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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人泪娃儿 page 7 作者:惜之

  她向来挂得安安稳稳的甜蜜笑容凝在颊边,歪着头,眼底居然起了湿雾,很想哭……但想起大姐的话——“当下人不能哭丧—张脸,会惹主子不开心”。他已经不开心她、已经不想让她跟在身边,这一哭,他会更厌恶她的!

  急急忙忙拭去泪水,堆起满脸假笑,却是僵硬痛苦。

  这颗心啊!痛起来就没完没了,她要怎么管住它?

  “墨儿……”

  她的每寸表情皆落入他眼底,她的心思单纯到外人一眼就能看透,他的眉也跟着僵硬,一如她的笑容。

  真厌恶她吗?不!事实上除了感激之外,他不但不讨厌反而还喜欢她,喜欢她的纯真无瑕,喜欢她毫不掩饰的喜怒哀乐,甚至只要多相处一天,他就会多喜欢上她一分,而这份喜欢对他和师妹来讲,是个威胁。

  严格讲,他没道理非要墨儿离开自己不可,硬要找出借口,就是她的非分想法,他心里已经有妻子人选,这个人不是墨儿。

  “等等,我笨,想事情慢,给我些时间,再让我想想。”嘴角还是笑着的,但眼里的两颗晶莹却趁机滚下。

  墨儿久久无语,书阌后悔对她刻薄,从很多方面来讲,她到底是个孩子,可是,留下她,任她抱起无可实现的期盼,对她又何尝不残忍?

  走近,他想安慰,墨儿抬起头来,笑得一脸灿烂。

  “少爷,我懂了,咱们不成亲,可是仍旧让我跟着吧!我留下来可以服侍你的生活起居,照顾人的工作我做得很熟练,而且……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少爷!”

  在“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少爷”这句话之前,书阌以为她想通,并开始松动绝不带她走的想法,哪里知道墨儿又添上这句喜欢,让他心底响起警讯。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不会带你走!”

  甩袖,他气她的固执,走出娘房间,书阌不再搭理她。

  他走出去,布帘子刮起一阵风,飘飘荡蔼,像她的心。仰起坚毅小脸,不让泪水滑下,她要跟着他,一定!

  第五章

  马背上,书阌的心不安稳,每次回头,墨儿在队伍后方低头小跑步的身影让他扯心,要跟上这一队男子的步伐并不轻松,接连十天,他在等她放弃。

  离家那日,他梳洗好走出厅门,就见墨儿带着包袱在外面等待,他走一步她跟一步,他回头,她便转头,假意没看见他,打定主意要跟他进京。

  头两天,还见她和吹奏细乐的乐手说说笑笑,接下来几日,很明显地,她已经疲累得说不出话,然后细乐队伍和轿夫解散,剩下他、阿木和十二名京中兵官。

  他们的脚程更快了,墨儿就经常这样闷头跑步,偶尔一个踉跄滑倒,跌得灰头土脸,来不及拍去身上细沙,便继续往前跑。

  应该狠下心,让队伍走得更快些,好远远甩去这个麻烦,但一个不忍心,停停走走,怕她真在这片绿原中走失。

  “停!”领队的副官停下车队,快马骑到书阌身边。

  “大人,要不要在前面溪旁休息过夜,离下个城镇还有四个时辰不到的路程,明天一早上路,傍晚就能抵达。”

  “好吧!就在前头休息,吩咐下去,扎营生火。”

  书阌下马,他仰头面对密林,明知道她的目光就在后面,睁睁地对住他的背影,他却执意不向后看,她比他想像的更顽固。

  有二十几天路程,她真撑得下去?

  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快速搭起帐篷,生火烧饭及捕鱼打猎的各自带开工做。阿木取来净脸湿巾给他,书阌不发一语,粗略拭过便转身回帐。

  他们不会再走了!

  墨儿待在远方,仔细观察他们一群人行动,偷偷一笑,拿起小包袱走到林子深处,她不敢离开队伍太远,寻一处有石头屏障地方,她轻轻巧巧梳洗过,坐在岸边;两个脚板上的水泡磨破,红红肿肿的一大片在浸入冰凉河水时,获得短暂疏解。

  长吁气,墨儿不确定他是否还在生气,应该听他的话,只不过她已先应了娘,再顺从他的意思,她会无所适从。

  也许,等到他的劫难因她而解,她才会乖乖离开吧!

  想到离开,心又毫无预警地抽动两下,很痛,痛得她龇牙咧嘴,这个“离开”和以往不一样,往日,他走出家里那道竹篱,挥手,转身,她便开始幻想他回来时的模样,那时候的分离带着期盼意味;而这次分离……代表断绝,代表老死不往来了。

  这样的分离使她痛苦,但她说不出口,连想都不敢多做想像。

  趴在身旁的大石头上,仰望天空,白云染成红霞,再逐渐地黯淡。

  从前她也常在这时分倚着篱笆想他,想他们夜里的交谈,想他不苟言笑的脸庞出现一抹淡然,想他听见娘说成亲便要高高皱起的两道浓眉,想他,成了她生活中最大习惯。

  如果有一天,想他不再是她的权利,生活会变得怎样艰难?

