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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影(上) page 6 作者:鱼

  「你不用参加吗?」

  「嘿嘿,做样开面靶、喝杯酒就可以溜啦!过了今天想出去可不容易。」俏皮地一吐舌,戎月眨着明媚的大眼尽使眼色,不趁着胤伯得尽宰辅之职没空管自己时溜出去玩玩,只怕就得再等上一年啰!

  「出去?不带人?」

  「放心啦!今天是官卫全出笼的日子,只有没把眼睛带出来的笨蛋才会挑这种时候惹事生非,再说有阿魅你在呀!你是我的近卫不是吗?不做数啊?」

  「去哪儿?」

  「秘密~~保你大开眼界!」

  第四章  猎(下)

  大开眼界?

  不由地颔首,赫连魑魅承认摆在眼前的风光的确叫他大开眼界,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然而获得他的认同的可不是眼前这份绿草如茵百花盛放的奇景,也不是那份树影摇曳暖风如舂的适意,而是十来个褐衣褐巾的不速之客,与当初同爷在魔石坡遇上的如出一辙。

  看着戎月与眼前这群被他归类为忘了把眼睛带出门的笨蛋们大眼瞪小眼,虽然剑拔弩张的态势该教人的心儿紧绷高提,赫连魑魅还是忍不住放任唇角微扬,只因为戎月此刻脸上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让他联想起老是被爷形容成乌鸦的那位靖远大将。

  身为皇亲贵胄,祁沧骥的那张嘴还真是金口一张,说什么灵什么,只可惜应验的通常不是什么好事,没想到戎月也难逃同列乌鸦之行的厄运,大概是人间帝王开的口,老天爷不好意思不赏脸吧!

  「阿魅……这时候你还笑?」面对这片摆明想痛饮自己鲜血的刀光剑影,戎月是见怪不怪地习惯到麻木了,对,习惯,想来他也不该对赫连魑魅之前的那些习惯大惊小怪才是,谁叫他自己的习惯根本也正常不到哪去。

  所以说啰,与其说他现在浑身颤栗是害怕还不如说是困窘来的确切,他可没钝到不明白软帽半掩下的那抹笑容是在笑些什么,可恶!这些不长眼的家伙要他的命什么时候不好来,干嘛专挑时辰拆他的台!

  「你说的,多笑。」越见那张漂亮脸孔忿恨得咬牙切齿,赫连魑魅就越控制不住两弯唇弧的曲率,甚至还兴起了从未有的俏皮念头,未及多想,捉弄的辩词就已是出口戏逗了。

  「阿魅~你欺负……」

  「哼!」一声阴沉至极的冷哼切截在戎月未尽的话语上,这群来意不善的蒙面客里开始有人沉不住气了,毕竟天底下没几个刺客有这么好修养,听着即将成为掌下亡魂的猎物们笑语谈天还能无动于衷。

  「死到临头了多笑点也无妨,省得遗愿未了轮回殿上难投胎。」

  笑,如风轻逝,凛冽的冷意再度倾覆全身,双肩微动,两截墨黑的枪杆已贴臂滑人赫连魑魅十指间紧握,额上帽沿蔽阳的阴影则适时掩去了琥珀色中的狠戾流彩。

  许是跟着残雪久了耳濡目染,年少时太过在乎他人眼中鄙夷的自卑感早被洗涤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另份完全回异的自负风采,一份绝不容他人逾越践踏的骄傲。

  若是爷在,这片如茵美景大概早在弹指间被他换了颜色吧……薄唇无意间微扬,却依旧未缓减半分沁寒。

  绿野血花,美则美矣却是腥膻地令人无法不皱眉,而且,戎月会难过吧!如果让这方他如此珍视的天地披染上了血衣……

  沉吟半晌,赫连魑魅倏然抖手,将双枪一左一右插立在戎月身旁,日阳虽炽但绿荫屏遮了不少,望去人影仍有点朦胧,可这么一群人……目标大得很呢!

