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降不降成贱民对她而言也没差多少,横竖都是奴婢命。
李大婶将药草捆成一捆放入药箧,一面挥汗一面笑著说:“小姐真是得了索家医术 的真传,小小年纪懂得那么多,老爷在天之灵,若知道一定很高兴。”
“我爹爹……”她从来不知道索家的一切,对师父而言,教导她会所有的医理就是 一切,师父从不主动提起一丝一毫,大概不愿她知道太多痛苦的过去吧,难怪师父骗她 说她是捡来的孤儿。“我爹爹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个我所知道最有医德的大夫了。他虽身为御医,每有轮休,他总是到一些乡村 地方为穷人看病、不索分毫。”每每一提到老爷,她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老天爷 真是没长眼睛呐!那么一个好人……当年小玉若不是他为她医治,早连小命也没了。”
“小玉?”
“是啊,就是我的大女儿,当年她代小姐留在索府的女娃。”
“怎么打从我到索家庄就一直不曾瞧过她呢?”同年纪的女孩儿,她何其无辜得代 自己留在索家庄?“我想见见她,对她当面道谢。”
“小姐怎说这话呢?我们母女俩当年若没老爷的妙手回春,早死在一次瘟疫中了, 索家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她真挚的讲,“小玉,她被国丈府的人买去当丫鬟了。小玉 原本也不肯入钟府,可索家再不卖些人,就要活不下去了,逼不得已才……”
原来索家庄的年轻人都被卖去为奴、为婢了,怪不得整个索家庄只剩老人和年幼的 小孩。
索情沉默下来,心里难过得使她开不了口。
接下来的时间,她一直低垂著头采药草,不再介绍药草功效,心里沉痛地想著索家 的命运。
见她沉默下来,李大婶也没打扰她的思绪,偶尔一个抬头似乎看到林子尽头有人骑 著白马向这边奔驰过来。
“小姐,有人来了。”李大婶已经当了十来年的贱民,一有风吹草动她都害怕,生 怕冒犯了什么达官贵人,届时可就吃不完兜著走。“咱们要不要避开一下?”一来是为 了不冒犯到一些大人物,二来是小姐长得太美,此时又没戴面罩,万一来者见色起了歹 念,那可不得了。
索情转过身欲躲开时,那马蹄声已清晰可闻,又往前走了数步,马儿却已绕到她身 前挡住她的去路。
一张优雅俊美的笑脸在春天的阳光照耀下,有如发光体一般教人移不开视线。妇人 从来没看过这般好看的公子,刹那间也不由得看傻了眼。待她低垂下头,那公子却不经 意地看了她一眼,如同藏了利刃在笑眸中的一眼。
“咱们又见面了。”萱雪寒一双眸子胶著在索情脸上。
“我不认识你。”上两回见他都是戴著面纱,他没道理一眼即认出她是谁。
对她骄傲的态度他不怒反笑。“就凭著你那医箧、那双怎么看怎么冷的双眸,以及 没人敢对我的无理傲慢,我就确定你是索情。”方才他走了一趟索家庄才知道她到这里 来采药。
索情一双眼看著前方。就算让他认出来又如何?“萱王爷,之前我救过你,后来你 也救了我,咱们算互不相欠了,你今天来找我,为了什么?”这男人最可怕的地方是无 论她怎么说他,他都能从容自若,最后动了肝火的一定是自己。
这么逗她很好玩吗?
听索情这么说,李大婶讶异得阖不拢嘴。眼前这俊美如天人的男子竟就是征北大元 帅萱王爷?她赶忙跪下,支吾了半天,“奴婢、奴婢……”
“你先退下吧。”萱雪寒的眼仍盯在索情倔强的脸上。
“小姐。”李大婶有些担心地看著索情,想告诉她,萱王爷不是她们贱民惹得起的 ,可在她面前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担心地看著她。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李大婶不放心地频频回首,好一会儿才走远。
“你三番两次的纠缠是为了什么?”索情有些懊恼的问,他的亲近令她害怕。堂堂 一个贵族身分的王爷亲近一个平民百姓都令人奇怪,更何况是一个贱民,他不是知道她 的身分了吗?
“我说过咱们还会再见面。”
“就为了一句戏言?”她看著他。
“我萱雪寒从不说戏言。”他脸上全无认真的表情。
恶少般的邪肆笑意直教索情想赏他一巴掌。
遇到这个人,她真的没办法维持她以往的超然态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后,索情 转身打算离开。
萱雪寒见状翻身下马,伸手往她身前一挡。
索情挥手一拨,两人就动手打了起来。
索情知道萱雪寒的武功不弱。若不是有深厚的内力,上一回他早该死在阎王笑剧毒 之下,可……他毕竟是元帅,一个元帅有能力运筹帷幄是一定的,但武功不及江湖中人 也不奇怪。
她的武功虽不至称霸武林,然而也称得上高手,可和他一交手,她却不出数十招就 略败下阵来,最后甚至被点倒在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全身动弹不得,索情不安的心 开始卜通、卜通地跳起来。
萱雪寒那张可恶又可恨的笑脸在她面前渐渐扩大,直到两人的脸不逾数寸,她甚至 因为感受到发自他身上隔著丝绸的热度而红了脸。
“你……”她困难的咽了下口水,倔强地咬牙又别开脸。
“想问我究竟想对你怎么样,是不?”他仿佛能读心语一般。“那又为什么不问? ”
“人都已经在你手上,你想怎样我根本反抗不了,问和不问结果都是一样,我何必 问呢?”
