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娟娟如何的跟他说话,他始终也只是冰冷着身体,一语不发地沉默着。
敲响了熟悉的家门,当奶奶那张担忧而慈和的脸一出现在面前,陈博敏心中的绝望忽然爆发开来,他一把抱紧身前瘦小的身躯,把头埋在了那单薄的肩上,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毫无顾忌地淌落下来……
16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陈博敏有点无聊地坐在房间里。虽然放着音乐,那些个甜蜜的歌词却没有一句能渗到他比这天气更凉的心里去。
与加贺短暂的再会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陈博敏到现在都还觉得那仿佛梦一场般的相会有一点不真实。
那么强烈的感情也不过是如此收场吗?
和其他所有的爱情一样,在时间里慢慢褪色,终于变成记忆里一段疑真疑幻的往事。没有人会再提起,渐渐连当事人也再想不起当初那段感情的原色。
轻轻地往窗上呵了口气,眼看着那淡淡的白气聚拢来,覆在玻璃上——陈博敏伸出手指,在那窗上无意识地划着。
一横、一竖,一撇……那个小小的”力”字仿佛让他窥见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伸手抹去那个令人惆怅的痕迹,陈博敏长长叹了口气,强迫自己走离窗台。
他不是会放任自己被情绪左右的人,虽然心里的某一个角落仍在隐隐疼痛着,理智却告诉他要尽快振作起来,重新把自己的生活纳入轨道中去。
寻找新工作便是陈博敏决定重新振作的第一步——前几天,他给好友、也是一直以来的队友涂镇民打了电话,跟他说了自己正在寻找合适的签约球队的事。热心的涂镇民一口答应帮忙,而今天便是他约自己见面详谈的日子。
收拾一下自己凌乱的心情,陈博敏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时间已经有点迟了——他忙换了衣服匆匆出门,到了约定的地点结果却发现自己还是比较早到的那一个。
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陈博敏随便点了杯咖啡,一边搅着那深色的液体一边等待涂镇民的到来。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便见到一个穿着运动衣的高大男人朝自己这边奔过来,那熟悉的身影让陈博敏的心头微微一暖,嘴角也不由自主地绽出了一丝笑容。
看到涂镇民进了店里,陈博敏便站了起身向他挥挥手。涂镇民也一眼便看到了他,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
“死小子,算是回来了!”甫一见面,陈博敏的背便遭到了男人蒲扇大小手掌的狠命一击。
“有没有搞错?涂镇民,这就是你的见面礼啊?”被打得连连咳嗽,陈博敏老半天才算挤出了一句话来。
涂镇民笑了起来,笑声中两人分开的那一年似乎已不复存在,深厚的友情燃热了四周冰冷的空气,让整个咖啡店的气氛也跟着热络起来。
两人紧紧地给了彼此一个拥抱。他们是从小一起踢球的伙伴,感情比一般的兄弟还要深厚,所以即使已有一年之久不曾见面,彼此之间却仍一点也没有陌生的感觉。
“日本那边怎么样?”坐定下来,涂镇民便关心地问道。
陈博敏无言地摇了摇头——那是个让他的心情坏到极点的地方,他怀疑他这辈子再也不会踏上那块土地一步了。
涂镇民理所当然地把他的表示理解为他在日本球队中的不得意。看陈博敏一脸的情绪低落,他便一副很阿沙力的样子拍着自己的胸道:“当初我就叫你别去小日本鬼子的地方,你偏不听!你看……算了,你到咱们俱乐部来,凭你的水平,铁定是一线主力!”
陈博敏心情再坏,看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那铁杆的样子也忍不住笑起来。
“那真要多谢你了!再在家里闲下去,我真怕自己会发霉了。”
是时候从这伤花悲月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了。陈博敏决不允许自己因为失恋这种软绵绵的理由就堂而皇之地放弃工作而懒在家里。
男人就是男人,心里再痛身体也要保持直立,咬紧牙关抵挡住生活的风雨。陈博敏虽然坚强,却也忍不住在这一刻想到了加贺……
他的腿伤应该痊愈了吧?
他应该已经重返赛场,正在领受无数疯狂的日本少女投给他的鲜花和掌声吧?也许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性格温柔的日本美人,在她细心的呵护下他早已忘掉因自己的拒绝而给他造成的伤害;更或许他早已淡忘这段故事,并且开始后悔曾付出给错误的人的感情……
在陈博敏的心中,加贺的未来是可以想见的金光璀璨。他既身为财阀之子,运动健将,外表又是让无数少女尖叫的高大俊挺——陈博敏从不曾假设过这样的加贺会因为自己的拒绝而受到太重的伤害。
也许受创最重的只是他的自尊心吧?