  「哈,这算什么?未打先降?这见不得人的小子是吓胡涂了还是忘了咱兄弟们是来做什么的?」

  「丢了兵器也没用,磕头叫爷爷或许可以留个全尸。」

  「对,快舔爷爷的脚趾头求饶。」

  「舔指头有啥爽?要舔也该舔爷们的鸟才……」

  讪笑声此起彼落,污言秽语地越说越是不堪,蒙面刺客们轰然笑得甚是猖狂,完全视两人的性命为囊中物般易取,原本还留三分的戒备全然抛向了天外。

  「别动。」

  低语抛下声交代,风衣劲扬中黑衫紧裹的劲躯已如锐豹般疾掠而出,如兽般淡色的瞳眸里此刻亦如兽狩猎物时,满布冷静无情的残忍,跟残雪很不同的一点,对于敌人,他从不予任何机会。

  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备,攻其不备、攻之弱点更是生命挣活的基本天性,无关乎公平,也无关乎对错,就只是依循本能,尽其所有地求取生存。

  「妈的!这小子……呜。」

  片刻前的妄语讽笑立即换成了折臂断骨的惨嚎,晚了步出手的刺客们瞬息间就被劈翻了三五人,但毕竟来自训练有素的组织,剩余的近十人借着同伴的生命缓过口气后,战况就不再是一面倒的局势。

  「……」隐约看着抹玄黑在灰褐间窜跃游走,戎月只觉得一颗心高悬着都快跳出了口,总是这样,自己的生死他可以完全不当回事放在心上,可是对于那些为他拼搏的人儿却是个个提心又吊瞻,更遑论眼前这人可是他生平第一个,常人所谓的「朋友」。

  阿魅的伤都好了吗?咬唇拧眉,戎月发现自己很自虐地又记起个更叫心失序狂跳的原由,双方你来我往的招式在他看来全是虚影幢幢朦胧一片,根本分不清是谁占了上风,谁又居弱,只能不断在心底默祷,那抹令他心焦又心慌的墨玄色彩别消失在视野里。

  转眼百余招已过,输赢之分却仍未见明朗,赫连魑魅有些不耐地撇了撇唇,淡漠的神情一如动手之初,只除了发际间隐现的汗渍……果然,在白昼想徒手不见血还是太勉强了,戎月只怕是等得心焦了吧?

  再这么纠缠下去,天黑了只怕也还是不胜不败地僵局难解,总不能等着比谁先饿死吧?要是爷在……八成会嗤笑他的无谓多事,没事找活儿累自己,还真是吃饱了嫌命长。

  一忆及那熟悉的淡讽口吻,俊逸面庞上的冷硬线条就不禁柔和了许多,就连眸底原本盛盈的肃杀冷意也淡缓了不少。

  其实,会这般坚持不完全只为了顾及戎月的感受,也因为这地方……让他想起了江南草长,莺飞燕啼,好笑呢!如萍无根的自己竟也会有着骚人墨客的思乡情怀?看来爷说的还真没错,太平日子过久了脑袋的确会出问题。

  忽然间,赫连魑魅察觉到敌人的攻势一如预料中开始减弱了,想必这些家伙们也是发觉了一时半刻伺难以将自己解决,所以决定改而直接向目标物下手,而这也意味着——自己忙和了老半天的坚持快要成了水底捞月的蠢事一桩了。

  关乎戎月安危,他真的没办法再计较用什么方式出手,早知道兵不刃血这么难就不想这么多了,迂回地拐弯抹角果然还是不适合自己……若说给爷听,大概又会扔过「废话」两字过来吧!

