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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师爷大山贼 page 1 作者:胭脂虫

  楔子

  韩师爷原名韩愈,良民也,原来听说好像只是藏州小小私塾先生,阮文帝临嘉二年,即韩师爷二十岁时娶妻陈氏,美貌世无双,贤惠无比,夫妻俩举案齐眉,小日子过得不错。陈氏一脉家贫如洗,临嘉四年陈氏去世,韩师爷举家南迁至江南汾县,在县令李斐手下当一小小师爷。每日里写写公文,日子就如此过了整整三年。  三年之后,李斐调离汾县,到藏州。接替李斐的是一个酒囊饭袋,韩师爷不堪奴役,兼感到在这种人手下做事,实在是侮辱自己的智商及聪明才智,因而再举家北迁,回到藏州,继续做他的醉生梦死、日上三竿才起床的小师爷。日子继续一天一天地过,韩师爷也就是简简单单一师爷,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

  事情就出在这个但是上。感叹哪,世间万物,无一不照著自然规律进行。比如太阳东升西降,河川入海,早朝的时候文武百官一个个都穿好衣服、拉好裤子,袖著手垂著头恭恭敬敬地站在两行,一切都无可非议。但是如果出了一个但是的话——当太阳西升东降,河川倒流,早朝的时候文武百官一个个都光著膀子、拖著裤子冲上紫金殿来的时候,事情就大条了!

  韩师爷的这个但是就出在吃饭的时候。在藏州,除去有些时候小县令会让小仆将饭端到他的书房去吃,大部分的时候小县令李斐都是拉著一大堆人一起吃饭的,美其名曰:「一家亲」。就在今儿个的「一家亲」的时候,小县令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大家齐唰唰回头,就见一只小强「唰——」的一下子从他的裤管里飞出来,于众目睽睽之下疯狂逃窜,引起惊呼无数。

  本来这种小事是不值得一提的,因为如果李斐稍稍一抬脚,便踩死它了;如果大管家小福拿起扫帚一拍,便拍死它了;更匆提当场还有一个大将军应劭在,如果大将军一出手的话,那小强便会死无全尸了;但是——  就在小县令还未反应过来,小福还没有想到去拿近在咫尺的扫帚,将军还来不及动手的时候,就听得「唰——」的一声,一支竹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疾风一般射过去,将夺路而逃的小强牢牢地钉在墙上,成为标本。  全场肃静。  小福走过去,仔细检查那只小蟑螂尸体,不由得倒吸一口气,但见那可怜的小强被刺了个穿心透,他伸出手去拔那竹筷,用尽了吃奶的劲,愣是拔不出来。那竹筷长七寸,钉入墙内起码有三寸左右。  全场默然。

  几秒钟后,大家齐刷刷地审视在场各位手中筷子,就见得韩师爷手中剩了一只筷子,端著饭碗在「嘿嘿嘿」地傻笑,那嘴角犹沾了一粒饭。

  小福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一个问题就这样子脱口而出,「韩师爷,您会武吗?」

  「所谓大智若愚,大勇若怯。」小县令道。

  「骨骼清奇,是练武之才。」大将军道。

  在场所有人发表各自见解之后,怀疑的目光移到韩师爷身上。

  韩愈犹自嘿嘿嘿地傻笑。

  那嘴角一粒饭掉下来,「卡嗒」一声正掉在他的饭碗里。

  第一章

  韩师爷怕山贼。

  这是衙门里众所周知的事情。

  据传,韩师爷的亡妻陈氏早年就差点被山贼掳去,给韩愈的心里面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再加上在韩师爷住在藏州的时候,家贫如洗,米薪珠贵,再加上官府苛捐杂税,包庇当地流氓强盗,而山贼无恶不作,烧杀掳掠,一下山的时候便弄得整个县城鸡飞狗跳的,据韩师爷血泪控诉,当年他家里就曾经损失了四十四只鸡、十一只猪、二十三只鸭,米粮无数,连带家里的老鼠都被饿死了二十一只。

  活生生铁铮铮的事实啊!

