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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醉东风(一) page 2 作者:小林子

  “拉走!”

  “不要啊,求求您!求求您!”老妇人情急之下揪著中年人的裤脚,没想到却扯下了一块。

  “狗奴才!这料子你做一辈子工赔得起吗!给我打!”中年人气得七窍冒烟,一班恶仆拿起木棍就往老妇人身上击去。

  “住手!不要打奶奶!”

  “快逃……雁智……快逃……”七孔流血的老脸,恶鬼般凄厉的声音。

  冷雁智从梦中惊醒,脸上的究竟是冷汗亦或是泪水已经分不清。

  呆了一会,惊叫一声。

  “糟了!火!”睡了多久?要是火熄了,也许会有人再生病。

  然而,火堆上早已新添了药材,就连自己身上也多披著一件外衣。

  他当然认得这是谁的。

  “难怪睡得这么沉……”他喃喃自语。以他身上的单薄布衣,只要冷风一吹就会醒了的,哪有时间给他作梦?

  走到屋后,赵飞英正在加药材。

  “别以为这样就能拉拢我。”冷雁智冷冷说著,虽然身上的外衣没有拿下来。潜意识里,也许还贪著这一些些施舍的温度,冷雁智自我嘲笑。

  赵飞英的背影明显僵了僵。

  “我没别的意思。反正我睡不著,今晚我来守夜,你回去睡吧。”

  冷雁智静静瞧著赵飞英的背。

  “假惺惺。”冷雁智说著,但是话里已经没有恶意。

  赵飞英似乎感觉到了,他有些吃惊地回过头。

  四目相对著,赵飞英笑了。

  “你还真不是普通的讨厌我。”

  “当然。”冷雁智也笑了。“我最最最最最讨厌你了。”

  扬子江以南都走遍了,年纪最长的少女沿途留下了药方以及药材的培植方法,还指示了避免瘟疫扩散的法子。瘟疫总算被大略控制住了,而跟著三名少女的孩子也多了起来。有些,甚至是比少女还大的寻常百姓,为了报恩,自愿跟著少女一行人行医。

  一行人在一处城镇歇脚,因为镇里的百姓怕瘟疫会被她们带了进来,所以关起了大门。

  少女们并没有介意,在镇外的土地公庙住了下来。

  原先,镇里得了瘟疫的病人被送进土地公庙等死,少女二话不说开始医治,众人煎药的煎药,生火的生火,较有力气的大人替病人清洗身上的秽物以及换上干净的衣裳,孩子们则整理环境。

  一起拿著药材薰著屋子,赵飞英和冷雁智嘴里虽然不说,原先的隔阂却也渐渐淡了。偶尔聊个几句,赵飞英总是带著淡淡的笑容。

  “要笑就大声笑,你这样笑法是不是在敷衍我!”曾经,冷雁智受不了而大吼。

  “三师父,冷雁智又在欺负飞英哥哥了!”程蝶衣立刻大哭。

  “等……等一下!哎哟!”巨拳压顶。

  “冷雁智,我警告你,别烦我。”

  摸著头,冷雁智蹲下了身。

  “真是够了,她简直就变成你的保镳了。”唠唠叨叨地念著。

  “抱歉。”赵飞英也蹲在冷雁智面前。“痛吗?”

  “要你管!”没好气地叫著。

  “三师父!”

  “冷雁智!”

  “冤枉啊!”连忙揽著赵飞英的肩。“瞧,我们多么相亲相爱啊。”

  冷雁智的笑容很假。

  胡疑地瞧了两人一眼,少女点点头,回过头去处理另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孩子。

  “你们!又是你们!给我站住!”