  既然如此……顿足微点,错步翻腾如舞,提气扬吐间,黑影便如燕轻灵穿飞在褐衣银刀之间,不消几个起落就似抹淡烟般逸出了蒙面客的层层包围。

  「阿魅?」才眨眼,那抹心悬的墨影居然如此突兀地回到身旁,惊讶之余戎月第一个念头就是担心人是不是伤了。

  「没事,等会儿不好看,眼最好闭着别张,马跑了,我不想扛你回去。」冰凉的触感一入掌,琥珀瞳仁里戾芒再现,薄唇不冷不热吐出的却是令人忍不住发噱的词语,而冷凝的面孔上闪过的却是一丝懊恼神情。

  又是太久没练习了吗?句子一长似乎又少东缺西掉了些字,明知道不对劲,但偏就没办法把话语组合的如常人那般……原来,爷已经离开那么久了吗?久到自己都快忘了该怎么连串这些他老忿忿抱怨的长篇废话。

  「……」两眼瞪成了大圆,怔忡了会儿,戎月才总算消化掉入耳的那串话是什么意思,然而了解后的结果却是挤眉弄眼地好不痛苦。

  「我说真的。」瞥着那张丽颜愕然之后的忍笑怪样,赫连魑魅只好再一次申明自己不是开玩笑,或许因为遭遇过几次这种袭刺戏码所以眼前戎月还能够这般镇定,但他不确定血肉横飞的杀戮景象,这个年轻的王者又曾见过多少。

  缨枪这门武器的好处就在于变化多端,或刺或劈或挑或切,当初选择它就是为了配合自己天生较常人敏捷的身手,但相对地,被它划扫过的躯体通常不会像刀剑那般地俐落。

  再加上自己从不做兴,学大多武者故意专取某部位要害以作为自己行走江湖的标记,只要能致命的,都是好招,而为了弥补这双眼在白日里视弱的缺点,能一招解决的他也不会再多浪费一丝体力平添风险,除非另有目的,否则就是如同野兽猎物般——直接撕裂敌人。

  「我知道,看不下去我不会虐待自己的,倒是你自个儿多小心。」点点头,即使彼此认识未深,戎月也明白能从这惜言如金的男人嘴里吐出的应该少有玩笑话,要不然岂不是太浪费难得让他张嘴的机会。

  这……也算是孪生的倔强吗?眉微挑,淡眸里虽然不表认同,但赫连魑魅也习惯地不再多语什么,换做爷,再罗唆就是自找骂挨了,何况自己没有张金口,应该不会应验什么吧!

  双枪并臂紧贴垂立身侧,同衣色一般的黑泽几乎溶并了两者,叫人分不出隐在臂肘间的枪形,赫连魑魅环视了眼面前神情显得十分戒备敌人们,复又眯眼远眺着无垠蓝穹。

  原来快要日正当中了,难怪感觉这么地刺眼……长睫低垂半掩着琥珀色双瞳,粉色薄唇淡淡地笑了……很久,没看过正午的阳了,却还是一样地叫他难受与……怀念……

  风起,叶影婆娑扶花曳摇,一抹如泼墨般渲染的暗泽就像被风势卷飞于如茵碧草上,似魈如魅,迎上了前方那面银光交织起的刀墙。

  「目标月王!」

  低喝声中,银芒如水漫过黑影涌向了犹立于风起处的娇弱人儿,已收起散漫轻敌之心的蒙面客们很清楚重拾兵刀后的黑衣人势必更难易与,既是如此,身为刺客当然是舍武人缠斗以倾力达成目的,哪怕用命换得的仅是一个机会也无妨。

  他们都是死士,不畏死但求建功,黑衣男子厉害他们也不是宵小之流,就不信他能滴水不露地全拦下他们,只要一个人,一个呼吸的间隙,就足以完成他们主子的大事了。

  双枪倏展如翼,嘶嘶割划着大气,飞迎的身形忽然像抹虚影没半分实质重量,亦随着如水人群一块倒涌,每退一分黑影就飘移了些方位,原来的所在则是被大片泼洒般的红彩染替了原有耀眼的银芒。

  倾力一搏,来人如此,赫连魑魅也亦然,这些蒙面刺客确是暗杀的佼者而非临时成军的乌合之众,但很可惜……他们遇上了同是杀手、栖身在中原最出色杀手组织「黄泉」之中的一抹魅影,一抹属于「黄泉」第一把交椅身后的暗影。

  鲜的血泽溅洒如花,染红了脚底碧茵也替黑、褐单调的衣彩添妆,而那十来只犹能睁瞪的眼瞳里披染的颜色则是种不能置信的惊悸,他们不畏死不惜死,却没办法不甘于这种白白送死。