  就因为有著极其大的阴影,所以当小县令刚到藏州,民心未定;将军忙著去外击流寇三五天未归;县衙大门被山贼冲破,一衙门的人都被赶到猪圈里缩成一团抖抖瑟瑟的时候,韩师爷两腿如筛糠般的情况,各位也就能理解了。

  「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爷……我我我我我我我……我腿软……」韩愈呻吟著。

  李斐挪动一下身体,离这个丢脸的家伙远一点。

  两个虎背熊腰满脸横肉肩膀上扛著杀猪刀的山贼在他们眼前晃悠来晃悠去。

  县衙里几个打手全部被五花大绑,扔在他们脚边,一个个面露凄凉之色。

  几个搜遍县衙的山贼过来,一个背后扛著搜出来的瘪瘪的粮袋,一个手里提了一袋银子,另一个两手提著一大捆的青菜外加一只瘦鸡,几个人对看一眼,看到各自手中的战利品,明显的欲求不满,将杀人的目光转移向猪圈里的一堆人。

  那如狼似虎的目光一转过来,「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福……我我我我我我我……我站不住……」韩愈立刻呻吟道。

  小福狠命地掐著他手背上的肉。

  「你们,一个个都把身上的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一个看似首领的山贼把杀猪刀一横,旁边的几个山贼也跟著摆POSE。

  「你——」吼一声,就见县衙里的衣服最不破烂的厨子被拉出来,几个山贼从他的脑袋开始摸起,一直摸到他的鞋子里,连臭哄哄的袜子都拉了出来,仍是一无所获,搜身过程中,就见那厨子浑身肥滚滚的肉抖个不停,实在是惨不忍睹。

  「下一个!」人群里推推拉拉,十几岁的新来小仆江郎被推了出去,那几个山贼边搜边抱怨,「以前搜衙门,都会刮到一堆好东西,今儿个一点油水都没有,连个娘们儿都看不到,二大王,你确定在这邦穷鬼身上能搜出些什么东西来吗?」

  「多嘴!老子的话,你有什么意见?」那二大王横眉竖眼,一声怒喝,韩师爷腿一软,身子一挫,就在要塌下去的当口上,小福狠命地一捏韩师爷的屁股,就听得韩愈「嚎——」地如杀猪般叫了起来,人一下子站得笔挺,背像熨斗烫过一般笔挺,而他脸绷得死紧,那两剑眉倒竖,黑眸怒瞪小福,眼神犀利且炯炯有神,一时在这群抖抖嗦嗦的人群当中,尤其有鹤立鸡群之态。

  那被唤作二大王的强盗头子闻声抬起头来,两只虎眼立刻盯住了他。「你——」他横刀一指,「给我过来——」

  「老爷——救我——」韩师爷哭爹喊娘,几个小山贼过来,一下子把他揪了出来,推著到了那二大王面前。

  韩师爷全身抖个不停,缩成一团。

  那二大王伸出一只手指来,挑起他的下巴,眼神兴奋。

  「小的们,拿图来!」

  立刻有两个小毛贼哈腰跑过来,把一块脏得跟抹布一样的布奉若至宝般递上来。

  那二大王手一抖,那块抹布一下子迎风展开,一股馊味迎面扑过来,所有的人立刻掩住鼻子,可苦了被那些小毛贼抓住两手的韩师爷,被呛个半死。抖抖嗦嗦地偷偷抬起头来的时候,就见得那块馊抹布上还有四个老鼠啃的大洞。他妈的,现在这个年头,藏州这个鬼地方,连山贼都穷得不像话了!