  两个男孩子一看到煞星,连忙掉头就跑。

  看到三师父离开,赵飞英轻轻挣脱了冷雁智的手。

  瞧了赵飞英一眼。

  “怎么,嫌我身上有穷人家的酸味?”冷雁智又回复那种冰冰冷冷的语气。

  “不是的,我只是不习惯跟别人这么亲密。”赵飞英轻轻笑著。

  “别再用这种假笑敷衍我。”冷雁智哼了一声。

  赵飞英呆了。一瞬间,冷雁智直以为赵飞英要哭了出来。

  赵飞英没有哭,虽然脸上十分苍白。

  “你……”冷雁智吞了吞口水,老实说,他这种表情让他十分内疚。

  隔了很久、很久,赵飞英站起了身、转过了头。

  “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你敢哭、敢笑、敢生气、敢骂人,而我……我想……我连该怎么笑都忘记了……”

  转过头的赵飞英就这样走了出去,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室内。

  后来,冷雁智也偷偷跟在他身后,才发现他到了哪里。

  他坐在崖边,盯著远方发呆,而冷雁智则站得远远的看著他。

  风很大、很冷,夜很深。

  “冷吗?”赵飞英突然问了一句,冷雁智险些跌倒。

  赵飞英脱下了外衣,走到冷雁智身旁,递给了他。

  冷雁智不发一语接过了,穿在身上。

  赵飞英又坐回崖边。

  不久,冷雁智也挨到赵飞英身旁坐了下来。

  “很冷,回去吧。”赵飞英淡淡说著。面无表情。

  “别跳。”冷雁智低著头,看著深不可测的崖底。

  “……还没到时候……”

  “……回去吧,很冷耶。”冷雁智低声说著。

  “我想再坐坐。”

  “我陪你。”

  “……好。”

  “你笑起来其实还满好看的,我很抱歉说了那些话。”冷雁智咬著唇。

  赵飞英只是低声叹了口气。

  “再笑一个?”冷雁智顶了顶他的肩。

  赵飞英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

  现在,赵飞英还是那种笑,不过冷雁智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偶尔,漏接了一些话,换来了赵飞英疑惑的眼神。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们真是活菩萨。”门口,传来一阵祷念之声。

  屋里的人转头看了过去,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者,穿著袈裟,站立在门边,身后还跟著几个和尚。

  “大师过奖了。”最为年长的少女朝长者微微福了福。

  “不简单。女施主小小年纪,却有如此高明的医术,况且不辞辛劳走遍乡里,老衲佩服、佩服……”

  “大师请勿如此,小女子折福。请大师一旁说话。”少女朝两个妹妹点点头,跟著长者出门。

  “三妹,你看著他们,我跟大姊去。”没有等到三妹回答,那位二姊自顾自的跟了去。

  背后渐渐又嘈杂了起来,少女缓缓回过身,立刻一片寂静。

  “很好,现在,做自己该做的。”少女满怀著一肚子的窝囔,继续煎药。

  “他们是谁啊?”一个新来的孩子凑到赵飞英身旁,好奇地问著。

  “管他们是谁,反正都是找师父要药方的。”冷雁智不屑地说著。

  “他们应该是少林一脉的人,也许是要问一下瘟疫的治法。因为,听说疫情已经过了扬子江。”赵飞英重新解释了一遍。

  一路上的行医,造就了神医的美名。有别于一般大夫,独家秘方传媳不传女的传统,少女把千金难买的方子毫不吝惜地给了任何想要的人。渐渐地,名声传了开,一些武林人士甚至远从江北慕名而来相交。

  只是,如今,这种流浪的日子已经过了大约一年,眼见疫情已然控制,接下来该何去何从?赵飞英有时暗暗想著。

  这一大票的孩子,师父们也许会找些有钱人家托养了吧?可是,他想留在她们身旁,因为,他看得出来,少女的武功底子十分扎实。

  有几次,他们这群由妇人、孩子组成的队伍,成了盗匪眼中的肥羊。年纪最长的少女是不出手的,她只紧紧护在孩子们前面,两个妹妹平时并不带兵器,但是往往盗匪手中的刀剑到了她们手中就成了夺命的利器。她们一向很少杀生,不过,赵飞英看得出来,当鲜血从匪人断颈喷出之时,两名师父眼中兴奋的光芒。

