶上去帮他挑帘、开门。

  黎子春一只脚都跨出门槛了,回过脸来,又补了一句:“清漩,今儿的晚宴可别来迟了,记得把纪凌一并带来。”

  黎子春出了门,却见茫茫风雪里走来两个人。

  当先那人正是纪凌,他披了件鬃貂大氅,迎着漫天的雪片,昂首阔步而来,举止虽是傲然,眼光却有些发直,看到黎子春也全似没见着一般,转眼间到了门前,擦着黎子春的肩膀进了屋去。

  随行的碧桃对着黎子春躬身施礼:“宗主,王爷又犯胡涂了,吃过饭就往外冲,我只好一路跟来。”

  黎子春闻言微笑,两人正说着话,却听见房里一片桌倒椅塌的乱响,夹着紫柯的哀告:“王爷!你放过公子吧,他身子不好。”

  黎子春隔着棉帘咳了一声:“紫柯,你出来!”

  还不多时,紫柯灰着个脸,乖乖地走了出六,不及掩门,屋里便泄出床棂摇曳之声。

  紫柯双肩一抖,落下两行清泪,蹦到黎子春跟前:“宗主,你救救公子吧!王爷这样……会害死他的……公子体弱……受不住的……”

  黎子春嘴角轻扬,似笑不笑。

  “小孩子家懂些什么?随我回去玄武殿去。”说着玉手一挥,领碧桃、紫柯出了月洞门,转过朱阁长廊,向正殿行去。

  走了一半,他忽地停下了步子:“倒把陆寒红忘在清漩屋子里了……”

  紫柯迎上去问,“要不我回去看看?”

  黎子春凤目微抬,“你是想去坏纪凌的事吧?”

  见紫柯涨红了脸,黎子春轻叹:“清漩是何等聪明、知进识退的人,他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轮不着你去替他担心受怕。”

  “紫柯,这忠心是好的,可也分对谁、用在哪儿,你须记得,你可是我座下的童子,就算要愚忠,也不该忠到旁人身上。”

  一袭话说得紫柯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粉唇都快咬破了,低了头不敢作声。

  黎子春见势收住话头:“不说了,我们走吧,也别管陆寒江了,清漩自会安顿他的。”

  三人一时无语,顶着鹅毛大雪,行不多时,便到了玄武殿前。

  黎子春站定了身子,仰视着巍巍殿阁,长叹了一声。

  碧桃、紫柯不知就里,也不敢问,跟着他默默地凝视宝殿。

  此刻已过了申时,天色渐昏,四下里云暗雪明,一派清冷。

  玄武殿高踞独立,纤柱秀廊全湮没在暮色里头,单留个黑沉沉的剪影,衬得连天的莹冰玉雪,端正肃穆之外,更透出股森森寒意。

  紫柯不由打了个寒颤,一楞神的功夫,黎子春已带着碧桃踏上了台阶。

  紫柯一面赶上二人,一面骂自己没用,这玄武殿他也是常来的,怎么今日倒起了怯意呢?

  可想是这么想,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及至进了内殿,立在煌煌灯烛下也难安心。

  因是年节,玄武王的寝宫里新铺了朱红毡毯,几案上摆着黄澄澄的佛手,又供了五色银柳,清雅的屋子平添了几分世俗的暖意。

  黎子春一进屋就笑开了,“好喜气啊!”

  乌玉珠帘后,玄武王拥了床锦被,正靠在绣榻上看书,见他来了,搁下了书卷,眼光扫到他背后的碧桃、紫柯,秀眉微扬,“纪凌和谢清漩也来了吗?晚宴还早呢!”

