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金眉仙拍了拍她的手,明白她眉间的愁烦。
到了御书房,宫女放下了白木耳莲子汤后,便退了下去。
待御书房里只剩夫妻俩及皇上胞妹金眉仙,君芷衣才开口道:“皇上,方才臣妾遇见刘清,那人又来干什么?”一提到他,她真是难忍一肚子怨气。
刘清在十年前护送三公主回宫,原本他该是金氏一族的大恩人,何以结果并非如此?原来……他在十年前护送入宫的女孩儿并不是真公主,而是个冒牌假货!
当年君芷衣产下四胞胎,精于刺青之术的皇上金玄宾,曾在四个皇儿脚底各刺上皇室图腾,当四个孩子聚在一起便成为一条龙。原本这是庆祝一举得了皇儿、皇女,可当发生政变后,反而成为找回皇子和公主的依据了。
因此当刘清带回三公主,因其与孪生姐姐完全长得不像而早有怀疑的两人,便找个时机,看那被带回皇城的女孩儿的脚底,女孩儿的脚底连半点刺青的痕迹也没有!
遭到欺骗的君芷衣由伤心失望转成愤怒,原本想立即拆穿假公主的阴谋,可金玄宾却阻止她。他说,刘清既然敢以假公主李代桃僵,想必他是早有准备。
根据他的观察,刘清对假公主十分疼爱,待她较亲生女儿更甚,尤其,他会甘冒事情拆穿得诛连九族的罪名,把假公主送进宫来,想必是想让她过荣华富贵的日子。
由此可见,假公主即使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彼此的关系也非比寻常。要是他们拆穿了假公主的阴谋,只怕刘清会对真公主不利!
所以在找到真公主的下落之前,他们千万不可轻举妄动,甚至要待假公主如同亲生女儿一般,莫要引起刘清的戒心。
这些年来,为了不让亲生女儿受到伤害,君芷衣一直努力要自己疼爱“金霓儿”,但十年了……看着刘清的嚣张跋扈,假公主的刁蛮难驯,她又什么也说不得、做不得,老实说,她真的觉得好累、好无奈。
听着君芷衣的问话,金玄宾叹了口气的站起来。“你知道明天凯旋的将士要入城的事吧?”
她问的是刘清来干啥,皇上怎会扯到这个?虽是如此想,她仍应道:“是啊,那又如何?”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想摆宴犒军吧?
金玄宾苦笑。“安南王回朝,想必是不少人想攀亲的对象。”这么说,聪颖如皇后该明白刘清是来干什么了。
金眉仙也反应快的道:“那人不会是想要皇上您殿前赐婚吧?”
“他希望我能将霓儿许给裴卿。”
君芷衣一脸讶异,继而冷冷的笑了出来。“太可笑了!咱们是公主的双亲,咱们未想到的事情,他这义父倒比我们想得周到,看来他比我们更像霓儿的亲人。”他根本就是假公主的爹!
年前她请了心腹到威恩府探消息,听说,当年刘清原有一个八岁大的女儿叫刘婉河,后来不知怎么突然消失了。刘清的夫人因为思念女儿而病倒,后来就发疯了。
她的疯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就安静的看着窗外发呆,坏的时候就抱着一只破旧布偶喃喃自语,有时甚至会疑神疑鬼的以为别人要和她抢东西而攻击人一,面打人还会一面大吼大叫,最常说的话就是把女儿还我!
据看过刘夫人的心腹回报说,当他第一次看到刘夫人时便为她的相貌而吓了一跳,因为她长得和三公主一个模样!!
如果不是怕冒犯了她,她想自己的心腹一定会说,三公主和刘夫人简直像是母女!
由此她更进一步的确定,假公主是刘清的亲生女儿。
金玄宾叹了口气。“裴卿才貌双全,府上若是有待嫁闺女的皇族大臣,哪个不想攀上这门亲?而刘清这人着实城府极深,他要朕御前赐婚,一来可探知朕是否真疼爱霓儿,二来裴卿功高爵厚,若能得到这门亲,将来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也有他在朕面前挡上一挡。”
“可将一个假公主许了安南王,那不委屈了他?”像他那样的人品,若是三公主找了回来,她也一定会要皇上赐婚的。
“我也正伤脑筋。”刘清是何等敏锐的人,这些年来他一直不断的找机会试探他和皇后,而如今又以赐婚一事再探……
若不允,三公主是也到了适婚年纪,如今出现像裴雪那样万中选一的乘龙快婿,他要不开口……那也实在不合常理。
但若真说了,岂不正中刘清下怀吗?而且到时候假公主的事情一揭穿,他该如何对安南王府交代,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将他拉下水。
“皇兄是否想到什么法子好排解?”金眉仙也急了。
他紧蹙着眉,沉重的摇着头。
“那可怎么办才好?”
