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小王爷在刘知府的推荐下,想先见识一下你这‘江南第一绣才’的功力。”
他小心慎重的态度表示他对这次寿辰贺礼的看重。“一旦他满意了,你便可以开始 著手绣制寿礼的绣画。”
“那我为什么要住进刘知府家?”若只是要看一个人的绣功,名家只要观看数针就知道了,何须要她住进刘知府府上?又不是赶时间、等绣画。
“那是因为他希望你每绣一日,他就看一日的成果,有不满意的地方立即停针、修 改,如此以达绣品的完美。”
呼!真龟毛!“皇家人果真不好应付!”
“那表示他的看重。”唐子威看著女儿,心中有七、八成的胜算,他家的沐第会接下这笔生意。
她的性子他了解,越是艰难有挑战性的事情,她就越有兴趣。她是那种喜欢从平淡 无奇的生活中找寻刺激的人。
更何况自己的作品若能博得太后的喜爱,此等荣耀是多少擅绣者所追求的,世间又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机会、如此际遇?
“如何?你对这笔生意有什么看法?”唐子威问。
“爹爹想必已经允诺刘知府了,我似乎没有反对的余地呐。”
“你这丫头!”他抚著长须一笑。
好!就去会会这打从北京城来的贵客,看看所谓的小王爷是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和那刘知府一个样儿?若不是……也许可以借机伸张一下她那积郁很久、无处宣泄的正义感,偷偷的在那小王爷面前奏上一奏,让他知道,朝廷在民间养了只又白又肥的特大 米虫,那虫已成妖成精,民间一般的刀剑还砍不死,非得借上皇上御赐的宝剑一用不可 。
不对,她会不会太天真啦?
会和刘知府扯上关系的,想必也不会是啥好东西。
万一她多事的说出刘知府的为非作歹,那小王爷会不会认为她以下犯上的在毁谤那 只大米虫?唔……也不是不可能!这年头就是因为官官相护,才会令皇上不知道民间疾 苦,不是吗?
看来她的正义行动还是得小心行事才行,免得这趟知府行成为没命之行,拿著针线 到“苏州”给阎王补衣裤去了。
唉!做人真难!又……她又为什么生来那么好管闲事呢?
据说多事者命不长的。
***
刘知府府上果真是美轮美奂呐!
瞧瞧这花厅摆设的花用,想必供给数百个灾民吃一个月的白米钱都用不完。
贪官果真是贪官,挪用赈灾用的银两建造如此豪宅,他夜里真的能够睡得安心吗? 沐荑不屑的看著眼前这一室奢华的摆设,在一旁的碧萝则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看著满室金 碧辉煌。
“小姐,好地方呢!”碧萝惊奇的说。她自小长在唐家,唐家虽称不上首富,好歹 也算名府,家中水榭楼台自是少不了,屋中的摆设也称得上讲究,但没这儿那么漂亮。
沐荑打量了下四周,讽刺的说:“地方虽好,可惜‘脏’了些。”她暗指这些都是 用不义之财建造的,可碧萝毕竟听不懂。
“脏?怎么会,这里干净得很,半点灰尘也没有。”说著,她还真用手去抹了下桌 子,“很干净呐。”
有些人的脑袋是装豆腐渣的,不能太期待对方的聪敏程度。碧萝听不懂,沐荑也懒 得解释。
两人正要往下聊时,出现了一个十分不讨人喜欢的人。她长得一双媚人的桃花眼, 正不具善意的往两人身上直看,嗜声叹气的道。
“我当是什么人,一大早就到这儿喧闹扰人呢!原来是巷弄口的绣工啊。”来者正 是刘知府家的千金,刘晓金。
刘晓金别的本事没有,记仇记恨的本事可承自其父,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她怎么也忘不了上一回唐沐荑在绣坊给她难堪那件事。
这下可好了!唐沐荑竟然会住进她家。呵!上苍真是有眼,给了她报仇出气的绝佳 机会,当真天助我也!“喂!你……”碧萝生气的想开口骂人。
沐荑拉住了她,气定神闲的瞧著刘晓金,给了她一个看害虫般的笑容。
“你笑什么?”某些人的笑容著实令人生厌,如眼前这位就是!这蹄子的笑容就是 有法子叫人浑身不舒服。
“我在笑,知府大人也真费事,竟然抬来大轿给绣工坐,请她到府上喧闹扰人。你 们一家人的嗜好当真异于常人!”好歹她也是刘知府请轿子给抬过府的。
绣工?呵!真有趣的名字!她自小玩绣活玩到现在,第一次有人叫她“绣工”。
“你……”
“怎么?你不知道吗?”唐家姑娘的伶牙俐齿可不落人后的。“刘姑娘还真是后知 后觉呐!”没说她“不知不觉”已算是留面子给她了。
与人比美丑要先照照镜子,和人比舌筑,要先看看自己的嘴里开不开得出莲花,而 要和人对哈,也得要先数数自己口中有几颗毒牙。
她自认是没家中妹子,长全一口又白又亮,时时待命咬人的毒牙,可好歹也比常人 多了数颗。所以喽,和她卯上得有些实力才行。
刘晓金没想到在自个儿家还是受辱,她生气的一咬牙,“来啊,把这两名不知打哪 儿来的疯子给我撵出去!”