  黎子春摇头。

  “不到开席,他们不会来。碧桃、紫柯是过来帮忙的,你这里不缺人,可既然要筹备晚宴,多两个人也总是好的。”说者将童子们都打发了,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他和玄武王二个。

  黎子春走近锦榻,轻挑珠帘,望着玄武王笑道:“不单屋子添了喜气,人也添了丽色。”

  玄武王用书盖住了脸,“不过是应个景,再是新春热闹,几百遍过下来,早没意思了。”

  黎子春在榻上坐定了,拿开那卷书,一双凤目牢牢锁在他脸上,“只要是好景象,我总看不厌。”

  玄武王抬起眼帘,明若秋水的眸子也对住了他。黎子春又靠近了些,玄武王往后一倒,后背贴上了绣枕,却是退无可退了。

  黎子春伸出手来,抚上他的朱唇,凑近去,低低唤了声:“霜。”

  玄武王吐出口气来,合上眼皮,渐渐软倒在锦榻之间。

  黎子春的手指沿着他的唇划下去,由颔及颈,最后停在了襟口。

  烛火下,玄武王的眼睫微颤,黎子春仿佛给火烫着了,蓦地撤回手来,坐正了身子。

  玄武王睁开眼,静静看住他,半天叹出口气,推开锦被,盘腿坐下,“把棋盘拿过来,陪我下棋。”

  棋子在盘面上错落成一幅图画,局外人看去,不过是片黑白杂陈。

  局中人却步步心惊,起手落子间,攻城掠地,生死逆转,九十九路的棋盘,便是壮阔的河山。

  半局过后,黎子春额头上沁出了冷汗,玄武王落子如飞,他却时不时拈子沉吟,又过了一刻,干脆掷子于案,“今日我才知道,我这百十年来,竟都是在班门弄斧。霜,你是真人不露相。”

  玄武王淡然一笑,将盘面上的棋子一颗颗纳还盒中。

  “难得你哄了我这么久,其实呢……下棋本是为了消愁解闷,打发时日,没必要为了一局的输赢,去耗心费力,争强使力。别说是棋了,便是真山真水的婀娜江河,也不过一刻的快活。”

  黎子春听他这么说,倒是笑了,“这话里可还有话呢!你究竟想说什么?”

  玄武王抬起眼廉,跟他四目相对。

  “过了新春便是魔尊对决,我可以输,也可以赢,万里江山,对我来说只是鸡肋。可你若要它,我也可以助你坐上个二十载。”

  黎子春哈哈大笑:“下一个二十载呢?你我再退到这空山幽谷,对局品茗,柔看花落花开?”

  玄武王淡挑长眉,“坐禅修道,图的不就是个神仙日子?”

  “江山如画,运筹帷幄,不也是快事一椿?”

  玄武将黎子春的话头冷冷截住:“江山虽好,权谋却最是肮脏,我看不出执掌社稷有什么快活?”

  这话一出,黎子春也是一惊,再看玄武王那对眸子冷若寒星,心头一动,霎时通明。

  “你就从没要过江山,二十年前,你也是存心输掉了魔尊之位?”

  玄武王将棋盒一推,“是。”

  “呵呵,呵呵。”

  黎子春连笑两声,“我苦心经营了百十年,你却暗中推挡了百十年,你我同舟却不共济啊!霜,这江山会咬手吗?你竟如此惧它?”

  玄武王挽住珠帘,墨玉雪肤、两相交映,无比分明。

  “你不明白吗?”

  他吐气如兰,淡若止水的眼眉里透出点媚色,如雪中绽出朵红梅,姿情色艳,于不经意间夺人心魄。

  黎子春也是一阵恍惚,忙定住了心神。

  玄武王长叹一声:“还没拿到江山,已经不明白了,你要有了江山,眼中还会有霜吗?”

  他说着拥过锦被,畏寒似地裹住了自己:“世事最是说破不得,一旦说破,全没了意思。”

  “你那点心思,我哪里不知道了。你何尝真看重过我这个人。你尊的、哄的、宠的,不过是玄武王。可这星点暖意,我也舍不得放,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蓄得一刻是一刻。”

  说者玄武王淡淡笑了,烛火跳荡,将他的笑容煽得凄楚,“你拿个情字拘我,本是为了江山,万万料不到,我会跟江山争宠吧!”