第六章
回到家中的感觉真好!裴雪走回书房看了看这个他多年未用,却仍保持得窗明几净的书房。在外征战五年,当年南下巡狩好半年,想想,他竟有近六年未曾回过府中。
看到家人、回到自己家的感觉真的很安心。
在书桌前坐下来,他想起早朝时发生的事。
他才刚回朝,竟然就有人把找乘龙快婿的主意打到他身上。柳大人和鲁大人竟然同时上朝请婚?最离谱的是,连皇上都有意将三公主许给他。
许久未归乡,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价竟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水涨船高了起来,这出征后回来第一次上朝就令他开了眼界。
幸好他早有“护身符”,一句“臣早有未婚妻”令朝中大臣一阵哗然,同时也成功的躲过皇上殿前赐婚的危机。
说到他的“未婚妻”现在也不知如何了?五年不见,不知她是否真摆脱当年的野丫头形象?母亲在书信中曾提到,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名动公卿,是皇城中出名的才女。
看来将她送进王府是对的,在母亲这样温婉的大家闺秀的教导下,她必然会有长进,只是……她那顽劣的性子真的能在短短五年中全然改变?
对于让他心生怀疑的事情,他总是抱持着观望的态度,毕竟期待越高,失望就越大,倒不如不期望,若事情圆满如愿时,还可以当成是“赚到”的。
他在书房休憩,老夫人送来了冰镇梅子汤。
“这儿几乎没变。”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赫然发觉墙上多了一幅仿兰亭序。“这字是……”写得真好!字是仿王羲之的,可字里行间却又不失自己的风格。
潇洒之处犹有一股女性的柔媚,想必这字是出自哪位姑娘之手。
刚进们的裴老夫人楚雪娘语带骄傲,“是宝儿的字。如何?写得好吧?”虽然和乔宝才相处五年,可她觉得她就是要生来当自己女儿似的,第一眼就很喜欢她。
也许是打从生下儿后,她就再无喜讯吧?天晓得她多么想要一个贴心的女儿。因此当乔宝出现在她面前,且得知儿要她在王府中住下来,好好的学习礼仪时,她真是又惊又喜!
“是她写的?”他有些讶异,但相信母亲不会骗他。
这女孩……真的颇有才华。
“是啊,你不在的期间,她常到这里看书、练书画,宝儿的才名可是远播着。”瞧儿子看那幅字看得出神,她又说:“真的不去看看她?”方才站儿回来时,她要丫环去请宝儿,可她却迟迟没出现,想必是女儿家害羞了。
这也难怪,当初乔宝到王府来时才十三岁,还是个小丫头。如今五个年头过去,她都已经是十八岁的姑娘啦。
“同住在一个府上,早晚会见面的。”娘今天是怎么了?方才在大厅就催了一回,他说不急,没一会她又提醒一次。
楚雪娘笑着轻责他。“你啊,好不容易回来,怎么那样冷冰冰的?还亏你不在的时候宝儿那样牵肠挂肚的。”乔宝刚来的时候,她开口闭口总是裴大哥。
刚开始她以为只是小丫头念着兄长,后来随着她年长,懂得害羞了,虽然越来越少裴大哥长、裴大哥短的提及姑儿,她却察觉到她对他的用情至深。
有一回娘儿在写回来的家书中夹了一封给她的信,内容虽只是要她好好保重身子,以及用功学习,她已宝贝的将信用锦囊装着,老是带着它。
她一直想要有个女儿,可若乔宝不当她女儿,当媳妇儿其实也不错,女儿有朝一日总会嫁人,若是媳妇的话,就可常伴左右了。
“只是说不急在一时见面。”他四两拨千斤。
“你啊……”
刚回到家他想找个地方静静,可待在府里只怕会一直受到干扰。“娘,我想到后山禁地走走,若有人上门拜访,就说我出门了。”官家应酬事最叫他这方从西疆回来,只想好好静一静、休憩一番的人吃不消。
自西疆凯旋而归,无论是亲朋好友或是一些想巴结的人,总会借机上门拜访。可这对性喜雅静的裴雪而言,有时即使知道是好意,仍是觉得有些累。
话才说完没多久,家仆就匆匆来报,“老夫人、王爷,刑部李大人、宋大人来访。”
来得真快!即使是好友,他现在也不想见。“娘,外头就交给您了。”说完他便匆匆的往外走。“这孩子……”看着他急忙往后山而去的背影,楚雪娘也无奈。对于儿子这样不擅应酬的硬性子还能得意官场、受皇上器重,她只能说真是祖上有德。
裴雪来到了久别的王府后山,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令他怀念不已。
这后山自他小时候就是王府其他人的禁地。原因乃是老王爷请来了一江湖奇人教他习武,为了不被旁人打扰,便将此地列为禁地,即使连老王爷自己要入山见见亲儿也只能选在每年中秋这一日。
这使得裴雪得以在无外界干扰的情况下专心习武,日后武艺超群,而即使裴雪依学成之后,后山仍被列为禁地。
此处景致宜人,又有一口十分神奇的回音井。那口井据说在数百年前就存在了,再加上是禁地,使得一般人无法一探究竟,使其神秘色彩更加浓厚。有人传闻井中水能治百病;又有人说那井里住了个神仙……众说纷纭使得人越来越捺不住好奇。
究竟它有何奇特之处,想来或许也只有足足在后山生活了十余年的裴雪才知道了。
裴雪到了后山,依着记忆中的小径来到一口加了盖子的石井,小径上因常有人走动而未如其他地方生苔,这令他有些讶异,暗忖莫非有人常到这里来?