  那二大王把那块破烂抹布高高地举起来,视线一下子转到韩师爷的脸上,一下子又转移到那块破布上,一边看一边眯细了眼,半响,就在韩师爷被那视线唬得全身发软额上冒冷汗,背上寒毛起立的时候,就见那二大王把手一挥——

  「娘啊——我要死了——」韩师爷仰天哀嚎一声,缩了脖子。

  「啪——」一声,所有的人都不忍猝睹,将头转过去。

  一种黏性极强,极软,极湿,混合著一股锼菜的酸味,老鼠屎的臭味,酒的败坏味,霉味等等奇异味道的半固体半液体的东西贴上了韩师爷的脸。

  「……?」许久不见动静,韩师爷心头突地放下一块大石头,心下一松,呼进一大口空气,薰个半死,连忙又憋住。透过那破布上的两个洞,他瞠大了眼看著站在他前面的那个二大王。就见他嘴角含笑,满意得连连点头,嘴里一直念著「不错不错」。

  「这……」就在韩师爷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的时候,见那二大王手一挥,「小的们,咱们这一次算是满载而归了,撤!」。

  韩师爷大松一口气。

  「对了,把这个家伙也带上!」二大王手一指,把那张臭哄哄的破图从韩师爷脸上揭下来,像宝贝一般地卷起来放好。

  「噢!噢!噢!噢!」那几个小山贼把韩师爷抬起来,往空中一抛,韩师爷在空中翻了个个儿,「扑通——」一声摔下来,摔个四角朝天,正好躺在铺好的麻绳上,剩下几个小山贼麻手麻脚地将他五花大绑。

  「为——」喉咙里呛了一下,终于,韩师爷杀猪般地嚷了起来,「为什么要抓我啊——要抓的话,抓的也应该是老爷啊——」

  「彭——」的一声,一只破布鞋极其准确地砸在韩愈的脸上,就见猪圈里,小县令李斐被小福搀著,向著他极其灿烂极其优雅地微笑。

  布鞋从韩师爷鼻梁上滑下来,「我……我……我死……不……瞑目……」话音未落,一个小山贼顺手把那只破布鞋往韩师爷嘴里一塞,几个人张开麻袋往他头上一套,扎上袋口,扛著回去了。

  直到那群山贼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猪圈里脱离险境的一群人才开始擦冷汗。

  李斐一动不动。

  小福以为自家的老爷吓坏了,推推他,才听得老爷面无表情地以一种极轻的声音道,「韩愈,我会立刻,马上,赶快,迅速地叫应将军来救你的。你真是少有的——好师爷啊——」那声音咬牙切齿。

  身边的小福浑身一颤,不由得在心底开始为临死前说错话的韩师爷念佛讼经。

  ****

  一出衙门,装有韩师爷的麻袋一下子被摔到一个用山上的粗木做成的小车上,屁股磕到一根大木刺,痛得眼泪汪汪想大声嚎叫,无奈被破鞋塞住了嘴巴,只能在麻袋里滚来滚去。突然又劈头盖脸地有东西砸上来,韩师爷在麻袋里用尽一切能力闪躲,可惜小小一破车,没有多少地方,不多时,装有韩师爷的麻袋就被压在了下面。

  山贼们找了粗绳,把一车的东西绑好,小车咕碌地动了一下,起动了。一路上磕磕碰碰,伴随著那些山贼们粗俗不堪的歌声,小车往县城西面的老蛇山去。

  被五花大绑的韩师爷在袋子里蹭来蹭去,靠著他身体的另一个麻袋的一角有些戳出来的样子,韩师爷就著那圆柱形的戳出之物蹭来蹭去,把嘴里的破布鞋给蹭掉,这才大松了一口气。手抓著麻袋,空出一点地方来,不让那麻袋贴著自己的脸。那刚才用来蹭塞嘴的破鞋的麻袋里传来一些动静。

  韩师爷心一动,难道也是人?会不会是那些山贼也抓了别的村民放在麻袋里推上山呢?

