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医生会帮你打麻醉药,你睡一觉醒来以后,新的心脏就会在你胸口里砰砰跳动了。”他说得笃定。
“还是会怕吗?别担心,要不我陪你去看医生,如果医生要弄痛你,我就要他们停止。
他的允诺让她真正放心笑开。
“耘哥哥……”
“什么事?”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哦!”
易耘没回答,望着窗外的雨夜,一朵笑靥在唇边。伸出手,搂住她的小小的肩膀,在不识男女情爱的年龄里,他自然而然地把小夜当成他心头不肯卸下的责任。
然后,易耘拨了电话给小夜父母。
然后,时空速跳过好儿幕,他们之间的感情随着场景更换,变得浓烈深刻,他们成了不能被分割的一体。
最后一幕景象停在医院长廊——
窗外,风雨交加,仲夏的第一场台风在屋外肆虐,易耘在开刀房门外徘徊,来来回回走过数百趟,终于,等到灯熄,医生走出手术室,宣布手术失败,小夜的母亲在听见噩耗晕厥过去,小夜的父亲哀恸地着妻子,放声嚎哭。
易耘没哭,他迎向门后的手术室,从白布下握住小夜冰冷的小手,陪她走过长廊,走过生命旅程的最后一站。
看到这里,亮亮泪流满面。太可怜了,比蓝色生死恋还要可怜几十倍,至少思熙活到成年才死,不像小夜只活了短短八年就天人永隔,太惨了……他们的故事可以拍成白色生死恋,一定可以更轰动、更卖座。
她哭得正尽兴,一不小心又被摔回现实。摸摸跌疼的屁股,她走近愁了眉目的易耘身边, “你的故事很感人,写成小说,我一定会捧场去买十本来送人,只不过有件事我不懂,我长得又不像小夜,你怎么总是喊我小夜?”
“因为他认出你的灵魂,知道你就是小夜。”
个沙哑喑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亮亮猛地回头。
“你说什么?”来不及看清来者何人,在还没被他的外表吓昏前,亮亮已经把话问出。
真丑!他的颈部以下,全身沾满黏稠的墨绿色液体,仿佛一个走动,身上那些泛着恶臭的汁液就会滑到地毯上。
“你……真丑”亮亮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虽然实话太伤人。
“不懂礼貌的丫头。”他两颗眼珠子一瞪,用力太过,不小心,左边那一颗从眼眶里滚出来,他忙用手接住,装回原处,从掌心滑下的绿“膏”一路从眼窝处往下滚,在脸上滚出一道绿色眼泪, “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会变成这副德性,”
“你是说,你长这样子,我居功厥伟?”
“一半一半,当年那个手术应该成功的,可是我在执行任务前喝了FR3,头脑昏昏,勾错灵魂,把你一路送到阴曹司里,可你也太想不开,反正人死不能复生,死都死了,认命不就得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偏偏他指天控地,固执不让老天顺利收你,你也是一路鸡猫子喊叫,弄得阎王头痛,传你上殿审查,审出我违反‘工作不喝FR3’条款,害我连着二十年来用这副丑样子见人,全地府都知道帅哥一夜变成丑虾蟆……都怪我运势不好,活该要倒霉,碰上两个死心眼的小鬼……”
“等等,让我把你那堆没有条理的话归纳一下。第一,我就是小夜,小夜就是我,虽然,我长得一点都不像那个小夜?”
“没错!长相和遗传基因有关,总不能让乔学庸和郑玟生出一个四不像。”
“第二,当年那个手术应该成功,白色生死恋应该有个完美结局,就因为你这个勾魂大哥吸毒,头昏脑胀抓错人,我就得倒大楣,和我的白马王子阴阳相隔二十载。”
“不对、不对!FR3不是毒品,是我们阴间合法的安眠饮料,那阵子我工作压力太大,白天神经衰弱睡不着,才会去买几瓶放在家里备用。”
“你喝安眠药去勾魂,和我带王水去幼稚园上课有什么不同?”
“所、所以……我受罚了呀!我本是天地间第一美使者,结果阎王罚我变成一只恶心的变形虫,他说要是你们这辈子不幸福,我要继续丑个几百年,等你们再世为人……”他越说越小声,嘴边的黏液滑了下来,他忙接住贴回脸颊,拯救了地上那块价值不菲的地毯。
“你受罚我又没占到好处。”亮亮闷闷地说。
“我有努力补救,马上让你插队投胎,没让你们真的阴阳相隔二十载。不然郑玟本来要生的那个小女娃儿又乖又听话,才不像你又鲁又番……知道吗?为了安排你们两个见面,我花了好大一番工夫……”
“什么?这场车祸是你安排的。”她的暴吼声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没错啊!我挖空心思想了老半天,才想到这个好方法。”
“好方法?你把我弄得半死不活,居然说这是好方法!我前辈子和你有仇啊?”没错,他们的仇早在前辈子就结大了!拍拍额头,她好想跳海。
“你这一世原本就注定有场劫难,我只不过把劫难拿来善加利用。”
“好个善加利用,请教你,我几时才能清醒过来,和我的白马王子共续前缘?”