她的话逗得他哈哈大笑,“你让我更不得不对你另眼相看了!你对事情的判断能力 一向如此令人激赏吗?抑或是对于你无法掌控的事就不再急于追寻结果呢?”
这个男人!索情以美眸瞪视著他。
“萱王爷,莫忘了你的身分,一个王爷和一个贱民如此说话不怕坏了规矩?”他不 要再接近她了!每每他一接近她,她心中就仿佛有某种未曾有过的感觉逐一被挑起。
她害怕那种感觉,拒绝去知道它意味著什么。
“规矩?”他一挑眉,不以为然的笑著,“对我而言,王府里从来没有规矩,我是 王,我就是规矩。至于……你是贱民,你好像挺认命这层身分的,你该知道吧,王侯贵 族是可以到贱民庄去挑奴婢的。”
索情眯著眼看著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萱雪寒佯装感慨,“我还以为你是朵‘解语花’呢,凡是我说了头,后头你全明白 了,哪知──是你真不懂,抑或装蒜呢?”
“我不习惯服侍人,更不可能成为王府的奴婢。”她自小就跟在师父身旁,过得虽 不是官家千金那种事事有人服侍、事事有人代劳的舒适日子,可她一向傲气,学不来奴 婢下人那种哈腰弯背的屈颜侍主。
“我没有要你习惯服侍谁,你只要服侍我就行了。”
“不!”
“不?”他冷笑,“我不习惯被女人说‘不’,也不会容许你如此。”
“为什么?”天下女子何其多,贱民也不只姓索,为什么他偏偏要招惹她?“为什 么有那么多奴婢人选,你却不放过我?”她不想进王府,打从心底的不愿意。
“因为……”他看著她,眸子中褪去以往的嘲弄,只有冰冷的恨意,“是你先招惹 我的。”是索家先招惹萱家的。
“我招惹你?”索情不明白他口中的招惹,“只因为我表现出对你的抗拒?”在他 面前她的确没有贱民该有的卑微表现,可这些……萱雪寒但笑不语,他没否认她的猜测 ,也没正面承认,只换个方式说话,“想抗拒我?不可以哟。”他的眸子似眷恋地看著 她,“因为我不允许。”他出其不意地俯下身,强行索吻。
“唔……不……”索情害怕而无助地闭上眼,身子没法子动弹,根本拒绝不了他。 就算她此刻没被点穴,凭两人的武功差距,她又能如何?
萱府王爷,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天!谁来告诉她?
因为屈辱,也因为害怕,她紧闭的密长眼睫渗出泪了,一颗紧接著一颗。
就因为她是贱民、她姓索,就得任由贵族们这般欺凌?不!她不认命。
☆ ☆ ☆
国丈府花厅的主位正坐了个白发老人,细长的眼不时露出狡诈的眼神,他一面用手 抚著长发一面想著事,直到有人匆匆走入,乱了他的思绪。
“爹,我回来了。”那人往他旁边的座位一坐,为自己倒了杯水。“今天咱们府上 来了贵客哩。”
“谁?”他这儿子心高气傲,能被他称上贵客的,可没几人。
“萱王爷。”
“人呢?”他想先确定萱雪寒在哪儿,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教训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 儿子。
“在船坞看咱们请航海天才罗氏父子造的远航船。他对那艘船可有兴趣了,啧啧称 奇地眼睛离不开那艘船,到现在都还在那里看个没完哩。”
“运国,为父的跟你说过几次,对萱王爷这人你得小心些,为啥还跟他走得这般近 ?”钟有期沉声,“萱雪寒这个人十分不简单。”
老父的话惹得他大笑,“有什么十分不简单,一介武夫罢了,他前几回北征若没有 那些沙场老将同他运筹帷幄,早灰头土脸地成为‘败北’将军。”钟运国一向自视甚高 ,在他眼里任何人的才能都不如他。
“我认识他那么久,他惟一比我行的,不过是对女人有办法而已。其实这也不能全 怪我,你长成这样,像你的我自然好不到哪儿去,若我长得像死去的娘或封为娘娘的姊 姊,我可不认为会差萱王爷差到哪儿去。”
唉!他怎会生出这种空有一身蛮力和一些小聪明就自以为是的儿子,谁是真正的“ 武夫”啊?
