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就不同,她今年十八,比小树整整大了三岁,处事上也比较冷静理智,就算打仗,她只要混水摸鱼一番,不要真和敌人交锋作战,她活下来的机率自然增加;可是小树却不同,依他的个性,一定会和敌人拚个你死我活,若有个差池,小命就不保了?不管从任何角度来看,她都比小树适合在军队里生存。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因为长期在太阳下玩耍、工作,肤色自然比镇上鲜少出门的黄花大闺女还深,扮成男子也不会有人怀疑;再加上她从小在农村种菜、养鸡、挑水,甚至劈柴,体力自然也不差,她有信心不会露出破绽。
「更何况我还有护身符呢﹗」她自颈项拉出一个红色锦囊的平安符,从小到大,这符她从没离过身,她相信它在冥冥之中一定会保佑她。
她又塞了两套男服后,信心满满地将包袱捆在背上,而后在胸前打了个结。她小心地左右张望一番后才走出来,先到厨房拿了几瓶酱菜,顺手将烤好的面饼包起来,预备在路上当干粮吃。
至于母亲那边,她想奶奶自会告诉她,因此她也不想自己去亲自说明,免得娘不准她去,所以还是先走再说;而且如果她不在,小树山自然得留在家照顾奶奶和娘,这真是个两全其美之计,如此一来,小树就不会以身犯险,跑到军中去了,她愈想愈觉得妥当。
小豆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绕到马房,担心被邻居见到,幸好现在时间还很早,没什么人出来活动。她探头探脑地往马房内观察。
小树不在里头。
小豆一见机不可失,立刻奔进马厩,马房内的两匹马立刻嘶鸣起来。
「嘘!」她反射性地嘘了一声,随即左右张望一番,幸好没人。她牵出棕马「阿力」。「我们要离开一段时间。」她抚着牠的鬃毛对牠说。
小豆拉着牠的缰绳走出后院,左脚踏着马蹬,翻身上马,然后回头望了四合院一眼。
「奶奶,妳一定要撑下去。」她深吸口气,往马腹踢了一下,催促阿力往前飞快奔去。
小豆不住地回头望着渐渐消失在眼界的四合院,如今已没有回头路了,当务之急便是找到阿爹。
她一路往北方直奔,军队驻守之处离这儿有三天的马程,她必须尽量缩短时间。凉风扬起她肩后的秀发,她清秀的脸上透露出坚决的表情,当她进奶奶房门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冒险到军中去,但奶奶孱弱的模样让她无法再忽视她随时会离开的可能性,而任何能救治奶奶的机会,她都不会放弃。
* * *
军帐内,左膺正坐在几案前,盯着眼前的军事图,图上画着匈奴各部落大致的位置,之所以为「大致」,是因为匈奴为游牧民族,迁徙甚快,没有一定的落脚处,因此也更诡谲莫测。
数月前,匈奴右贤王因不甘心汉朝夺去河南地,因此数度入河南侵扰朔方郡(今鄂尔多斯右翼后旗),杀掠官吏百姓,皇上才会再次对匈奴用兵,但匈奴占地之大,在用武上并不容易。
「你又在伤脑筋怎么作战了?」
左膺毋需抬头就知道是副将李贺。「什么事?」他蹙着眉看着军事图思索。
「咱们军营里的女人想到附近的小镇上逛逛。」李贺走到他面前,盘腿坐下。「你的意思怎样?」
左膺抬头,一脸不耐。「这种事需要来问我吗?你决定就行了。」
李贺没被他的坏脾气吓到,甚至还露出笑容。「你的火气还真大,要不要叫个女人消消火?」
左膺瞪他一眼。「如果没别的事就出去,少在这儿碍眼。」
「谁说没事?玉娘在外头,她想进来,可是怕你发火。」李贺似笑非笑地道。
左膺拢起双眉。「她站在外头干嘛?」他在脑海中搜寻她的长相,最后宣告放弃,他对女人向来「过目即忘」,不过他晓得她是军中的营妓,毕竟女人在军中的目的即是为此。
「她还能干嘛?当然是想进来伺候你。」李贺说道。「可能是想念你吧!」
左膺皱眉。「少恶心行不行,叫她走。」他没空理她。
李贺啧啧有声地道:「你还真无情,人家亲自来找你,你也不赏睑。」
「你有完没完。」他瞪他。
「是,我这就走。」李贺难得必恭必敬道,但嘴角隐约泛着笑意。
他转身走出军帐,玉娘立刻迎上前。「左将军怎么说?」她穿著淡红的短襦和白色长裙,头上绾着垂云髻,抹着胭脂的脸蛋明艳动人,唇上沾着亮红的色彩,她在营妓中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而且只服侍将官,一般的士兵还碰她不得呢!