“你以为我不想?拜托!我还要等你清醒,有了好下场,才能恢复我英挺俊逸的长相,只不过这事儿急不得,你的劫数还没过……”勾魂大哥支吾起来。“总之,我会尽快……”
“尽快是多快?公元几年几月几日?不会拖到大陆举办奥运那年吧!”亮亮问得咄咄逼人,仿佛一出手降龙十八掌挥出,就要置他死地。
“嗯……很快……很快……”勾魂大哥一路后退,一路陪笑,在亮亮下一个眼皮眨动时消失。
“哼!没有担当的烂鬼。”亮亮呸一声,转身看那个还在做梦的新任老公。
她蹲下身轻言:“别难过,小夜回来了,她正在你身边对你说话呢!虽然,我忘记了上辈子的事情,不过我发誓,我会努力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多。”
亲亲他的手、亲亲他的颊,她把自己的头搁在他腿上。
“有没有听过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是富贵人家,没把那一点金子看在眼里,可我是个小气人物,平时聚沙聚惯了,要我眼睁睁看‘千金’一刻刻从我眼前流过,我会很心痛的咧,明天……明天回我们的洞房睡觉觉好吗?”
不知道他会不会听见她的心声,但是夜风听见了,躲在云后的月亮姑娘听见了,连墙上的壁虎都听见了,它们全知道,这个既是小夜又是亮亮的小女生,爱上了她的耘哥哥兼丈夫……
第五章
偌大的办公室里安静得没有一丝杂音,只有键盘上的敲击声昭示着座上人正在忙碌。
门响、门开,叩叩的高跟鞋声音没有拉抬起易耘的注意力,他仍在和他的新企划案奋战。
“休息一下吧!我有几份文件要你签名。”柔软娇甜的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易耘浅浅一笑,把手边工作告一个段落。
抬起头,对上范静淇,一个眼神示意,她搬来椅子坐下。
她是个让人很舒服的女孩子,聪明利落,大方合宜,家世良好。曾经,在没碰上亮亮之前,他有过娶她为妻的念头,但这想法在亮亮出现后宣告终止。
“听说你结婚了?”淡淡的问句,听不出情绪。
“听说报章杂志刊登不小篇幅。”他承认。
“我以为你会在事前告诉我,毕竟我们关系不同,不过……我可能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一颔首,苦苦的笑在她唇边漾开。
“静淇,我很抱歉。”对她,他有亏欠。
“不!早在第一次时,我们就言明,男欢女爱各取所需,你不欠我,我也不亏你。”她是他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他们两家是世交,从小双方家长对两个子侄辈都存丁心,希望将来有那份可能。
所以,在静淇完成学业后,就被安排到易耘身边工作。
这些年下来,静淇不但成了他不可缺少的左右手,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枕边人,谁知道,在所有的标的全指向同一个方向时,亮亮出现,硬把众人瞩目的结局给扭转开来。
“我会尽力弥补。”走到眼前,他能做的只剩下弥补。
“弥补什么?我的青春?我的贞洁?别说傻话,这些年我帮你卖命可是有薪可领的,至于……上床,千万别用弥补两个字,我不希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廉价妓女。”静淇轻喟。表面上她说得坦然,心却如千万针锥。
她知道有关小夜的每一个故事,但是她没担过心,因小夜死了,再也无法从棺材里跳出来和她抢夺这个男人,而其他女人都不是小夜,她们走不入他的感情世界,分享不了他的心。
他的专情成了她最有利的武器,所以,她撒网、她施饵,却不急着收网,她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她要在他心中一点一点渗透、一点一点侵蚀,直到他心甘情愿为她上岸。
她几乎要成功了不是吗?才没多久前,谢伯父、谢伯母逼他结婚时,他说会找时间和她谈的。哪里知道,才几星期不到,她没等到他的主动邀谈,却等到一个报章消息,他居然结婚了,而且对象是个口不能言、身体不能动的女子。
“给我一个理由好吗?为什么娶她?”她轻问。这些年他为小夜不肯轻易结婚,是什么原因让他打破自己的心防,杀得她措手不及?