自己正是觉得萱雪寒这人深藏不露,不如他自北回京之后予人那种常逛窑子、轻浮 不庄、时常饮酒无度的荒唐,这才叫儿子想办法接近他,了解他究竟是何真面目,结果 ……结果什么也没查成,倒是两人真正玩在一块了。
“你这孩子永远成不了大器!”钟有期一拂袖。“萱王爷这人吃你吃得死死的。” 自视太高,届时吃亏可大著。
“你也真是奇怪,当初是你要我接近他,现在又说他吃我吃得死死的?喂!我说爹 啊,你是不是年纪大了,患了啥老人病了?”就凭自己的聪明,萱雪寒算什么?
“胡说!”这个痴儿!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咱们这国丈府多得是一些秘密,为了 以防万一……以后你要和萱王爷走近那也由得你,可别再约他到府上来了。”他还是觉 得萱雪寒可疑。
当年萱王府为了“唆使”索丹青下毒,且由萱王府搜出意图谋反的文件使得皇上龙 颜大怒,不待查清真相就下旨抄了萱、索两家,萱家四百余口人甚至惨遭断头的命运。
这件事隔了十多个年头之后,萱雪寒恃著征北功高而请求皇上对于当年抄家一事重 新调查。而皇上似乎也觉得当年下旨抄了萱王一家有些草率,因而愧疚,又加上有柴王 等人奏请,这才使当年的惨事得以翻案重查。
奉旨钦查此案的人若是其他皇亲大臣,对他而言都不足为惧,偏偏接手此事的人是 南清宫的柴王。柴王年纪虽不大,可精明睿智又权倾一朝,著实是个不好对付又极其难 缠的人物。
为了避免柴王查出什么,于是他又设计一个“假骗局”,让柴王有足够的证据证明 萱王当年的确是遭到冤枉,因而使萱王一家得以恢复清白,复其世袭王位,原以为这样 的甜头足以使柴王停止调查工作,可他……真是失算了!
那柴王可真是令人头疼。
一个柴王已经教他一个头两个大了。幸好此时柴王南游江南,暂且停止找他的麻烦 ,否则他快疲于应付了。不过这萱雪寒嘛……实在是一个很难捉摸的人物。
柴王一看就知道是狠角色,不好对付,因此他知道防著柴王;而萱雪寒同样也让人 有非省油的灯的感觉,可……却教人不知道从何防起?
他的可怕在于他究竟是何真面目,自己至今仍无从了解起。
“总之,连国,萱王爷这人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一个老徘徊在妓院、赌场、酒楼的人,我防著他干啥?不过是一个恃宠而骄的纨 裤子弟罢了。”
“你……唉!”忽地,钟有期仿佛感觉到花厅外的通廊有人,他机灵的说:“是谁 ?敢大胆的偷听我和国舅说话,出来!”一声怒喝,由外头走进来一名十七八岁的美貌 丫鬟,手里捧著两盅参茶。
“老爷,小……小玉给您送参茶来了。”怯生生的一张脸,身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 落叶一般。
“你可听到了些什么没有?”钟有期眯起一双毒眼。
“奴婢方才端……端茶进来前在外头看到一对罕见的蝴蝶……这才伫足观赏,接著 老爷就把奴婢叫进来了。”
父子俩对看了一眼,钟运国这才说:“把参茶放著,你先退下吧。”
“是。”放下了参茶之后,小玉才退去。
“哪儿来那么美貌的丫鬟?”钟运国轻佻地摩挲著下巴问。钟府十来岁的丫鬟少说 有数十个,不过,好像没见过那么可人的,那小小的一张蛋形脸生得十分清秀,若稍加 打扮,绝对比窑子里的那些姑娘好看。
“前些日子,总管到一些贱民庄挑了下人回来,那八成是这回才挑回来的吧。”
“贱民?”他摩挲了下下颚,“贱民中也有那么美的?”
“别再说这个了。”钟有期往花厅的门看了出去,“萱王爷来了。”看著萱雪寒由 远而近的走过来,他心中仍想,在萱雪寒这张无懈可击的俊俏面具下,究竟是什么样的 人?
四百多口人的血债,他真能在得回原来的封爵之后就罢手吗?抑或是当年抄家时他 尚年幼,对于这件事没啥特别的感受,因此他只图恢复爵位就算了?他真的是那么简单 的人……萱雪寒,你真是团谜!
☆ ☆ ☆
今天是丰收的一日。
索情背了个大竹篮,里头净是一些药草,最令她惊喜莫名的是她竟好运气地在山上 采到一大株人参!又因为她在高山采草药时由老虎口中救了一名猎户,那猎户感恩之余 原打算把今天的收获全给她,然而她只意思地拿了块鹿肉和一只山鸡。
有肉有人参就可为奶奶进补了。
她才回索家庄就发觉厅里头闹烘烘的,便放下大竹篮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