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这儿很久很久没有人住了,可是为什么师傅的衣物全都在?为什么书看到一半就摊在桌上?为什么旁边的茶杯还打开着茶盖?他是离去匆匆还是遭逢厄运?
当初说不再相见,以为是一个玩笑,原来真的无法再相见了。
失落的常慕退出空荡荡的屋子,早晨满心的希望渐渐抽空,又只剩下空虚和难过。从日出拂晓到斜阳西照,在半梦半醒中,他坐了一整天。
天马上就要黑了,该回去的时候,必须回去;该面对的东西,还是要去面对。只是常慕好不甘心,临走前站在火云山上,站在夕阳之中,朝着对面的青山声声呼唤:“师傅——你在哪里?木耳有事求你!师傅——听见的话,一定要来找我!”
回声反反覆覆回荡在山间,一直传到云霄之上……
突然“喀嗒”一声,常慕灵敏的回过头去,只见一抹红色迅速窜入林子中。
红色的?师傅!?
常慕拔腿就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师傅,我是木耳啊!师傅!”
可是这“师傅”有点儿奇怪,一个劲的往山下逃,而且个子大小似乎有点不对尺寸
一路追,终于闻得“哎呀!”一声,前面逃窜的红影跌倒了,可是这叫痛的声音好稚嫩。
常慕跑上前一看,原来是一个红头发的小不点儿,后脑勺扎了一根小辫子,屁股上还拖着一条长长的狐狸尾巴。
“咦?狐狸精?”而且还是和师傅一个种类的!常慕来劲儿了,暂时忘却了心中悲痛,把趴倒在地上的小不点儿拎了起来。
等常慕看到了这小像伙的正面,他立刻戳了戳他的脸惊叹:“师傅什么时候生了个儿子?”
小不点儿很警惕,非但眼神凶恶,还不停发出威胁警告的鼻息声,就像准备斗殴的野兽。可是常慕不理会,还是好奇的摸摸他的耳朵,拉拉他的尾巴,小不点儿倏然亮出爪子“唰”地抓下去,常慕英俊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五条血口子。“臭小子,快放开我!”
怎么这么凶?常慕被郁闷到了。“你是狐右的什么人?”
“关你什么事儿?”
“我是他徒儿,有急事找他,你知道的话快告诉我,叔叔给你糖吃。”说着,他匆匆从怀里摸出几颗五颜六色的糖豆子,这是他为了随时哄骗许点准备的。
小不点儿听到此人是狐右的徒儿,又看到那五颜六色的豆子,嘴馋了,不再目露凶光,但禁不住还是有点儿怀疑,打量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你是不是那个什么木耳的?”
“对!对!原来师傅提起过我。快告诉我师傅现在在哪儿。”既然有所闻,常慕把手里的小不点儿放回地面,蹲下来和他说话。
谁知道小东西整了整衣服,神气十足的说:“你先叫我一声师叔。”
“啥?师叔!?”这枕头包一样大小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师叔?
“对啊,我叫狐左,是你师傅嫡亲的弟弟。”
狐左?弟弟?常慕心中充满了疑惑,疑惑的连眉头都皱了起来。“可是师博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他有个弟弟啊,”
“看什么看!?不相信啊!?”狐左用绿色的眼眸白了他一眼,骄傲的扬起了脑袋。
“呃……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们的娘……就是我师奶奶,她今年贵庚啊?”
“我没见过我娘,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反正这不是重点。常慕奉上手里的糖豆子,讨好这位小朋友。“师叔,那快告诉我,师傅在哪儿?”
小狐左一把抓过所有的糖豆子,毫不客气地塞进衣袖,随后收起自己的贪婪之相,装模作样的指了指天空道:“我哥哥在上面。”
“上面?难道说我师傅上天做了神仙?”
小狐左点了点头。
“那师傅在天上做的是哪一路神仙?”
“厨子。哥哥有时候会溜回火云山看看我,带好吃的给我。”
“他是做哪家的厨子?”
“不知道。”
不知道就有点麻烦了,天上那么多宫殿,那么多厨子,从何打听?何况现在连判判都不能随便上界,更不用指望阎王了!唉……头大,只能守株待兔了!
常慕又掏出一把豆子送给师叔,“还有一个问题,师傅什么时候会下来看你?”
“不一定,有时候一年来一次,有时候十年来一次,哥哥说,天上的神仙不能随随便便下凡的,他能够溜出来是他本事大。偷跑实在太危险,一定要趁没人注意他的时候才能下来。”
“那他下次来的时候可不可以转告他,就说木耳找他救命,他知道我在哪里。”
“虽然有点为难,但我还是答应你了,还有什么事吗?”
常慕想了想,想到了苍伶。“师傅是不是收过其他徒弟?”
“没有,我哥哥说他只有你一个笨徒弟,他非常不喜欢与人交往,收下你是迫不得已。”
“喂,什度叫迫不得已!?我有这么糟糕吗?”