  风吹过,带起寒意,缩缩肩膀。舍不得将脚收回,冰冰河水泡着发痛脚板,一整天的疼痛获得舒展,她不爱疼痛,能假装着不痛就装着吧!

  就比如,想起离开他心会痛,她便不去想。其实,能假装不痛……也是幸运……

  头有些沉重,眼睛眯起,她累坏了。

  从没走过这样的长路,每天每天,她都在数自己的脚步,骗自己再走几步,京城就到了。可是……到京城之后呢?举目无亲,自己要怎么办?挨近他住下,再求他收容?

  “问题是……少爷讨厌我啊!他一点都不希望看见我在身旁。”吐口闷气,墨儿喃喃自语,突然觉得娘交付她的工作,要完成好艰难。

  怎么办呢?不想、不想……她要继续假装,假装不痛,假装一切都会很好!

  抱住石头,它不好抱,硬硬粗粗的,不像他的胸膛,总是带上几分温暖,靠在里面,不自觉地,就会教人忘记害怕,忘记亲娘死前那夜,忘记草席拉起,一脸惨白的爹爹……

           ※         ※         ※

  太阳落到山那头,生起的火堆驱逐一部分黑暗。

  书阌四下望过,不见墨儿身影。

  她去哪里?一颗心抖然提起,这里是荒郊野地,就算要分道扬镳也不该选在这里,冷冷的表情带上焦慌。

  “大人,晚膳已经备好。”阿木走到他身旁。

  “有没有看见墨儿?”没回答他的话,书阌的眼光四处游移。

  “墨儿……稍早有看见,现在……会不会进林里散散心?大人您放心,她走不远的,要不要请官差大爷们进林子里找找?”阿木提议。

  “不用。”他翻身上马,缰绳揽过,扔下一句:“交代大伙儿先用饭,不用等我。”哒哒声响起,他驱马入林。

  莫名心惊让他的胸口不舒服,天已经全暗,他不敢策马长奔,生怕一不仔细就错过她。

  这丫头不知道深夜的林子里充满危机吗?不知道有多少野兽在暗地里伺机而动?不知道歹徒强盗会选择树林窝藏?该死的女人、该死的笨女人!

  一轮皎洁明月,从树叶缝隙中偷偷探出头,洒下点点柔美光芒,要不是心揪意乱,要不是闷气哽在心间、他会有满肚子闲情诗意,偏偏让人厌气的笨墨儿谋杀了他的闲情。

  马蹄走过一步,他的心就跟着狂跳一阵。

  会不会他来得太慢,会不会意外发生,她已经……这念头让他怒涛狂炽,举起火把烧掉树林的欲望节节攀升。

  从未在心间挂人,从未为一个女人发飙,他对这种无理情绪,无解就是担忧就是烦,就是压抑不住滚滚翻涌的狂暴念头。

  好不容易,他在河边看见酣睡的墨儿,她趴在河边石头上,一双脚仍泡在河里。扰人的马蹄声,吵不醒熟睡的墨儿,纵身下马,不自觉放松脚步,他走到她身边。

  这样也能睡?无奈一笑,胸口闷气随着这个笑容烟消云散,高高吊起的心摆回定位,他的狂炽怒涛在不知不觉间平息。

  拾起地上的鞋子和包袱,绑在马背上,低下身,他抱起墨儿。

  她很轻,没什么重量,尤其经过连日折腾,更见清瘦。这种不够丰腴的女孩子看不出福气,应该要好好养养,才能寻到好人家。

  翻过几翻,仰头,她仍然睡得老熟,一动不动。

  他忘记自己正想甩掉她,忘记她是个麻烦的女人,忘记她的“非分念头”,也忘记他该挂心的女人是师妹。

  墨儿在他双臂间,他小心翼翼不把她弄醒,只想着,这两天够她辛苦了,不需要他再添上一笔。

  拥她在怀中,放马缓步行,马背上一颠一颠,没将她颠醒,她只模模糊糊睁起眼,懒懒一句:“真喜欢在你怀里睡……”

  环起他的腰,她回到梦中。她的梦很丰富,有爹娘、有公婆,有姐姐们也有他……那个不爱笑的少爷,堆起满脸笑靥……

  风吹起,她缩了缩,抱他更紧。不易察觉的笑漫过他的脸颊,回手,不知几时,他环住她的手臂加重力道。

           ※         ※         ※

  隔日,走走停停,他们直到入夜方进入城镇。

  一路上,她的眼光直追随他的背影,她有满腹怀疑想问他,为什么醒来她会出现在他的营帐里,是不是他决定领她一块儿上京?为什么他们老在她走不动时,停下歇息等待,是不是他坚硬的心出现柔软?

  然,想出口的话,在他冰冷霜寒的表情前,吞回肚子里。

  整群人都安置妥当后,便下楼用膳。

  小乡镇小饭馆,不大的店铺进来他们这群人,便显得拥挤热闹,楼下才三、四组木头桌椅,挤了些,但总是比露宿荒郊来得舒服。

  又看不见墨儿,书阌用眼角余光到处搜寻,方才明明看见她向掌柜订房间……大概是太累睡着了吧!

