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皱眉:“是他先弄我的。”她嘟嘴,不平地说。
“还敢顶嘴?!什么叫‘他’、什么叫‘我’?他是主子,你是奴才,奴才能自称‘我’吗?”老夫人气得自椅子上站起来,“拿家法来。”
赵承阳右脚一抬,往阿满的膝后踢去;她哀叫一声,往前扑去,整个人跪在地上。
“奶奶别发火,她已经认错了。”赵承阳说道。
阿满抬起身子,抚着撞疼的额头,愠怒道:“我--”
“闭嘴。”赵承阳严厉道,“想挨打?”
阿满握紧双拳,一肚子火,为什么她会沦落到跪在这几任人宰割的地步?她实在好生气、好不平,为什么错的永远是她?明明是他先惹她的,而且他还踢她、推她,可是该求饶的却是她,这世界根本没有天理嘛!
“奶奶,我们先告退了。”赵承阳说道。
“这丫头太野了,不适合服侍你,把她换掉。”老夫人重新坐回椅子上。
“我不在意。”他拍一下她的后脑,“还不起来?”
阿满气冲冲地起身,这赵府简直就是地狱,一下跪一下起的,烦死人了。
“这点小事孙子自会处理,奶奶不用费心。”赵承阳口气坚决。
老夫人正想开口,却瞧见大媳妇推开珠帘走了进来。
“娘,早。”苗雁萝微笑道,她是来请安的。
“大娘。”赵承阳向她点个头,而后戳了阿满的手臂一下。
阿满立刻道:“大夫人。”她福了福身子。这大夫人约四十出头,穿着一袭红棕色的短袄和黑色长裙,面容和善,除了发髻上的珠花外,没有佩戴任何饰物。
“要走了?”苗雁萝望向赵承阳。她容貌古典婉约,看得出来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即使现在已届中年,仍是丰姿绰约。
“是。”赵承阳向老夫人和苗雁萝点个头,正准备离开时,老夫人又开口了。
“可别忘了唐府的千金下午要来府里。”老夫人提醒道,“你若是再故意不到,我可会擅自做主将这门来事定下来。”以前他已经有好几次和人约好后又故意不到的纪录,这次她不会再好脾气地姑息他了。
“知道了。”赵承阳应道,而后转身离开,阿满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走后,苗雁萝纳闷地道:“承阳怎么带个丫环来跟您请安?”她从没见过承阳身边跟着任何婢女。
“说到这儿我才有气。”老夫人哼了一声。
“夫人请坐。”另一名婢女宝月拿了把椅子到苗雁萝身边。
“娘,别动气,气坏了身子可划不来。”苗雁萝笑着轻拍婆婆的手臂。
“怎么能不气?承阳说要让那无礼的丫头进房。”她一脸不悦,“那野丫头才进府一天,什么规矩都不懂,方才还顶撞我,这种人怎能让她待在身边?”
苗雁萝诧异地扬眉:“承阳要收丫环进房?”这可稀奇了。
“是啊!你说这事怪不怪?”老夫人锁着眉头,“他还挺坚持的。”
“那丫头有什么特别吗?”苗雁萝问道。
“就是没什么特别才让我想不通。”她望向媳妇,“你说呢?”三个媳妇中,她最疼的就是她,聪慧又识大体,所以大小事她都会听听她的意见。
苗雁萝轻频眉宇,深思后才道:“这事有两个可能。”
“哪两个可能?”
“一是承阳喜欢她--”
“这怎么可能?!”苗雁萝话未说完,老夫人已截断她的话语,“那丫头说美貌没美貌,说才气没才气,性子又火爆,根本一无可取,承阳眼光高,怎会看上她?”
“爱情这事可没个准。”她笑道。
“不,不可能。”老夫人执拗道,她还是不相信,“第二个可能呢?”
“那孩子故意这么做的。”
“故意?怎么说?”
苗雁萝浅笑:“他最近对于娘您频频安排名门淑媛、千金小姐与他相亲,非常不耐烦,您也知道承阳的性子,他讨厌被人摆布。”
老夫人领悟道,“所以他就找个粗鲁的女孩儿来气我?”