常慕假意愤懑的望着狐左,小家伙嚼着豆子笑的可贼了,一点都不像他哥哥的脾性。
正当这时,背后传来一句:“虽然你不是最糟糕,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好似是师傅的声音!
常慕兴奋的转过头,后方一团仙雾飘绕,渐渐散开,出现在面前的果然是师傅狐右,神情自若,脚踏祥云,羽衣飘飘,不再穿以前灰不溜丢的道袍,要不是身上背着一个难看的大包袱,还真像是仙子下凡,
“师傅!”常慕刚想扑过去却被狐左抢了先!
“哥哥,我想死你了!”狐左窜得高高的,摇头摆尾搂着狐右的脖子乱撒娇,就像一个刚断奶的孩子见了娘,哪还有师叔的架势。
狐右无奈的笑笑,抱起发嗲的弟弟,朝常慕招了招手,没有说话,示意常慕踏上祥云,一同飘回山顶。
当三人回到山顶的小屋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狐右轻轻一挥手,点点星光闪过,那间破屋子奇迹般的焕然一新,里头灯火亮起,恭候主人再次到来。
常慕紧跟上狐右,看着他的背影,除了崇拜,还是崇拜!从师十年,真的只学了点皮毛。
走进熟悉的小屋,狐右在桌上打开包袱,里面居然全是吃的,而且,都是天上的极品佳肴。狐左一看到这些,笑得嘴都歪了,叼起一条羊腿到一边儿美滋滋的啃起来,也不理会大人谈论些什么。
常慕一直打量着师傅,好久好久没有见到的这张脸,还是老样子,看似盈满微笑,却不知道他为何而笑,总觉得他的内心,对所有的事物充满了不屑。
狐右伸出手在常慕脸上轻轻抚过,那五条血口子立刻消失了。 “我弟弟和我很相似,戒心比较重,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师傅,我……我想问问师傅……”
“木耳,”狐右温柔的打断他,似乎已经知道徒儿要说些什么。“你脸上的伤我可以帮你完全治愈,可是心口的伤,就目前来说,我无能为力。”
师傅果然是高人,看来对自己的情况了若指掌,常慕听到他这么说,便很冷静的问:“师傅是说目前,那将来呢?”
“将来很难说,我自己没有把握,所以也不能给你承诺。”狐右没有给出希望,也没有断绝全部的希望。
见到了师傅,就等同于没有见。常慕长叹一口气,沉重的低下头,再度陷入自己的世界。
作为师傅虽然说话应该严谨,因为一旦说了,就必须要做到,但有时候,同样的内容换一种方式表达,也许会有一点鼓励的效果。狐右想了想,慢悠悠的对常慕说:“木耳,其实我和你遇到同样的问题。在我收你为徒以前,我有一个最重要的朋友在我面前魂飞魄散,那种打击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后来我手上有一种可以让灵魂复原的方法,但是这种方法不完整,要我自己探索下去。一直以来,我都费尽心力研究灵魂重生法,对身边的其他事情都漠不关心。可惜,到现在还没完成,而且还发生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我把他残破的灵魂弄丢了……你看我比你惨很多吧?但即使是这样,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发誓要让他回来,我一直都在努力,所以,你也不要放弃。”
听狐右这么一说,常慕的劲道又回来了,凑上前说;“师博,你有办法!?那让我来帮你!”
狐右遥遥头,“我知道你很聪明,但你帮不了我,你不擅是奇门异术,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强求不来。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好好的保护你爱人的魂魄。你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常慕无奈的点点头,只能平静的接受这个事实。
“我要你家的七瑭钉,也是因为想试一下,它对我的法术有没有什么帮助。擅自给人换命,我很抱歉……可是我当时真的没有考虑那么多,一心只想着怎样达到我的目的……”
狐右很少说自己的事情,以前他总是轻描淡写地对待任何事,任何物,直到今天才知道,他心头有这样的压力。
“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快不记得了……”常慕生硬的笑了笑,脑子里闪过七瑭钉的样子,一下子就想到了苍伶,便急急问道:“师傅,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苍伶的孩子?”
“苍伶?”
“对。我每次一碰到他,就会感觉到你的存在。我以为是你收的另外的徒弟呢!”
狐右静静的捉摸了一会儿,慢慢的眨着绿色的眼眸。“你跟我形容一下他的样貌。”
“一言以蔽之,白。头发白白的,皮肤也是白白的,眼睛有点灰褐色,看上去不像是常人。而且,最怪的是他的魂魄有两种颜色……”
“是不是白色和蓝色?”
“你知道?”
“哈哈哈哈……”狐右想通了,大笑起来,“真的吗?他现在在哪里?”
“在冥界,可能,马上会担任白无常一职了……他是你谁啊?”