“我跟教练说了,等会你就和我一起去见他,如果试训没问题的话,下个月就可以签约了。”涂镇民的话让陈博敏顿时从满脑子的复杂思绪间回过神来。
“那么快?我都没准备……”
“要什么准备啊?你当是相亲啊。”
涂镇民笑了起来,笑容里有着太多的宠溺。虽然不曾怀有什么非分之想,但陈博敏漂亮一如娃娃般的外表总使他在同伴间得到更多的爱护。
有了涂镇民的帮助,再加上自身的球技,陈博敏很顺利地得到了俱乐部老总和教练的青睐,而签约仪式也说定提前到二星期后和一名新加盟的外籍球员一起进行。
这天,陈博敏穿上新买的运动服,看着镜中顶着新剪的短发而显得神采奕奕的自己,忍不住为终能挥别这段日子以来的沮丧而微笑了。
直到俱乐部老总在签约式前的欢迎发言时,坐在下面的陈博敏脸上那个重生般的笑容仍未消去。他动人的清秀仿佛一道光般照亮了气氛肃穆的会议室,让即使是一向严肃惯了的老总发言时的声音也忍不住比平常高了八度。
巧得很,今天和俱乐部签约的另一名外籍球员也是从日本一个联赛俱乐部转会而来。听到陈博敏也曾在日本踢过球,他显得相当兴奋,一直缠着陈博敏用英语说个不停。
“陈,你以前在日本哪个队?”老实说,陈博敏很不习惯在这种场合私底下说话,可是对方却是未来的队友,就这样放着不理似乎显得过于无礼。
于是陈博敏决定用最简短的方式回答他。
“大阪。”
“大阪哪个队?日贺吗?”日贺是大阪另一支球队。
陈博敏摇了摇头,”汉樱。”
“什么?”那白人顿时肃然起敬。“那是一流球队啊!你很厉害嘛!”
陈博敏微微笑了笑,算是回答。
“不过汉樱队今年似乎运气太差了……”这个白人显然是个碎嘴的家伙,仿佛看不出陈博敏的不起劲般一直叨叨个不休。
“是吗?我都不太清楚。”离开日本以后,陈博敏刻意让自己忽略一切有关日本足球界的报道,惟恐会勾起自己悲伤的回忆。
“两个主力前锋一个中途解约,还有一个更霉,呵呵呵……居然碰到车祸撞断了腿,一辈子都踢不了球了。还真是吓死人的霉啊!汉樱的联赛名次今年也跟着一路下滑……”
他仍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陈博敏却早已愣在了当场。
“你说什么?什么叫一辈子都踢不了球啊?”他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抓着那白人追问道,全然忘却了此时所在的场合。
“就是那个什么加贺啊,本来还是什么全日本偶像呢,这下可好,变成个跛子,这下可再也拽不起来了……”白人的态度有点幸灾乐祸,这是人面对自己曾嫉妒过的对象落难时的当然态度。
血液仿佛瞬间从身体里流出,陈博敏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其坏无比。他猛地站起了身,全部的思维运作仿佛瞬间停止了……
他再也意识不到周围,转身就冲出了会场。
台上的老总停止了讲话,一脸诧异地看着脸色骤变的陈博敏仿佛着了魔般地从签约会场中冲了出去,整个过程中他因为过度的吃惊而没有反应过来。
一直坐在两人后排的涂镇民是最早清醒过来的那一个。他为友人不理智的行为狠狠跺了跺脚后,跟着追了出去。
17
陈博敏并未跑出太远。
涂镇民追到大厦门口,在小花园里看到了他。他一脸迷惘地坐着,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涂镇民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
“小敏,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突然跑出来,老总都快要给你吓死了。”涂镇民一想到老板刚才那张莫名其妙的脸就有点想笑。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陈博敏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把头别了过去。
涂镇民这才发觉他的身体在微微的发着抖,脸色也难看得吓人,忙关切地凑过去:“小敏,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或者我送你到医院……”
“我要去日本!”
陈博敏忽然冒出来一句,没头没脑,而且斩钉截铁。
“去日本干什么?你不是干得不开心吗?”涂镇民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完全不知道那外籍队员究竟跟他说了什么,怎么他就跟被下了蛊似的忽然发起疯来。
陈博敏却完全没有在听他讲话,自顾自腾地站起身,直把涂镇民吓了一大跳。
“唉,小敏……”
可怜的是陈博敏却对他完全视而不见,飞快地拦下了一辆经过的出租车便钻了进去,留下涂镇民一个人在原地直跺脚。
这下死定了!自己介绍的人居然在签约式上放了老总和教练的鸽子,就这么一个人跑掉了!自知脱不了干系的涂镇民顿时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回会场去等着挨批了。
陈博敏只凭着完全的本能在活动着,等他坐上了车,发热的头脑被冷风一吹,理智才慢慢苏醒了过来。
当初是自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加贺,现在又巴巴地跑了去寻他。加贺是那么样眼高于顶的一个人,虽说他曾深深爱恋过自己,但世事多变,天知道现在他的爱情还剩下多少?即使是他仍爱着自己,他的自尊又能不能放任他接受自己?