「他现在正想着国家大事,没心情。」李贺道。
玉娘轻咬下唇。「妾身知道了,谢大人代为通报,小女子告退。」她欠身行礼后转身离去。
李贺摇摇头,在心中忖道:她虽有倾城之姿,又通音律诗词,其它将官对她都颇有好感,甚至有人考虑纳她为妾,但对左膺而言,她只是军中的营妓,可她却偏对左膺倾心,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自小和左膺一块儿长大,女人见到他凶恶火爆的脾气就怕,她却很喜欢他,男女之间的事还真没个准则。
可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看来玉娘可要伤心了。
而正走回营房的玉娘,心情不由得低落起来,左将军自从上次大腿不小心被箭矢射伤后,已近一个月没来找她,而据她所知,他也没找其它女人,这实在很不寻常,难不成是那一箭射出了什么问题,还是他突然得了什么隐疾?
「玉娘,咱们要出去逛逛,妳去不去?」
她转头瞥见与她同营的几个女子正打扮得花枝招展往小镇上走去,问她话的是与她同龄的珠儿。
「不了,我不去。」玉娘摇头,她和同行中的阿彤相处不睦,因为阿彤说话老是很不客气地针对她。
「怎么?左将军没理睬妳吗?」阿彤扬起秀气的眉,她身穿一袭浅紫的衣裳,脸蛋上的胭脂涂得有些厚,显得面无血色,她今年已三十,但仍风韵犹存。
玉娘淡淡地扫她一眼,冷淡地走回营帐。
「啧!」阿彤不屑地哼一声。
另一名穿著鹅黄曳地长裙的女人巧蓝说道:「彤姊,别这样。」她拉拉阿彤的手。
「老娘就是看她不顺眼。」她双手扠腰。「谁不晓得她安的是什么心,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彤姊。」珠儿打断她的话。「大伙儿都是姊妹,说话好歹要有个分寸,否则听了伤人。」她好言劝道。
阿彤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三人慢慢走出营区,途中还不时和营区的士兵说笑一番。
「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过得还真是无聊。」阿彤忍不住抱怨道。「连想上街买个东西,还得走老半天。」
「彤姊,别抱怨了,就当是锻炼身子吧!」巧蓝笑道。
「也只能这么想了,要不是--」
「喂!妳们看。」珠儿打断阿彤的话,手指着前方。「有人往这儿来了。」
「哇﹗骑这么快,该不会是皇上下了什么密诏吧!」阿彤说。
「不像官员,倒像是个小伙子。」珠儿瞇眼打量。「他没着官服,也没穿军服,肯定不是这儿的人。」
三人立在原地,直到来人在他们面前停住。
「你是谁?」阿彤首先发难。「长得倒满俊的。」她上下打量眼前风尘仆仆,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伙子。
「我……我叫小豆。」她吞口口水,连忙从马背上下来,却因腿软而栽了个大觔斗,脸孔向下扑趴在地上。
三人见状全笑得花枝乱颤,小豆不好意思地赶紧爬起,鼻子和下巴上沾了泥土,她抬手抹去。
「对不起,我赶了三天两夜的路,所以双腿有些不听使唤,请问这儿是军营吗?」
「你没瞧见咱们身后都是军帐吗?」阿彤上前打量他。「小哥长得倒是挺俊俏的,就是瘦弱了点儿。小哥今年几岁?」
「十八,请问这里真是军营吗?」小豆仍一脸怀疑。
「不是告诉你了吗?怎么,不相信姊姊的话?」阿彤伸手摸了下「他」的下巴。
小豆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再次逗得三人娇笑不已。「这小哥害羞了。」巧蓝以手巾掩嘴而笑。
「如果这真是军营,怎么会有女人呢?」小豆不解,她还没听过女人从军的。
话毕,三人更是笑得前俯后仰。阿彤喘笑道:「一听就知道小哥未经人事,要不要姊姊教你?」
「啊?」小豆一脸茫然。
「别逗他了,你来这儿到底有什么事?」珠儿问道。
「我是来找我爹的,我奶奶病得很重,想见我爹。」小豆连忙又道:「我爹叫颜旺财,不知妳们听过吗?」
三人对望一眼,同声道:「没听过。」
「小兄弟,虽然你来这儿找你爹是情有可原,但这儿可不是恳亲会,就算见了你爹,他也不能跟你回去的。」巧蓝道。
「我明白,所以我是来换我爹的,由我来代他为国尽忠,那阿爹就能回家尽孝了。」小豆一脸认真的解释。
「你还真是异想天开,军中有军法,哪能让你这样换来换去的。」珠儿摇头。
「可是我奶奶快死了,她一定要见我爹。」小豆着急地比手画脚起来。「求求妳们,帮帮我,或者我去求将军,拜托。」她向她们拱手作揖。
「将军哪会为这种事见你?你还没见到他可能就被赶走了。」阿彤大摇其头。
「可是……难道不能变通吗?我来代我爹打仗不行吗?反正只要有人就好了,我奶奶还在等我爹啊!她见不到他会死的。」小豆说到此,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原本以为这计画万无一失的,可没想到还是不行,是她太天真了。