  「喂……」韩师爷摸摸那圆柱形突起,轻轻唤道。

  那麻袋里传来一阵骚动。

  真的是人!韩师爷一阵兴奋,手抓著那圆柱形突起就拍拍,「兄弟,我们该怎么逃出去?一起商量商量吧。」

  麻袋里「彭——」的一动,韩师爷只觉额头上被什么东西踢了一脚,还不死心,「兄弟——」

  「彭——」的更大的响声,小车立刻停下来,几个小山贼互相对视一下,一齐围拢过来,警惕的目光盯著那小车。

  慢慢解开粗绳,把其中一个袋子掀开一个口子看,就见韩师爷一只眼睛被踢成乌黑,委委屈屈地缩在麻袋里哭哭啼啼。

  旁边另一个麻袋里,一只发情的老公猪不知何时挣脱了绳子,在袋子里精力充沛地左踢右踹。

  *****

  因为在路上韩师爷太过可怜,所以小车一推上老蛇山,也即进入了那群山贼的老巢的时候,那个唤作二大王的山贼便把韩师爷从麻袋里一把拽出来,韩师爷被几个小山贼推著走著,哭丧著脸如小媳妇。

  藏州本来就是不毛之地,穷山恶水,百姓比较穷,而现在他们走的这条路虽然是山路,却修整得极为平整,上山的路一级一级,供人驻脚,而石阶旁还有平整的供车辆行进的道,不由得令人称奇。

  韩师爷东张西望,像极乡巴佬。不过也是,像他韩师爷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得到这种荒蛮之地,更勿提是强盗窝的山寨了。

  「看什么看!这是官道,妈的,这两年那些狗狼养的肥羊一个个也都没事了,都不来这条道上过了!」那二大王咒骂著,唾一口唾沫,「搞得老子们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韩师爷听得心惊肉跳,脑子里不由地回想起以前看的一些野史乡谈,那些故事里面的山贼一个个不是吃人心、喝人血,就是喜欢拿人喂野猪,把野猪养得肥肥胖胖的杀了吃。

  走到一个凉亭样的地方,那二大王一挥手,「小的们,在这里休息一下。」

  几个小山贼把车子一扔,一个个都一屁股坐到地上。韩师爷手脚上被绑著绳子,绳子的另一条被那二大王牵著,一坐下去,那绳子绷得死紧,把他的手脚绑得更紧了,只有委委屈屈地站著。

  那二大王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葫芦,一掀开布塞,往嘴里就倒。

  「酒?」闻著又没有酒味。

  「哪来的铜板打酒!」那二大王没好气地说,「钱都被你们这群当官的抢光了。放了水在葫芦里,冲冲以前的酒味。」

  韩师爷讨好地蹭过来,「大王,打个商量——」

  「没门!」话没说完就被那二大王给打断,「你小子别给老子耍花样!告诉你,在老子头上动心眼,你还嫩著呢!」

  韩师爷自讨了个没趣,转了个身子,看到凉亭里一个石凳上一个熟悉的箭镞形记号。

  这个……

  太眼熟了,眼熟到令他心惊。韩师爷是个路痴,因而每每到不太熟悉的地方的时候,都会在一些地方做个记号,而他常用的记号便是一个箭镞形。

  箭镞的最末一笔略微地向左下撇过去。

  而眼前的这个石凳上的箭镞痕迹,深入石身三寸多,不像是雕凿的,倒更像是人用手指划出来的,能在坚硬的石头上像在泥地上写字一般,不知何人能有这种武艺。

  这……

  正犹自沉吟著,就见那二大王过来,斜斜地瞟了一眼,「小子,这可是你当年留下的痕迹啊!明白你做了什么坏事了吧?」

  「啊?」韩师爷一头雾水。

  「别给老子装傻!你可是大哥的仇人!」那二大王一把揪起他,回头召唤那群小毛贼,「小的们,走了!」

  仇人?韩师爷只觉天打雷霹,这下子完蛋了!一路上跟在那二大王身后一个劲地嚷嚷,「大王!大王——」

  「我说大王啊——我从来就不认识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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