  想学,很想学,这谈笑间杀人的武功。

  不过,他并不知道,当他嘴角也露出淡淡笑意之时,最为年长的少女眼中的担忧之情。

  潜移默化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的,少女时时忧心著。虽然在她面前,孩子们总是一副听话乖顺的样子。但是……但是……她总嗅得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怪不得他们的,少女心里也清楚,失去了爹娘,难免有些愤世嫉俗,但是,只希望还能压制得住。

  又过了半年,少女病倒了,同行的一百多人,登时慌了。

  交代了药方子后,少女整整昏睡了半个月,并且也损伤了原本就不强健的身子。众人为了让她养病,拣了块山谷腹地暂时定居了下来,合力盖了屋子、种了些谷物,俨然就是一座世外桃源了。

  一日,少女在两个妹妹的搀扶之下,巡视了这块土地。

  有山有水,土壤肥沃,四季如春。

  尤其是,那满谷飞舞的蝴蝶。

  少女指了指一处隘口。

  “在此处种植五行之林,易守难攻。”

  又指了指远方的一处沙地。

  “那处可摆巨石阵,阵外可设市集,兼以作为前哨之用。”

  “大姊的意思是说……”

  “二妹,我喜欢这个地方,不如我们在此建个山庄?”少女温柔的眼里闪著光芒。

  “是。”两个妹妹低下了头。

  “然后,看孩子们能吸收多少,传他们武功吧。”少女的笑容灿烂。

  两个妹妹抬起了头。

  “以我们三人之力,也是可以扭转乾坤的。”微风吹起了少女的衣襟,少女的纤纤玉指挽了挽飘扬的乌黑秀发。

  两个妹妹呆呆看著少女。

  “天下太平则已,若非其然……”

  于是,三十多名孩童拜了师,为了争徒弟,两个妹妹还曾经三天不说话。

  “孩子要跟谁就让他跟谁吧。”少女的一句话解决了问题。

  按照年纪,赵飞英排行十一,冷雁智排行十三,而程蝶衣则排行二十四。

  赵飞英拜二师父为师,而冷雁智和程蝶衣则同时拜入三师父门下。

  三个人、命运的丝线,开始纠缠。

  第二章

  一开始,他们什么都学。

  药理、针灸、暗器、毒药、四书、五经、兵法、阵法、五行、掌法、拳法、腿法、擒拿手、刀、剑、枪、棍、鞭、箭、钩……

  而且,竟然什么都能比。

  “二姊,下个月来比比谁的徒弟背唐诗背的多吧?”

  少女笑得很奸诈。

  “胡闹。”二庄主皱了皱眉,走了开去。

  “别忘了,下个月月圆的时候喔!”朝著背影喊了几声,少女笑得开心。

  走了回属于自己的院子。

  “冷雁智!够了!你耍什么烂鞭子!”

  “隔壁院子还是一样的热闹。”一名师兄向赵飞英笑了笑。

  一墙之隔,这头的院子里,并没有喧闹的声音,人人专注于手中的兵器,只有偶尔的低低交谈声,其中,大多是互相讨教切磋武学。

  “师父为何要我们学这么多?书上不都说贪多嚼不烂吗?”另一名师弟收起了剑,加入了谈话。

  低著头看著手中的枪,赵飞英没有说话。

  “也许师父是想让我们选个自己真正喜欢的物件来学吧。”师兄低声说著。

  “你呢?师兄,你以后想练什么?”

  “掌法吧?我总觉得兵器煞气太重,容易伤人。”

  “拜托,师兄,兵器本来就是用来伤人的。”

  “不,我不这么认为……”这位师兄沉默了片刻。

  “你呢?飞英,你喜欢什么?”

  突然被问及,赵飞英沉思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不会吧,师兄,你几乎什么兵器都使得很好呢!”