「我原本以为这么做会有一线希望的,没想到还是不行,我回去怎么有脸见奶奶?」小豆陷入绝望,她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她,结果竟做不到。
三人见他一脸哀伤,也不知该说什么,亲人间的生离死别,没有人比她们更能体会,毕竟她们之所以会沦为妓女,大部分都是贫穷被卖,或是亲人死去,留下她们无依无靠,无以为生,再不然就是为了替亲人治病而下海当妓女,没有人是自愿的。
小豆勉强振作精神,说道:「那我能不能见阿爹一面?」
「唉!不是我们不帮你,只是这儿有十几万名士兵,怎么晓得你爹在哪儿?」阿彤说道。
「可是我一定要见他,我不能就这样回去。」小豆坚决地道。
「这件事我们实在无能为力。」珠儿摇头。不是她们心肠硬,而是她们只是营中的军妓,根本什么权力地位都没有,哪能帮上什么忙。
「我去见士兵,向他们说清楚原委。」小豆牵起马匹往营区走。
「喂!小兄弟。」阿彤奔向前。「你这样去没用的,他们也帮不上忙。」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回去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试。」小豆一脸坚决。
阿彤儿他如此固执,不由得露出微笑。「你这性子和我以前那死鬼还真像,其实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真的吗?」小豆心中立刻燃起一份希望。
「彤姊,妳在胡扯什么?」珠儿走到阿彤身旁。「咱们要去镇上,妳怎么又往回走?」
「这位小兄弟这么有孝心,咱们就帮帮他。」阿彤道。
「怎么帮?我们又不是什么人!」巧蓝摇头。
「我方才想了个法子--」
突然,一阵号角声打断了阿彤的话语,四人全望向营区。
小豆不明所以的问:「怎么回事?」
「准是蛮子来犯。」阿彤突然笑道:「小兄弟,老天还真帮你,快走。」
「什么?」小豆听得一头雾水。
「彤姊,妳怎么回事?蛮子来犯有什么好高兴的?」珠儿被她的笑声弄胡涂了。
「是没什么好高兴的,不过--」阿彤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不过什么?」巧蓝道。
「带着这小兄弟混进去就容易多了。」阿彤忍不住开怀大笑。
只见另外三人全张大了嘴,久久……无法合上。
第二章
因为敌人入侵,所以士兵们开始全副武装,蓄势待发,整个军营倏地动了起来,跑步声、吆喝声、马鸣声和号角声全交织在一起。
小豆这回可是大开眼界了,原来战争就是这个样子。她在阿彤的带领下,再加上士兵们全将注意力放在战事上,因此没有人多心去留意她们,她也就这样混入了军营。
沿途,四人躲躲藏藏,终于躲入了营妓的军帐中,她只听见帐外不断传来挞伐声,实在让人有些心惊胆战。
「彤姊,妳到底在搞什么?为何把他带进营区?」珠儿喘吁吁地坐在地毡上,方才跑得像逃命似的,差点没累垮她。
「是啊!彤姊,咱们不可能把他藏在这儿的。」巧蓝也瘫在一旁直喘息。
「谁说我要藏他?」阿彤无意识地用袖子搧凉,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儿觉得热。
「那你打算怎么办?﹂珠儿问。
「当然是让他成为一名士兵。」阿彤转向小豆问道:「你是不是非得找到你爹不可。」
「是。」小豆坚决地点头。
「那你就一切听我的。」阿彤拍拍他的肩,半身的重量全倚在小豆身上。
小豆连忙撑着她,双手推她的肩。「妳怎么了?不舒服吗?」
珠儿和巧蓝掩嘴而笑,阿彤则大摇其头。「你还真是不解风情。」
小豆明白她误会她的性别了,却没多做解释,只是道:「妳们还没告诉我,怎么军营有女人?」
三人又是一阵笑声,阿彤含笑道:「小哥,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她再次靠向他,左手已伸向他的胸膛。
小豆大吃一惊,立刻后退。「妳做什么?」怎么她老是对她动手动脚的?
三人咯咯笑道,珠儿笑道;「彤姊,别逗他了,还是说说怎么安置他吧!现在大伙儿全出去应战,没人注意到他,但等会儿士兵归营,要蒙混过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啊!彤姊,妳倒是拿个主意,别让咱们摸不着头绪。」巧蓝也道。
「妳们别急,慢慢听我说。我打算要老黄帮他安插个位置。」阿彤在床榻上坐下,悠闲地倒杯水,老黄是她的老相好,拜托他应该没问题。「就说小豆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今儿个到小镇上闲逛时,猛然遇见,于是把他带回来;老黄是军厨,叫他替小豆弄个二厨做做,不是什么大问题。」
「听起来好象天衣无缝,但老黄真会相信妳的话吗?平空冒出个弟弟--」