  于是,以戎月为目标前进的众人再次停下了脚步,方才的那轮残杀已明白告诉他们,想要触及任务的标的就只有踏过这抹黑影的尸身才有可能,而这点结论却是再用上了六条人命代价换得的。

  戒慎沉凝地移动脚下的步伐,虽然黑衣男子身上也非囫圃完整,但他们只剩六个人了,折损过半却竟连目标的一根毫发也没碰着。

  绝决的悲壮狠色浮上眼角,一名蒙面客缓缓自腰后取下了一只小布包,不怎么起眼却是叫赫连魑魅陡然绷紧了全身肌肉。

  又是那些怪虫,淡色浅瞳里掠过丝惊惶,他没忘记大半月前在魔石坡上就是吃了这毒物的亏,若不是有爷和祁沧骥相护相救,大概早埋骨在那片砾石黄沙中了,而如今……

  冷汗渐涔濡湿了掌心,赫连魑魅不安地紧了紧手中双枪,虽然布包看来小些,毒物的量可能少点,但以他的修为实在没办法保证能将那些长着翅膀似蝎非蝎的怪虫全化为碎片粒粉,只要有只遗漏,只要被叮咬上—口,结果极可能就唯死而已。

  倒枪贴臂,交杆成叉置于胸前,双眸则一瞬不眨地紧盯着那只持包手指的动作,不论如何他也要护戎月周全,爷的亲人就只剩这个孪生的兄弟,幼年丧妹对爷的伤害他十年来看的再清楚不过,不能再让爷失去这唯一的至亲了。

  刀晃迎风的烈啸声中,束袋的手松了,整个布包伴着蚁蝗般密集的红雾掷向了戎月所在,玄色人影霎时如流星飞坠疾从刀网中冲出,反手将披风一揽,将整团尚未散离的毒物全数兜回,奈何任赫连魑魅动作再快,依旧来不及将风衣圈围成袋封锁,只能放弃地松手抛离,然后回枪备战。

  嗡然声即刻漫天震响,令人骇然地是那些刺客们竟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手起挥落的银光仍是刀刀指向敌人,完全没有半点防护自己的打算。

  紧抿唇,漆黑的枪身激烈地旋舞在双臂之间,刚烈的气劲疾绞着漫天毒物,然而几把刀刃的碰磕虽是在预期之中却仍阻不了它们造成的伤害,一阵痛楚,左胁、右肩两处相继飘出了血色。

  阿魅!紧抱双臂捂着口,戎月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狂跳到快要跃出了嘴,从那只布包扬起,对他而言接下来的这一切就是阵骇人的混乱,不论见着什么,听着什么他都只能尽力镇定不移不动,以避免不小心出声分了赫连魑魅的心神。

  像现在,不远处蠕动着一点赭红,坚甲躯壳上薄翅正宪宪搴搴地层平,上下扬扑着似是将飞噬而来,戎月忍不住咕噜声咽了口唾沫,两只脚开始挣扎在跑与不跑之间。

  眼前这丑陋的怪虫他曾听说过,毕竟这东西是长在自己辖统的一亩三分地上,然而他却从没想过有天会何其有幸地与它眼对眼地看的这么清楚,没记错的话,这要命的小东西应该只在魔石坡出没。

  自己有这么遭人怨吗?竟然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了这种东西打招呼?不知道阿魅要不要紧了都是不谙武的自己拖累绊着了他,否则以他的身手就算打不过至少也能逃的……两片润红的唇办怨哀地咬得死紧,下一刻却微张褪成了青白色彩,那那那东西……真的飞起来了!

  刹时间,脑子与身体立即分做了两家,尽管仍记得自己的一言一举都会影响到前头的赫连魑魅,戎月却控制不了另股拔腿狂奔的冲动,不是对生死豁达的习惯突然改变,实在是眼前扑面而来的东西太嗯心了,他还能克制地不放喉大叫已经算很对得起胤伯所谓帝君应有之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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