  是的,然而,却都不是顶尖的。赵飞英陷入了沉默。

  自己师兄弟间不需要计较这些排名,我所学的也不是只用在关起门来的比斗。事实上,以前家中食客众多,看得也多了,就算在这里算是低下的程度,用来走江湖却也够了。再说,很多事情,并不是只靠武功就可以解决的……

  “师兄?”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赵飞英笑了笑。

  事实上,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爱什么,恨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对我来说,这些并不重要。

  我只要想著,想著他们拿著刀剑守在路口,不准我们离村的嘴脸。

  只要想著,食客们为了村民全身浴血的惨状。

  只要想著,每天从村中抬出的尸首。

  火化遗体的火从没有熄过。

  家里的奴仆一个一个病倒,最后连自己、以及爹娘都病了。送汤送药的人渐渐少了,直到再也没有人来,自己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眼睁睁看著日升、日落。在夜里,村里没有半点声响,连活人的呼吸声都彻底根绝了……寂静,绝对的、绝望的寂静,只剩自己呼吸声的寂静。

  究竟为了什么,自己没有发狂呢?

  在那段绝对的寂寞里,究竟为了什么自己竟然活了下来?

  因为床边的一壶水,因为爹娘慈爱的双眼,因为自己的不甘心?

  还是……其实……自己早已疯狂了……早已死了……

  “师弟?你在发呆呢!”师兄拍了拍他的肩。

  “抱歉。”自己的微笑还可以吧。其实,冷雁智说的没错,自己一直都在假笑著。

  因为,我只剩下这个表情。

  “又在练?”坐在大石上的冷雁智头发凌乱,歪著头看著赵飞英练剑。

  在月光下的赵飞英,在练剑中的赵飞英,很冷、很静,因为没有表情。

  “又是你。”也许,只有在冷雁智面前,自己不需要勉强的笑容。

  “你以后想练什么?”

  一样的问题吗?

  “我没有想过。”

  “那就练剑吧。”冷雁智说著。

  “为什么?”

  “因为我决定练刀了,刀法你绝对赢不了我,还不如练一练剑,也许还有希望。”

  “你很有自信。”

  “我一旦决定做一件事,一定做到最好。”

  “没有例外?”

  “没有例外。”

  赵飞英浅浅笑了,这次是真的想笑。

  “就算练剑,我也不会是最好的。大师姊的剑使得太好,我不可能嬴。”

  “可是,你使的剑是最美的。”冷雁智淡淡说著。

  “什么意思?”赵飞英停下了剑,冷冷的眼光是从未在其他人面前出现过的。

  “就是我刚刚说的意思。”

  “冷雁智,你最好说清楚。”赵飞英收起了剑,坐到了冷雁智身旁,用袖子抹著额上的汗。

  冷雁智静静看著他,直到赵飞英转回了头,才若无其事地把目光转移到月亮。

  “因为你自己看不到,而我看了两年。你一向练什么像什么,但是,你的剑里有刀的影子,有鞭的影子,有枪的影子,甚至还有五行阵法。你融合了武学的精华。也许,你将来的剑法不会是最好的,但是,你将能自创一个流派,一个不输给我们庄里的流派。”

  “你离题了,冷雁智。”赵飞英躺在大石上,闭起了双眼。月光洒在一张冠玉也似的容颜上,长长的睫毛留下了淡淡的阴影,冷雁智的目光停留在赵飞英的双眼。

  “我并没有离题。你不像是在练剑,倒像是在舞剑。”

  就像住在月亮上的神祉,带著微笑拨弄著月光的碎片。

  “在练剑的时候,你常常是笑著的,而且,不是那种假笑。”

  我的目光,甚至无法移开。那是绝对的真,绝对的美,绝对的……令我倾慕。

  “既然你喜欢,就练剑吧。”

  “是吗?原来我喜欢练剑……”赵飞英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翻身而起,转回头看著冷雁智,带著令人心跳加速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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