他一步步的走近,看到石井周围并不如想象一般长满了杂草荆棘,而是有人在其附近种了许多可爱的小花……
看来他儿时的秘密花园已被人侵入,只是究竟是谁?算了,看在对方尽心照顾这里的份上,他也不打算追究了。
看着那口石井,裴雪露出了笑容。“好怀念呐!”他伸手抚触那口几乎是他儿时玩伴的石井……
他记得打四岁起到这里习武,师父并不因为他年纪小就对他稍加宽待,他严厉的教导方式对一个小孩儿而言真的好严苛!!那时他总是在半夜里偷哭。
后来渐渐长大,在他八岁那年,有一回又遭师父苛责,便跑到石井旁生闷气,但实在气不过,又不敢对师父说,只得打开石井的盖子破口大骂,就在他骂完后舒了口气之际,才发觉自己方才所骂的话一一的从井中传出……
由于十分新奇,翌日习武休憩之际他又跑来这儿,才掀开盖子,昨天大骂的话又从井中传出,不过再隔天当他又掀开盖子,石井已不再传出声音。
由于这口井,他在后山习武的日子不再那么苦了,仿佛多了一个可以倾吐心事的朋友,每当他心情不好或是想着娘亲的时候,便到石井这儿来发泄,甚至是嚎啕大哭。
随着年纪渐长,情绪上也较能掌控之后,他不再任性,也体会出师父的严厉是出自爱徒心切,渐渐地他少往石井这里跑了。
这石井有着他儿时的许多回忆,即使是现在,一看到它……往事又历历在目的呈现。
裴雪忽地童心大起,想掀开盖子对着石井说,好怀念啊!
相信它也会回以同样的话,就像是两个多年不见的老友互相打招呼一样。想着、想着,他的手掀开了石井盖子,打算重温儿时旧梦,谁知盖子一掀开——
“裴雪,你这个王八蛋、臭鸡蛋、混蛋、狗屎蛋……我痴痴的等了你五年,努力的成为你口中的窈窕淑女,让你这八风吹不动的‘君子’来追求我,结果,你一回来就摆高姿态不想见我!你……你他奶奶个熊的 个屁!”
“这是……”裴雪初次被骂得这样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
后来才有一弄明白,忽地大笑了出来。
会留这种话的人只有一人,那就是……小乔宝!
“噗!哈哈哈……”这就是名满皇城的淑女、求亲公子为她差些踏平王府门槛的第一才女的真面目!才女是出口成章,只是她“脏”得与众不同呐。
哎!这些年来她要戴着假面具过日子,朝着与自己本性相违的方向努力,真是难为她了。
“这野丫头!”他摇着头苦笑。她在这口井中发泄得那么努力,他只听一次好像挺不过瘾的,当下他手一掀,井盖又打开了——
“裴雪,你这王八蛋、臭鸡蛋、混蛋、狗屎蛋……”
听着她声嘶力竭的叫骂,想她端庄的面貌因为本性的流露而扭曲变形的样子,忍俊不住的,他又大笑了起来……
一连听了数回,直到笑够了,他这才停止掀盖子的动作。
想来他也挺无聊的,这些年已显少有事可以逗得他笑,更何况是开怀大笑,可乔宝就有这本事,而且还手段高超,连自己被骂得一文不名的同时,不但不生气,还可以笑到不行!
乔宝啊乔宝,你名字中有个宝,要起宝来的功夫还真不含糊,
许多年没见到她了,其实是想念她的,只是他这人做什么事情一向不刻意,会见到的人就会见到,何必一定非得把对方叫到面前,或是特地去见?两人同住在王府中,见面是迟早的事,不期而遇才惊喜。
没想到他这样的想法反而惹得她不悦,这倒是始料未及。
在石井这儿也待了一会儿,他打算再到其他地方走走,或许先去他和师父常去垂钓的一处冷泉瀑布。
快到瀑布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女子如银铃般的嘻笑声,那声音是……
远远的,他就看到一双白洁的脚丫子正踢着水花,再往前一些,终于看到穿着一身嫩绿色衣裳的年轻女子。那是乔宝吗?
女子背着他坐在一株弯垮的枯木上踏着水花,因此他并未看到她的容貌,也无法断定是否是乔宝。在此之际,高溅的水花溅得她一身,就连脸也践得湿漉漉的,女子笑得更是开心了,猛地闭上眼甩头想甩掉脸上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