  心沉沉,没想过自己是否将墨儿摆进心坎里;只是单纯不高兴,不高兴她不下楼用饭,不高兴她太累,若是再认真想过,他会弄清楚这根本不关他的事。

  起身,他估量着要不要上楼唤她。

  昨夜抱她回来,让阿木拨个帐篷予她,今早,她的眼光便追随起他的一举一动,又是自己的多事惹来她的联想。

  想法一起,他坐回座位上,转移心思,不再多事。

  “大人,今天我看墨儿情况好像不太对。”

  阿木眼见书阌的眼光,总在不经意间往楼上飘去,揣度了他的心意说话。

  “是啊!那个小姑娘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好像踩在云端,一不仔细就要摔跤似的。”同坐的一名侍卫说。

  “景大人,小的斗胆问您一句,那丫头是您的什么亲人?”年纪稍大的军官——吕华问。

  见书阌不说话,阿木代他回答。

  “墨儿是大人家乡的婢女,老夫人过世后没地方去,硬要跟着咱们大人走,可……你们也知道,咱们一行人都是男人,带个女娃儿上路着实不方便,可这丫头实心眼,咬牙跟了这几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下去,这往后,还有二十几天路程呐。”终于,忍了几天,他有机会替墨儿出头说话。

  尽管阿木把话说得委婉,但不难听出维护之意,他也心疼墨儿的处境?

  不过,话说回来,谁会不让她那股执拗折服,一路行来,几个大男人也要轮番骑马休息,而她从头到尾倚靠的就是那两条腿,她的鞋子早已残破不堪,他怀疑它们还能支撑她到几时。

  “大人,您考虑太多,哪里有什么不方便,顶多是让出一匹马来,咱们都是习惯长途跋涉的兵爷,委屈不了咱们的。”邻桌一个侍卫说。

  “可不是,等您在京城里落了脚,还不是一样要招买仆婢,那丫头做惯您身边事,留着她也好,总比重新训练新手来得方便。”

  大伙儿都说,今年这位文武状元,学富五车,武功高强,殿试时很得皇上赏识,皇上舍不得让他外放为官,硬要将他留任京城,好教君臣日日相聚。

  几天相处,他们对这个新主子的脾气摸熟几分,知道他虽不善与人热切、性情淡漠,但脾气是好的,他宽容大量、不摆架子,只要道理正确,绝不去为难下人。能跟上这样的主子,他们都觉得幸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全是为他设想,书阌没道理发做。

  “我再考虑。”点头,代表话题结束。

  放下碗筷,走过木梯、长廊,在经过墨儿房间时,迟疑了一下,扬起的手始终没有往门板敲下。

  叹气,他不明白自己,犹如不明白她。

  转身回房,和衣躺下,他想起老家枕畔,想起墨儿说过的苏东坡和禅师的故事,想起墨儿爱看的晏子春秋,想起景公遇虎的故事,她说,当今皇上勤政爱民,绝不会容许“不吉祥”事儿发生。

  墨儿说对了,皇上以他为贤士,赏识他、重用他,但是第一个敢笃定他贤能的人,却是个老喊自己笨的乡下小村姑。

  这个夜晚,他想很多,回忆很多,却忘记他该用心思念的人是他那聪慧的小师妹……

           ※         ※         ※

  昨夜想太多,竟睡过头,起身整装,他走到楼下和大家集合时,才发现墨儿又不在人群中。

  这是很奇怪的现象,一路上,墨儿总是没有安全感,她常害怕他们抛下她,自行离去,于是,她要等全部人都睡了才肯歇息,又往往在众人还没醒来之前,打理好自己,睁起大眼,在队伍后面等待。

  莫非她放弃坚持?若真是如此,他该松口气的。但书阌并没有,仰头,目光飘向楼上,她走了吗?还是理解坚持缺乏意义?

  阿木顺着他的目光上调,宽宽的脸上带起一抹笑,走到掌柜身边问过,然后擅自做主跑到墨儿房门前敲叩。

  阿木这些动做没逃过书阌的眼,他闷声不响,兀自坐下吃早饭,心里是忐忑不安。

  没多久咚咚咚的跑步声响自楼上传来,阿木跑到书阌身边嘻着大气说:“不好,墨儿生病了,我刚刚敲半天门,没人应,只隐隐约约听见呻吟声,我想她病得不轻!”

  书阌放下筷子,当机立断:“我们在这里暂停一日。”他一声令下,在座的人纷纷放下碗筷,重新忙碌起来。

  “我去请大夫。”吕华跳起身说。

  “我也去,分头找会快些。”另外一个侍卫也跟着匆忙出门。

  他快速往楼上移步,在几个穿身后,他举脚踢开薄薄门板。

  墨儿躺在床上,蒙住被子,蜷起身体,呻吟声不断自口中逸出,她很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

  抱起她,书阌才发现她身体热得吓人,衣服、被子湿过一大片,她的唇紧闭,脸色发白,握起的拳头紧紧缩着,扳动不开。

  阿木见状,忙下楼跟掌柜要水和新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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