府中的仆人都知道沐荑主仆是主子请来的,大伙对于小姐下的命令无人遵从,只是 你看我一眼,我回你一眼。
“怎么?你们全聋啦?没听见我的话吗?”刘晓金没了颜面的大吼。“我说,把她 们两人给我撵出去,听到了没有?你们……”
“不是他们聋了,是你疯了!”这女人真无聊!
“你……”刘晓金气得跳脚。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她的话。“金儿,一早吵些什么?”
“爹……”刘晓金暂收了气焰。
其实唐沐荑主仆今天会来这里的事她早知道,只是想给她们个下马威,没想到欺人不成反遭人欺。现在爹爹出现了,这把戏也玩不下去。
刘运国觉得气氛奇怪,尤其家了个个表情难看。他隐约猜出,八成又是女儿借题发 挥了。他知道前些日子唐沐荑和女儿结的怨,只是,当下他们还得借助她的才能,应该 暂且把个人恩怨放下,免得误了事。
于是他故意岔开话题。“唐姑娘,何时来的?”
“刚到。”沐荑有趣的注意到刘晓金不甘心的表情。
刘运国看著她,“从今日起一个月的时间,就多劳你了。”
她又不是为他绣画,多劳些什么?随即一想,不,他说的也没错!若她的绣画小王爷满意了,那对这贪官来说,未尝不是巴结小王爷的好法子。
“您客气了。”沐荑皮笑肉不笑的看他,对于这贪官,她真是异常的厌恶。
刘运国隐约可以感觉到眼前的小姑娘对自己的不友善,他笑咧开嘴,“往后,你就住到后花园的迎宾馆,那儿环境清雅,在那儿刺绣,想必能有佳作出现。”
“唐氏绣坊的绣作,无一不是佳作。”她冷冷的说。
“呃,这倒也是。”好自大而犀利的丫头。
“知府大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沐荑已无法再容忍和他多说些什么,如果没事 ,她想找一个可以不必面对他的地方。
和贪官相对久了,她怕自己成了“银子脸”。
怎么这丫头如此无礼?刘运国隐忍住怒气,不过,他的脸色再也无法像方才那样和 颜悦色。“小王爷是喜欢安静的人,所以,除了讨论绣画外的事,休得多开回。”
“尤其是有关知府大人的事,是吗?”沐荑实在看他不顺眼,脱口而出。
在一旁的碧萝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当下吓出一身冷汗,她偷偷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
她……会不会跟错主儿啦?这一趟知府行,她怀疑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她在心中呐喊著,人生美好!小姐,你少说两句,咱们可以不必赶著投胎!
刘运国十分敏感沐荑说的那句话,他阴森森的说:“笑话!本官有什么事儿可以供你拿来说嘴的?”
“有啊!怎么没有?”她笑看著他,对他那种心虚却又要装出什么都不怕的滑稽表 情觉得好笑。
“大人的政绩可是人人得见!咱们这杭州城的好,是有目共睹的。”沐荑瞅著他冷 冷一笑,“这样的好事京城里没个人知道,怎么可以?”
“行了!”刘运国毕竟是聪明人,如何听不出她话中的明褒暗贬呢?若不是看在他 目前仍需要她那双巧手为他办事的份上,他岂容得了她在府中放肆撒野。他对著府中的 管家说:“老刘,带唐姑娘去休息,待会儿安排她去见小王爷。”
“是。”老刘向沐荑一欠身,“唐姑娘,这里请。”
刘运国眯著眼目送沐荑离开,一双三角眼露出憎恶的眼神。
这女娃太目中无人!
唐家的家教不好,惹得他不开心,待太后的寿礼完成后,找个机会,他非亲自教教 她不可!
看著唐沐荑离去,刘晓金气呼呼的坐至太师椅上。“这蹄子太目中无人了,竟然如此对爹您讲话。”她看著以背对著自己的爹爹。“爹,您就任由她如此嚣张?”
“这娃儿不知礼数,我又怎饶得了她?”他阴沉的说。
打从他当上知府后,就没人敢像唐沐荑那样对他无礼。小小一个绣坊千金竟然如此不知轻重,她可知道自己招惹上什么人了?
“爹的意思是……”
“她目前在咱们府上,要整她多得是机会!”他旋过身来。“她的事就交给爹,你毋需插手。你只要找机会和小王爷多亲近即可。”打从他看到京城第一美少的恭亲王府小王爷后,他心中便起了一个念头。
那样好的人品,绝佳的家世,若是他刘家女儿能攀上,对他未来的仕途帮助,不可 谓不大啊!
明知道以汉女身份想高攀皇亲有些妄想,可在满清皇族中并不是没有前例。又小王 爷到杭州没住进专门招待皇族的驿馆,而住到自己府上来,天赐如此绝佳的机会给他刘家,他岂能不好好把握呢?