“有这个可能。”苗雁萝继续道,“这事还有待观察,您也别太认真,若真被气恼,对身子可不好,就随他吧!过一阵子再看看他到底想怎样。”
老夫人点点头,觉得媳妇说得有道理。承阳这孩子性情古怪,不易捉摸,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方式,她才不会轻易上他的当。
姜,可是老的辣。
* * *
阿满一出拂清斋便立刻说道:“我不想当你的奴婢了,我宁愿回去扫地。”她发现这府里的夫人少爷都是坏心肠的人,她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你以为我稀罕你?”他瞄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阿满追上去:“我知道你讨厌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硬是要留下我?”她不懂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我自有我的用意。”他迈步走出竹林,“你只要跟在我身边就行了。”
阿满做个鬼脸,咕哝道:“谁要跟在你身边?”他刚刚踢她一脚,她都还没跟他算账呢!若不是看在他方才让她免于挨打,她现在早就扑到他身上和他拼命了。
奴才根本不是人当的嘛!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奴仆根本没有尊严,只能任由主人打骂,而且还不能为自己辩解,否则就落个“顶撞”之名,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
而且连“我”都不能说,这根本就是藐视人权嘛!他们这些有钱人到底读过书没有,思想竟还这么封建八股?!
阿满愤慨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可恶!可恶!
“你搞什么?”赵承阳转身怒骂,他被踢中了好几个石子。
阿满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自己竟把气出到他身上了:“对不起,我没注意。”她不好意思地说。
他挑眉,觉得她根本是故意的:“过来。”
她不明所以地在他面前站定,他则伸手用力拉扯她的辫子。
“啊--”阿满尖叫,头歪向一边。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觉得她狼狈的模样很有趣。
“你放开我。”她歪着头捶打他的手。
“我高兴什么时候放手就什么时候放手,别忘了你可是我的奴婢。”他又扯了一下才松手。
阿满立刻握住自己的辫子,不让他有机可乘,脸上充满着怒气:“你再拉我的头发,我就对你不客气!”
他伸手弹她的鼻尖,听见她怪叫一声倒退一步,他又哈哈大笑:“你的反应怎么这么慢!还有,以后别再‘我呀我的’,要改称奴婢或小的。”他趾高气昂地说。
她握紧拳头:“我受不了了!”她大叫,穷毕生之力扑向他。
他倒退数步,只见她对他又踢又打,他一恼火,用力推开她。
阿满往后倒去,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她龀牙咧嘴。“好痛。”她吸吸鼻子,好想哭。
赵承阳拍拍衣裳,冷笑道:“你以后再碰我,我就把你丢到古井里去。”他最讨厌和人有身体L的接触。
她气愤地抓起地上的石子就要丢向他,赵承阳瞪她一眼:“想想后果,我可不会轻饶你。”说完,他就转身离开。
阿满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好气,真想拿石头砸死他,但她已经得到了教训,她知道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自己。她挫败地丢下石子,狼狈起身,屁股好痛喔!她抚着臀,蹒栅地跟在他身后。
这个仇她一定会讨回来的。“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她咬牙道。
总有一天,她会把他挫骨扬灰!
* * *
炎热的夏日缓缓逼近,天气愈发问湿,使人烦躁不已,尤其是在烈日当头下,阳光像会噬人般,令人难耐。
古常顺抹去额上成串成串流下的汗水,衣裳已被浸湿大半,他担心地凝视着仁立在湖边的身影,深怕她受不了酷热而昏厥。
已经好半晌了,她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似在思考。他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再也无法忍受地向她走去。
他在她身后站定,出声道:“别再站在这儿,正午的阳光毒辣,小姐会吃不消的。”
赵堇菱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他老是在她附近,不管她在屋内或屋外,她总会在无意中发现他的身影。对于此,她并无多大的反应,也不曾恐慌,因为她知道他没有恶意,只是对她单纯地迷恋罢了。这种情形她以前也曾碰过,而她采取的方式便是不予回应,久而久之,爱慕者便会识趣地打退堂鼓,她相信这次也会一样。
“小姐,会中暑的。”古常顺紧张地道。
她转身面对她,发现他的耳朵整个发红:“你才是那个快中暑的人。”她移动步伐,打算走回房,但才走了两步,整个人却僵在原地,视线定在前方朝她而来的身影上。
古常顺依着她的目光望去,瞧见一位长相斯文,身穿米色长袍的男子往这儿走来。他不知道他是谁,但发现他的神情带着一丝紧张。
男子一步步走向赵堇菱,目光急切慌张,但却又带着如释重负感;赵堇菱转身欲走,他奔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别再逃避我。”他声音沙哑。
古常顺站在原地,顿时百感交集。他知道他是谁了,他是小姐的丈夫--彭仕溪。
“放手。”赵堇菱声音冷淡,并未转过身。
古常顺默默地退到一旁,他知道这里没有他能插手的地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酸苦之味。小姐的丈夫来找她了,他知道自己再无机会,他仰望天,刺眼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他长叹出声,能守着小姐三日,默默陪伴她,他也心满意足了,不该再强求,只是……他突然觉得好想痛哭一场。
赵堇菱甩开彭仕溪的手,挺直背脊往前走,他抓住她,强迫她转过身子面对他。
“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他激动道,“你告诉我啊!告诉我。”他急急地拥她入怀,“别再折磨我了好不好?你打我骂我都行,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泪水涌上她的眼眶,她强忍住不让泪滑落:“放开我。”
“不放,永远不放。”他拥紧她。
“请你记住,我们已经离婚,再无瓜葛。”赵堇菱冷然道。
“那又如何?离了能再结。”他轻轻放开她,热切地注视她。
“海棠会很乐意嫁给你。”她退开一步。
“我不要她--”
“不要她你会和她上床?”她漠然地注视他。
“这个我们讨论过了。”他着急地抓着她的肩,“是她诱惑我,我根本不爱她,我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你,你知道的,不是吗?”