  黎子春闻言勃然变色,腾地站起身来,倒退了两步。

  玄武王一把攥了他的胳膊,“你要江山,我便给你江山。”

  黎子春“啪”地挥开他的手:“你疯了!”

  “是!”

  玄武王双手抓住珠帘猛地一扯,墨玉乌珠登时滚了一地。

  “我疯了!我养痈为患二十年,早就疯了!当初我把封了魔物的神壶交给你,可不是疯了吗?容下路数不明的谢清漩、纪凌,可不是疯了吗?”

  黎子春脸上阴暗不定,“你赶谢清漩下山,又把纪凌打入水牢,就是想坏我的事?”

  “是,可笑我抱了万分之一的希冀,一次次地给你留了余地,期盼你回头,你却是越行越远。子春,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收不收手?你若肯收手,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江山,我也给你江山,你若不肯收手……”

  “不肯收手又如何?”黎子春凤目一扬,“霜,我也是堂堂一派的宗主,你真当我事事都要仰你鼻息吗?我希罕的可不是二十年的河山,也不要四方割据,我要的是千秋万代的江山一统!”

  说话间,他“啪、啪、啪”连击三掌,殿外涌进百十来个执剑持刀的弟子,将锦榻团团围定。

  黎子春指了那些弟子对玄武王道:“玄武派上上下下,已达成共识,废旧立新,就在今夜!”

  玄武王凝视着那些霜刀雪剑,黯然神伤,“子春,你好……竟做到了这一步。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回不回头?”

  “都做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回头。”

  黎子春眼波转柔,“霜,我不会为难你……总会给你个干净的了断。”

  玄武王定定望着他,半晌咬住了薄唇,右手一扬。

  黎子春只当他要出招,退了一步,做个守势,冷不防背后架过几柄钢刀,直搁在了他颈间。

  他再看殿中的弟子,将玄武王牢牢护定了,尖刀利剑都指了过来,一个个对着自己怒目相向。

  玄武王步下锦榻,走到黎子春跟前,“我也会设局,子春,你不该逼我。”

  “我真是小看你了。”

  黎子春虽是钢刀架颈,神色却也怡然,“逼宫的事情,前前后后都是清漩一个人在筹措,莫非他向你倒戈了?”

  玄武王微微颔首,“是,你们重返宕拓的那夜,他就来见过我了。”

  黎子春仰天大笑,“谢清漩,你就这么不负子忌的?还躲着干什么?快出来吧!”

  话音未落,殿门外传出三人,正是谢清漩、纪凌和陆寒江。

  谢清漩听到黎子春唤他,便要上前,却被纪凌一把拖住,“这人已是阶下囚,理他作甚?”

  谢清漩摇了摇头,还未开口,黎子春又笑了起来,“王爷,没想到你装疯卖傻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

  谢清漩轻轻推开纪凌,摸索着到了黎子春的面前,取下了拇指上的白玉板指,双手奉上:“我有负子忌,这总是我的不是。”

  黎子春接过板指,冷笑道:“你欺师灭祖,不算负我吗?”

  “仁字为师、义字为祖,清漩自问,所作所为不负仁义,何来欺师灭祖?”高烧的红烛下,他容色清正,眸子虽是空蒙,直直的对了人,却也一派坦荡。

  黎子春审视着他,老半天叹出口气来:“清漩,子忌为了你连命去丢了,竟抵不过一个为非作歹的纪凌?”

  谢清漩垂下眼帘,“魔物一出,暗华门里免不了血流成河,而我,看不得生灵涂炭。”

  “你倒是心怀天下了?”

  谢清漩自然不会接口,黎子春也不追逼,换了话问:“你会反戈,我也不是没想到过。只是有一条,我委实想不明白,我在朱仙镇上已给纪凌吞吃下人性的蛊虫,他怎么会不入魔呢?”

  纪凌听谢清漩跟他温言软语,一问一答,早就有气了,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来对黎子春喝骂:“好你个老匹夫!他就是为了替我取胸口的那只虫,才会邪气入体,才会病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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