“一个朋友,非常重要的朋友。既然他在冥界,我就不用再担心了,请一定代我好好照顾他。呵呵呵……”狐右好久没道么笑过了,走丢的东西虽然没有失而复得,但只要知道他生活在一个安定的环境里,比留在火云山强百倍。至于他是怎么自己走丢的,怎么成为“苍伶”的,狐右显出了非常浓厚的兴致,他拍了拍常慕的肩说道:“木耳,我会在火雪山住几天,你就留下来陪陪我,跟我说说“苍伶”的情况,我很想知道。”
“噢,其实那个苍伶,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十几年前,那时候还是年轻的小家伙……”
“哈啾!哈啾!哈啾!”
冥界的学仁堂里,所有鬼差的新成员眼巴巴的看着坐在第一排的苍伶连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授课的老鬼差也停下来看着他。
苍伶擦擦鼻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知道为什么,鼻子突然好痒,大概是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吧,或者是哥哥想念自己了……苍伶情愿相信是后者,想着想着,思绪就飘回过去,幸福的开起小差……
今天的课业结束之后,老鬼差和其他同僚纷纷离去,牛头马面早已在堂外恭候多时,等人全走光了就双双登场,一左一右坐在苍伶旁边,继续给他“特殊待遇”。判官吩咐,要在半个月之内让苍伶通晓冥界律法刑则,办事规矩,巴不得他一口气吃成一个胖子,半个月恶补之后可以完全胜任白无常之职,所以,牛头马面不敢怠慢,使出了看家的本事教导这个未来的小鬼头。
苍伶在心底叹了口气,有点厌烦,面无表情地看着书本,听着牛头马面滔滔不绝的讲述。判官大人只说要自己担任一个比较有挑战性的官职,所以必须快速掌握最基本的东西。苍伶根本不想做,他只想做好一个小鬼差,天南地北的勾魂,也好趁机到处寻找哥哥的下落。找到哥哥之后,就把“寄尧”给他,和“梦禹”凑成一对,许一个愿望永远不分离……
第七章
半个月期限已到,随到白无常受封仪式的前一刻,常慕还没有回来。
阎王殿里,所有的牛鬼蛇神都到齐了,大家都齐刷刷的盯着大殿正中的那个人——苍伶。盯得他浑身僵硬,手足无措,表情呆滞,像块石头一样杵在那里。
阎王第三次望向判官,眼神中夹着一点责备。判判不好意思再拖延下去,微微点了一下头,走上前,向大家宣怖。
“白无常之职从缺多日,此次容我任性,不再听众人的推选,擅自挑选了我认为是最适合的人选——苍伶。虽然他到冥界时间很短,但是他是天将之后,拥有足够的能力担任白无常一职……”
苍伶听傻了,原来那个有挑战性的官职就是白无常!可判官大人不用为了服众自己编造一个传奇的身世吧?什么天将之后啊,简直就是乱谈!如果其他人问起来,要他怎么回答?
还有,白无常官阶虽小,但却是堂堂正神,一旦做了,就马虎不得,日后还怎么到处找哥哥?
苍伶心中乱成一堆,可不容他多想,一件崭新的官服就呈了上来。抬起头,对上判官善良期待的眼神,突然就忘了怎么拒绝,伸出手接下了那套官服。
不知道今天入伙之后,还有没有机会拆伙……
“石卿,白无常的权杖呢?”
“在常慕那里。”
“那他人呢?”
判判咬了咬嘴唇,非常为难。说好五天之内一定会回来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来……
正当判判想厚着脸皮开口央求阎王多宽限几日之时,殿外突然传来常慕那小子嚣张亢奋的声音。“我回来啦!”
“太好了!”判判喜出望外,咧开嘴巴转向阎王,以憨笑示威。阎王拿他没辄,在心底笑了笑,脸皮还是冰块一样的严肃。
常慕算准了时间回来,瞧着他面带笑容,步伐轻快的跑进阎王殿。他一进来就带着一股春风,吹得众人都觉得诡异。照理说常大人应该十分悲痛、万分憔悴的回到这里,怎么会是这种状况呢?
常慕走到苍伶身边,爽快地掏出白无常的权杖,“给你权杖,纯金的,别掉了!掉了你一定赔不起!”
“噢。”苍伶接过沉甸甸的权杖,磨磨蹭蹭的挂在自己腰间。
“我叫常慕,也可以叫我木耳。我是冥界的黑无常,今后就是你的搭挡。咱们见过面的,你还记得吗?”
苍伶呆想了一下下,“你就是那个情圣常慕吧?我见过你的墓。”
“噢!”说起来这件事还没调查过呢,常慕双手插腰,很严肃地问:“你知道是谁盗了我墓、扒了我衣服、动了我的七瑭钉?”
苍伶埋头挂腰牌,腾出一根手指不诚实的指了指自己,说:“是我。”没有必要把罪名推到哥哥身上。
“呵、呵呵……原来如此啊……”常慕的眉毛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在苍伶身上上下扫视了一下,不怀好意的说:“我看你这么白,以后我叫你小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