“她就是小夜。”他的答案震荡她的神经。
“小夜已经去世,你亲手送她最后一程的。”她再次提醒。
”没错,不过她走入轮回,再投胎成了乔予亮。”对这点,他从未怀疑。
自车轮下见她第一眼时他就明白,他的小夜回来了,在盼过无数晨昏、在他等得几乎要放弃时,她回来了。捧着他遗落的心重新回到他身旁,让他的生命再次丰富、再次充满意义。
“你有什么证据?”想用一套神鬼传奇来蒙骗她的视听?不,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
“没有!但是我确定她是。”谈起亮亮,他的心跟你敷衍得太过。
“绝不是敷衍,她是我的小夜、我的亮亮,这辈子我再不容许其他突发状况,把她自我身边带离。”是宣示也是真心,不会了,再不会有力量分开他们。
凝视他认真而坚定的表情,范静淇知道自己输得凄惨,那个乔予亮是小夜也好、不是小夜也罢,她已经完完全全掳获他的心。原先,她猜测过是乔家人太难缠,硬逼易耘娶乔予亮,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回事。
她就要认输了吗?投注四年的心血就要付诸流水了吗?
不!她好不甘心,她是真心爱他的呀!这些年,她有过其他男人,可是,他们取代不了谢易耘,她要他,不想放手、绝不放手!“看来,我们的关系必须划下句号?她试探性地问。
“是的,我很抱歉。”
“是啊!你是欠我一句SORRY中,碰到这种事,你应该提早告诉我,让我好赶快去找个备胎男友,不然谁要在这段空窗时期,安慰我可怜的脆弱心?”她带笑,笑得似真似假。
“我……”
她还好吗?医生说什么时候她会清醒过来?
“不知道,也许一辈子就这样了吧!不过……她的情况比在医院时已经好很多,白天,她的眼睛会睁开,夜里倦累了会闭上,她的股色有些些红润,不再是前阵子那样苍白,还有,她已经能自行呼吸……”
说起亮亮,他很难止住滔滔不绝。不管如何,她的人在他身边、她的心也在他身上,对从不奢求、从不贪心的易耘来说,这些已经足够。
败给一个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女人?她输得太冤枉。
“对不起,我不是挑拨,可是,你真能满足这样的夫妻关系?毕竟你是个生理正常的男人。”她压抑自己,不让任何批评乔予亮的字眼出笼。
“除了满不满足之外,我还要考虑我的已婚身份。”他抬出正面拒绝。“道德规范和真正需求永远是站在两条平行线上,我建议……”
“你建议?”
“是的,我建议我们暂时维持之前的亲密关系,直到你的小妻子醒来。到时我不会死缠着你不放,这点,你应该对我有点信心吧!”
“我不知道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他眼里有着狐疑。
“当然有!第一,你是个好床伴,温柔体贴、细心而不自私。第二,我不想滥竽充数,随随便便找个男人来替代。在这段期间,我们维持以往的关系,直到你的亮亮恢复健康、直到我生命中的下一个真命天子出现。”
她找出好说辞来延长他们的关系,是的!她需要点时间来赢回他,放了多年的饵,该轮到她来收线。
“这样对你并不公平。”他否决她的提议。
“董事长,时代改变,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不代表女人就是吃亏的一方,忘记了吗?我是在国外受教育长大的,我的头脑里没有迂腐的性观念。”
久久,易耘没说话。
他是在考虑她建议的可行性,还是良心在主宰他,要求他为婚姻守节?不想听到他的拒绝,范静淇拉开椅子站起身。“你再考虑考虑吧!我不强人所难,文件签好后再叫我进来拿,外头还有一堆工作等着我。”
利落的几个脚步,她走到门边,拉开把手。
“静淇。”
他的声音带给她希望、留下她的脚步。一回头,她的眼眸中净是笑意。
“谢谢你!”他的话不是她期待中的。
“谢我?为什么?因为我的建议、因为我的工作认真,还是因为我的‘不强求’?”对多数男人来说,有个不烫手的性伴侣算得上幸运是吧!“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一切。”在她极力的澄清中,“静淇是个懂事的好女人”!这印象深植他的脑海。
“那就为我加薪啊,上个月我卡刷爆了,正愁下个月没钱可缴,”她笑笑说。
“有什么问题。”把钱用在弥补道德过失上,他觉得很划算。
“哦……哦!你开始公私不分,开始破坏公司体制。”她反将他一军。这些都是当时他们交往之初的禁令。
你误会我的意思,我没要加你薪水,我是打算借你,只收三分利。他因她的“讲理”而轻松。
“奸商、奸商,果然无奸不成商。你连可怜的劳工都要剥削,太刻薄。”
“你以为我是靠什么致富?”
一笑,她吐吐舌头,走回她的办公室。
躺回办公椅中,轻吁口气,他感激静淇的体谅和懂事。
无聊无聊无聊到极点, 日剧看一出会逼出热泪,看两出会心酸酸……看无数出就会“噎酸”,现在她正处于怀孕初期状态,情绪坏得想尖叫。
一噘嘴,她脱离自己的躯体,飘到床上去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