“不,我不知道。”她推开他的手,“我只知道你背叛了我,将我打人十八层地狱承受椎心之痛,若这是你所谓的‘爱’,我宁可舍弃。”她语调冰冷。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活,若是我不爱你,我会同你离婚,让你毅然决然地离开我?”他悲痛道,“你不吃不喝地折磨我,说要和我仳离,我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你不肯给我任何机会!看你的身子日渐消瘦,我能怎么办?除了答应你,我还有第二条路走吗?如果我不爱你,我早就爽快地与你离婚了,还会苦苦哀求你原谅我吗?难道我们之间的情意不足以让你原谅我所犯的错吗?”
她平静地回视他:“如果我犯了和你相同的错,你会原谅我吗?”
彭仕溪愣在当场,无法反应。
“回去吧!我不想再见到你,属于我们的一切都过去了,再也无法挽回了,很多事情不是认错就能弥补的,若真是如此,世间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憾事和悔恨了。”她喟叹道。
“我不接受这种说法!难道你对我的感情能如此轻易抹去?”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没有说话,只是蹙起了眉心。
他见状大喜;“我就知道你对我还是有情意的,我们能试着重新再来--”
“别再说了。”她摇头,“我累了,请你回去吧!以后也别再来了。”她转身面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彭仕溪还想与她再谈,但瞧见她苍白疲惫的脸,随即改变了主意。这次他必须慢慢来,不能急于一时,他会等到她态度软化的一天,他有信心,他不能操之过急,现在每一步都很重要。
“我先送你回房,这里阳光太烈,你的身子才刚调养好,别又生病了。”他温柔地道。
“不用了,我自己会照顾自己,请你走吧!”她冷漠地说。
他迟疑了一下,最后才道:“好,我这就走。”他深情地注视她一眼后,才转身离去。
泪水缓缓滑下她的面颊,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湖面反射的阳光似乎也不再那么刺眼了。她静静地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觉得身心俱疲,只想远离这一切,她真的好累、好累。
古常顺站在一旁,瞧见彭仕溪远离的身影,他和赵堇菱似乎谈得不顺利。他将目光移回赵堇菱挺直的背脊上,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他知道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这时,他忽然发现她晃了一下,他立刻大叫:“小姐--”
赵堇美想撑住自己,但眼前一黑,她无力地倒下;古常顺飞奔过来,慌张地跪在她身边。
“小姐。”他唤道。
赵堇菱没有任何反应,原本白皙的脸庞不自然地泛红,古常顺立刻抱起她,左右看了一眼,连忙跑到附近的树阴下,将她放在较凉的阴影下。
“小姐、小姐--”他不停地叫唤,双手挥动着替她扇风,想让她凉快些,她一定是热晕了。
他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颊上的泪水,他的双手微微颤抖,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她。她双眉轻锁,浓密微翘的睫毛像扇形贝壳一般在眼下形成阴影,还沾着湿润的水气。古常顺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拇指抚上她轻蹙的眉心,想为她抹去哀愁。他知道她不快乐,待在她身边的这几天,他从没见她笑过,连一抹微笑都没有,他很为她担心。
赵堇菱紧锁眉心,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古常顺立刻明白她要醒了。
“小姐。”他轻唤道,双掌在她颊边扇着。
赵堇菱听见声音,缓缓睁开双眼,首先映人眼帘的是他欢喜欣慰的脸孔,她眨眨双眼,察觉到自己正躺在草地上。
“我昏倒了?”她的声音有丝虚弱。
“是,小姐。”他回答。
她撑起手肘想起身,脑袋却又开始晕眩,古常顺立刻扶住她的手臂:“小心,小姐。”他抱起她。让她靠坐在树干上。
“谢谢。”她说道。
“不,哪里。”他的脸倏地泛红,有些不好意思。
赵堇菱静坐在树阴下,感受微风一缕一缕吹来,拂动枝叶,带来沙沙的响声,湖面仍旧波光粼粼,没有任何一丝的改变。
她轻叹一回气,却惊觉他的手覆上她的唇,她震惊地望着他,他立刻抽回手,脸孔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