一千个、一万个问题占住了陈博敏的全部心思,让他的心变得沉甸甸的,好不容易拨开云霭的情绪又再次沉入了谷底。
不行!我一定要去见他!
陈博敏紧握着双手,暗暗下定了决心。
再怎么说加贺会断腿也是自己害的,而自己在那之后更残酷地逃离了他,最后又那样决绝的拒绝了他的感情。
陈博敏试着去想象自己的残酷会给加贺造成的伤害,他的心为那可怕的想象而揪成了一团。
愣愣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陈博敏甚至没有发现车已停下。
“先生,你下不下车?”等了三分钟还不见陈博敏有动静的司机终于不耐烦地开口。
无言地递过车费下了车,陈博敏失魂落魄般地站在原地,久久才晓得移动双腿,转身进了家门。
奶奶不在家,陈博敏这才恍恍惚惚地想起今早她到阿姨家去的事。
拿起电话想拨给航空公司,他又像想起什么似地匆匆去翻自己的护照。
看着那张签证小贴纸上的日期,残酷的事实让陈博敏无力地坐倒在了椅上——他的签证已经在上个月过期了。
一个月后
东京成田机场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队跟在举着小旗的导游身后满脸好奇不断东张西望的旅行团吸引了不少过往人群的目光。
“这个就是东京啊,没什么特别的嘛!”
“人倒是挺多的。”
“唉哟,飞机坐得累死了。希望宾馆能近一点就好了。”
夹杂在一堆议论纷纷的阿姨伯伯里面,高挑清秀的陈博敏显得分外惹眼。罔顾经过的日本少女投来的目光,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跟在导游身后走着。
心心切切期盼与加贺会面的他最后只能可怜地选择旅游签证来达成心愿,而这短短的七天也许就是和加贺感情的最后期限——这个念头滚过心头的瞬间,陈博敏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悲壮的情绪。
捏紧了手中那本小小的护照,陈博敏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紧张与忐忑不安的情绪早在飞机降落时就已消散干净,他空洞洞的心中现在唯一的惦念也就是加贺弘幸这四个字罢了。
跟着大队到了下榻的宾馆,其他的团员都开始小息以备下午的游程,只有陈博敏稍事洗濯后便马不停蹄地离开宾馆,踏上找寻加贺的旅程。
当那幢堪称辉煌的大宅院再次出现在面前时,陈博敏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想见的人即将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当他倾诉了自己的感情之后,加贺会怎么样?
也许他早已忘掉了自己,会冷冷的讪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也或者他对自己的爱情早已转化为恨意,将自己无情的驱逐;又或者他假装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只是端着老朋友的面孔亲切却疏远的招待自己?
各式各样坏的想象在陈博敏的脑袋中如走马灯般地掠过,直到听到铃声的佣人打开了大门,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回过神来。
“先生,请问你找哪位?”加贺家的女佣都相当有素养,不因为陈博敏一身的风尘仆仆而稍有怠慢。
陈博敏定了定神,问道:“你们少爷在吗?”连他自己都听得出声音里的颤抖。
“少爷目前不住在这里。”
女佣相当的礼貌,那答案却仿佛把陈博敏推入了冰冷的水中,让他在一瞬间几乎停止了呼吸。
“他到哪里去了?”陈博敏一把抓住那女孩,急切地追问道。
女佣显然被他吓了一大跳,但也许是他苍白的指尖与急促的呼吸传达了他的着急,而陈博敏讨巧的外表也多少起了点作用,女佣定了定神后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只有老爷和太太知道,老爷到纽约出差了,太太目前好像也不在东京的样子。”
现实仿佛凌厉的冰刀般割碎了陈博敏全部的希望——他设想了几千万遍自己和加贺见面的情形,再也想不到自己根本见不到他的可能。
那被自己用手推出门去的感情,也许真的是已经走到了绝路也说不定。
这体认让陈博敏的世界一瞬间天旋地转。他无力地蹲了下来,一种快要呕吐的感觉摄住了他。
“先生,你怎么了?”女佣慌了神,忙着去扶他。
“对不起!”陈博敏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身,但双腿一点力气也没有,试了几下都没能站起来。
女佣更慌了,“先生,要不要我帮你叫部车?”
“谢谢你,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陈博敏撑着她的手好不容易站起身。靠着墙壁,他的脸比身后的墙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