昨天他已安排女儿在后花园和小王爷巧遇。看他温和对待女儿的样子,该是对她留 下了不错的印象。
好的开始令他信心更具,相信假以时日,以女儿的姿色定能让小王爷喜欢她的。届 时,嘿……刘晓金自然知道爹爹心中打的如意算盘是什么,而她嘛,打从第一眼看到小 王爷,芳心早已陷落,她自然会努力的施展媚功。
“女儿知道。”
放心吧!就凭她的姿容,相信小王爷喜欢上她是迟早的事。
第六章
刘府后头的迎宾馆真可媲美专门提供皇族远游住宿的驿馆、别馆。
瞧瞧这按“四君子”而命名的地方,每座都是画梁雕栋,假山造景,并依梅兰竹菊 而各有其主题特色。
好个附庸风雅的臭贪官!
怪啦!他那么奢侈,不怕小王爷怀疑他一个领朝廷官俸的知府,竟然住得起这么大 而华丽的宅子吗?
算了!想来她之前的想法没错,这小王爷和他是一丘之貉,大概也只图亨受,而不 会注意到一些显而易见的“小”事。一思及此,沐荑对于那未谋面过的小王爷印象更差 了。
这就是皇族的排场?被领来参见小王爷的沐荑看著那排雅致而碍眼的珠帘。
在珠帘那方隐约可见一正坐著的人影,那人就是刘知府口中的小王爷。看来他正在 检视她花了一个早上时间才完成的一小块绣画。
她有没有资格绣制太后寿辰的贺礼,就全看这方绣帕了。
真无趣!原以为她可以看到京城来的小王爷到底长得什么三头六臂样呢,结果一层 珠帘让她只看到人影晃动。
北京城来的就见不得人吗?否则干啥用珠帘隔著?更气人的是,据今早刘知府传的 口讯,会设这珠帘是因为,小王爷只见有资格为太后绣画的人。也就是说,她必须要通 过“初选”才有资格见到他。
好侮辱人的作法!
廉外人心中多方揣测,帘内人终于也检视完绣帕。“唐姑娘,‘江南第一绣才’果 然名不虚传。”
这声音好熟!沐荑一怔,心莫名的漏跳一拍。
“不敢当。”这声音好似一个人。沐荑努力的在脑海中搜寻,这声音究竟是像谁? 忽地一张俊俏绝伦的男性脸庞浮现在脑海中——……敏?
对!就是那个被她叫成登徒子的敏。而且显然不只她这么觉得,连碧萝也如此认为 。因为她此刻正讶异的瞧向自己,那错愕的表情像是受到什么严重惊吓似的。
唔,也不对!那登徒子绝对不可能是小王爷的!京城的皇族不都该是……呃,实际 上她也不太清楚该是什么模样,只是不会是敏那样子就是。
单凭声音像她就联想到他,哈……她真是想太多了!可不由得,她的手臂又起了一 阵鸡皮疙瘩。
为什么她此刻的心情会有一种近似不安的感觉呢?
“那么,太后的寿礼就劳烦了。”敏在帘内可以看清楚帘外人的表情。沐荑和碧萝 惊讶的表情令他有种整人的快意。
相信待会儿她看到他是谁时会更讶异。对于她的表情,他相当期待。
“是。”
接下来要讨论编作的图稿和刺绣的事宜。敏一声令下,在场的闲杂人等全数撤下,包含碧萝在内,仅留下沐荑一人。
她有资格替太后绣画了,也终于可以看到那一开始就大摆排场的小王爷吗?
可要她一个人面对他?老实说,她有些怕怕的。而且这样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太好 吧?!难道京城的男女之防较宽松,不在乎如此的情境?
正想开口问时,自人影两旁走出的佣人分别将左右边珠帘分开固定,随后也在敏的 手势下离去。
“唐姑娘想必对本王的长相十分好奇吧?”
对方略有调笑意味的语调令跪地且低著头的沐荑秀眉拢近了,可基于礼仪,她此刻又不能大咧咧的抬头直视这轻佻小王爷究竟长得哪副德行。
“不敢。只是小王爷既有言在先,民女只要能获得为太后绣画的荣幸,即能见小王爷尊容。如今民女已被遴选出来,更何况,我想小王爷不会是个食言而肥的人才是。”
她合情合理的一番话说得敏一阵大笑。“被你这么一说,若本王不和你面对面,倒成为言而无信、食言而肥的人了。”
“下敢。”这声音真的和敏分毫无差!沐荑越听心里越毛。
不敢?敏的嘴角扬得更高。“你若不敢,普天之下大概也没人敢了。”他的语调懒洋洋的。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说得好像他和她是旧识一般,她又是一阵心惊胆跳。
她做了什么“很敢”的事吗?据亲近她的人评论,她好像真的做了不少令人会心脏无力的事。可是,她和小王爷素昧平生,他也不可能知道她做过些一什么,这么说不会 交浅言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